《否问》纪辞微

15、「十五」

　　不知道有多少人像宣和这样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一早起来去城头看的时候已经倒了一地疲惫的人，换防的人登上城楼将他们叫醒让他们去休息。
　　风是微凉的，宣和嗅着空气里微微的腥味，看着城下一片狼藉，司马范来到她身边：“怎么一早就到这里来了？侍卫说你没用朝食，先去用膳吧。”
　　宣和点点头：“城内的粮食还能坚持多久？”
　　“如果吃得稀一点儿，应该可以顶上十天。”
　　十天……汉军带的粮草最多就只能到今天，若是去打猎就食应该到明天就是极限，只要撑过去……可是能撑过去吗？小城屯大军的守城战，无一不是惨烈到极致，就算胜也是惨胜，他们现在难道就能逃过这个命运？宣和不敢肯定，并且毫无信心。
　　“怎么了？”司马范看宣和脸色如此凝重，也忍不住紧张起来。他毫无领兵的经验，纯粹是被赶鸭子上架来纸上谈兵，从大局考虑他还是下意识地会依赖打过胜仗的宣和。
　　“没什么……话说昨晚打扫战场带回来的尸体呢？”
　　“已经埋了，为了防止时疫还埋得很深。”
　　“那出去收尸的人呢？”
　　“没有问题。”
　　宣和这才点点头：“那就好。”
　　司马范笑了笑：“别多想了，现在的情形不是比我们想象的好太多了吗？”
　　她想想，应道：“嗯。”
　　司马范带着宣和走近城主府的正厅，王衍和一众权贵大臣也正在就食，宣和不好与他们同席，便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不大多时侍卫就端来了食物。宣和用勺子搅了搅米粥，问道：“你们和城里百姓吃的也都是这个稠度吗？”
　　侍卫将剩下的小菜和点心放到案几上，答道：“比之大人们的自然是要清一些。”
　　宣和摇摇头：“不成，传令下去，要保证将士们每一餐都吃饱，以后让我看到你们吃清粥我就处置了校尉。”
　　侍卫立刻道：“是！”
　　宣和见他下去了，这才端起碗送了一勺粥进嘴巴，一尝就知道一定是城主府内的厨子做的，熬得蛮好，小菜也很好吃。不过她吃了两口就不想再吃了，实在是没有胃口，再加之没有休息好，索性就回床上睡了。
　　半梦半醒间，宣和听到外面又有很大的喧哗，还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殿下！殿下醒醒！”
　　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何事？”
　　“汉军攻城了！”
　　“什么？！”头发都来不及整理，宣和穿上鞋，提了剑就冲出了房间，“现在什么情况了？”
　　侍卫一脸紧张地跟在她身后：“敌军今早将没有在昨日的袭城中死掉的我军俘虏们的脑袋当着全军在城下砍了，还叫阵说投降不杀，一旦城破必然屠城。大将军和太尉一致决定不开城门，但是军心动摇，情况很不好。”
　　“将军呢？”
　　“将军在城楼上，太尉大人在城中安抚军心。将军吩咐小的将您带去太尉大人处！”
　　宣和现在正在往城门的方向走，这会儿听侍卫如此说，果断摇头：“不成，我去城门守着。”在士气几乎被三鼓击得粉碎，对方还喊出开城不杀这种话的时候，军心一乱，万一有人就直接开了城门后果就不堪设想。
　　“殿下，这……”
　　“没得时间啰嗦了！”宣和的心狂乱地跳着，这让她感觉非常地不好，她总觉得会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这样的情绪催动着她不停地加快脚步，到最后直接跑了起来。城内人心惶惶，百姓都在吩咐下回到屋中，宣和一路跑过能看到沿街的屋子的窗边挤满了一张张惶恐的脸。虽然在军令之下有军士在巡逻，可是他们也丝毫不能给人以勇气。如果一个军队不能给百姓勇气，那还能指望百姓给军队勇气吗？这就仿佛是缩在随时会被洪水冲垮的大堤之下——此刻，整座宁平城都笼罩在城外的匈奴人带来的几乎灭顶的绝望气氛里。
　　宣和在畅通无阻的街道上奔跑，遥遥地看到城门口的布置勉强维持着昨日她安排下的模样，正寻思着要不要再多做一层障碍，却在此时看到了几个越过拒马和铁蒺藜阵的身影正往城门跑。她目眦欲裂，心脏都快停下了，声嘶力竭地大吼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杀了那个人！”
　　一喝之下，才有□□手张弓搭箭，然而已经晚了。毫无疑问这些人都是汉军混进来的奸细！可是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呢？昨天开城打扫战场的时候吗？可她专门叮嘱了注意出入的人数，那一队人晚间并未在城楼上值守，营里也没有任何报告说不对劲的。那难道在大军进城的时候就已经跟着进来了？可是怎么可能呢！他们哪里来的时间呢？石勒不可能连现在的情况都料到了啊！
　　一切的一切，宣和都已经无暇思考了，只有一个念头浮现在她的心间，不知道还有多少奸细埋伏着还未行动，她轻敌了，所有人都轻敌了！那这么看石勒还会主攻这个城门吗？这里的战事会不会是佯攻呢？
　　无数的箭指向那个从进城的一刻就注定结局的汉军士兵，刷刷刷几声，密密麻麻的箭雨直接将他们戳成了筛子，而他们却在这样的情况下竟还临危不惧地硬生生掩护了一名同伴，那人膂力惊人，刀也是好刀，在他一斩之下门闩竟是拦腰截断。看来为了这场布置石勒竟是下了血本。
