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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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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舟成的棋力在刘舟尉之上,而且他行先手,占了布局之优,因而林江月终于要停下来思考,不像先前那样快了。
“你先前莫不是把棋局背下来糊弄人吧。”刘舟成讥嘲道,“被我看穿了你的把戏,看你还怎么装。”
林江月抬眼看了他一眼,心想才下了几步棋就说这些话,这人是不是太轻浮了?莫非她先前说自己精算法,他当她说笑的?一会儿被打脸了看他还说什么,也没跟他逞口舌之能,拿着一枚白子,低头认真看着棋盘,思考得特别久,任由刘舟成在对面如何冷嘲热讽,就是不为所动。
终于,她把自己的棋路都想好了,将白子落在了棋盘的右边,开始布局。
刘舟成仔细研究这个子,但因为落子还少,看不出什么来,两人你一子我一子下了好一会儿,刘舟成见对方就要落入自己的棋局之中,心中窃喜,抬眼看向林江月,却见对方也抬头看他,冲着他莫名一笑,然后落入一子。
刘舟成心中咯噔一下,仔细看棋,发现对方下的不过是普通的一子,他心里一松,嘀咕了一句“故弄玄虚”,然后落下一子,不料林江月故技重施,不等他思考直接就落了白子,一反先前的谨慎,不断地逼迫着刘舟成。
刘舟成顶着林江月的气势压迫,不肯让步,寸步不让跟林江月争夺围地,林江月露出空档,刘舟成不上当,他看重棋局的厚薄,转而开疆辟土,林江月死咬不放,刘舟成的棋局被打得乱七八糟,连不成局,决心先封住对方的爪子,林江月避其锋芒,转走开路,刘舟成一鼓作气,连下几子,直接封住了林江月的腹地,他得意地冲着林江月一笑。
林江月开口道:“你要输了。”
“说大话呢你。”刘舟成冷哼。
“你看仔细。”林江月落下了一子,刘舟成没看出危机,觉得林江月在吓唬他,忍着怒意继续落子,而林江月也落了一子,道,“这次是真的了。”说完,将白子包着的黑子提起来。
刘舟成眼睛一睁,正要拿子的手就顿住了,此处黑子一提,就空出五个位置,有三处对她有妙处,如果他要封住此处,她下一步就可以提另一处的黑子……他脑门渗出密密的汗,她是如何在他的局中做局的?
刘舟成勉强走了几步,但林江月的关键子已经落下了,她的局中局不是一个,而是三个,不管刘舟成想要杀哪个,她都还有其他两个,最后刘舟成被逼得无路可走,无奈颓然认输。
刘舟成的棋艺在京中小有名气,林江月力克刘舟成,这让其他不安分的年轻人都熄了那份蠢蠢欲动的心,而稍微年长的人看过也不敢断然挑战,因为她的棋路十分诡异,平生从未见过,不敢说一定能打败对方。
林江月将棋子收拾好,然后看向那位中年人,问道:“敢问先生,接下来要比什么?”
中年人感到十分棘手,这小辈压根就不是什么见好就收的人,换做其他人,讨了这点好,还不赶紧自谦几句,然后跟对手复盘棋局,把之前的话带过去么?她居然还要挑事!其他人看样子也不想去触这个霉头,难道真要他出面?想到这里,他看向旁边的王老,王老没什么反应,他咬咬牙,便说道:“今日既是文会,那还是要论文议道为上佳。”
林江月却不愿意了:“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论文之道,谁敢说自己的见解就是正宗本源?他人就是歪理旁道?”
“自是以圣人之言为本。”中年人反驳道。
“圣人乃是两千年前之人,说的话已经被后来的先贤辩了又辩,你我还能辩出什么新意来?”林江月一点也不客气,“我以为圣人之言如北辰之星悬于头,明于心,敏于行,已