　　“立刻把城门堵上！”宣和飞快地下令，然后登上城楼去找司马范，但她才刚刚走上两步就见他急吼吼地跑下来。
　　“宣和！北门与这边的情况一模一样，我怀疑有诈！”
　　“什么？”宣和心中咯噔一下。
　　“济叔叔刚送来的消息。他同太尉大人在一起，早间也有奸细打开了北门，外面立刻有小股骑兵试图进城，太尉大人命人封锁了北门。那边的战事甚至要早于我们这边，我们两边都出现同一个情况，唯一的可能是他们的主力并不在这里，这么做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大军的转移，让我们不知道他们到底会打哪儿！”
　　“……瓮中捉鳖？”宣和喃喃道。
　　“报——！”一个灰头土脸的士兵连滚带爬地跌到二人的面前，“将军！东、东门破了！”
　　宣和面如死灰地同司马范对视一眼，她问道：“东门是谁在守？”
　　“是梁王殿下！”
　　“那他人呢？”
　　“殿下他、他往南门去了……”
　　“所以那里就没人指挥了吗？！”
　　“是啊！汉军来势凶猛，两位殿下早做打算啊！”
　　“南门那边情况呢？”
　　“全城百姓都挤过去了，估计会开城门。”
　　二十万人像被撵羊羔似的被五万匈奴人撵着走。
　　宣和咬咬牙，对司马范说：“立刻把这边的门打开出兵。石勒这套声东击西玩儿得熟练，此刻外面定然没有多少人，我带着驻守此处的全部兵力冲出去立刻前往南门，我怀疑他们会去那边伏击。东门既破，哥哥你务必过去组织东门守军截住他们，否则腹背受敌，全城没人活得了。”
　　司马范认同地点头：“的确如此。全军听令，你们全都跟随公主殿下冲出去前往南门，即刻出发，不得有误！”说罢便骑上侍卫牵来的马，翻身而上，“宣和你定要小心，为兄便去了！”
　　“好，你也小心。”
　　司马范一抖缰绳：“驾！”只带了一队亲兵匆匆而去，将所有兵力都留给了宣和。
　　宣和见他去了，也立刻传令：“所有人列队！准备出城迎战！”
　　司马范赶到那边的时候是可以想见的一片混乱，人群喧哗着纷纷往南而去，跟在后面的的匈奴骑兵哈哈大笑，弯刀一斩，鲜血飞溅，伴随着一声声惨叫便是一茬人倒下，跟收割似的在人群中几个来回就削掉大半的人。也有拼死作战的晋军能将一部分人从马上扯下来，然而陷入步战之后他们也未见得有多少优势，汉军各个有以一当十之势，比起在马上也不遑多让，不多时晋军就被打得丢盔弃甲。
　　这样下去完全不是办法。他策马越过人群，拔剑大声道：“全体听令！三人结阵，刀盾矛配合起来！步战我们还能打不过他们吗！”
　　平日里晋军的训练也有结阵的训练，此刻听到有人指挥，这群无头苍蝇一样乱闯的人突然找到了门路似的逐渐恢复了秩序。队伍里不止有才入伍的新兵，也有很多见过血的老兵，新兵自然自发以老兵为中心开始团体作战。这是步战，还是在城内狭窄的街巷里进行的，极大地阻碍了匈奴人的发挥，而晋军依靠配合，有盾牌作挡，掩护刀手攻击，可以大大地提高击杀效率，也减少自身伤亡的风险。
　　司马范高声道：“且战且退！上盾！弓|弩手准备！矛手准备！”
　　听到指挥果然作战顺利了很多，因为成功打败了跑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兵士们也有了信心，甚至有人拿着长矛去捅马腹，将更多的敌人拖至战阵中。
　　眼看作战并非如同想象般艰难，司马范高悬的心终于往下落了一截。不过这时候对方也发现了他们单兵作战的不妥，忽然收兵了。骑兵的优势在于冲阵，短距离加速后的速度配着战马和骑手的重量，二者综合带来的巨大动能作为冷兵器时代最大的杀器，千百年来都将中原步兵压得死死的。如果不能借由好的武器和好的装备将骑兵消灭在冲锋的路上，那么只要他们进了步兵战阵，压都能把人压死一大片。
　　见敌人收兵，此前作战的将士纷纷回到盾墙之后。司马范命令盾墙向前推进一段，一丈长矛从缝隙中伸出，银光沉沉的枪头反射出的是浸淫过鲜血之后金属所特有的阴冷，矛手后面更是列了三列弓手，各个都挽了弓，做好了迎战准备。而对面，黑压压的骑兵也已经列好了阵，马蹄飒飒，夏风潇潇。作为主帅的司马范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由得吞了口口水，握着马缰的手上早已浸满了冷汗。
　　而宣和指挥这五万人与攻城的几千汉军作战，她并没有一开始就出城去，而是开城等着他们冲进来。比起防备薄弱的北门，这里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被汉军全军压上的准备。拒马、铁蒺藜、陷马坑、弓|弩阵，对付骑兵的东西一应俱全。如果她没料错，这里攻城的队伍得到的命令必然是能拖则拖，能战就战，或许石勒并不会觉得下了血本的防守会被几千人攻破，但谁会料到懦弱如晋军会自己打开城门呢？难道打开之后他们还会放弃进攻的机会？就算不为了贪功，仅仅为了不暴露全军计划他们也会拼了命地冲进来。宣和就是要利用这种心理，将计就计灭了这一股人！

作者有话说

　　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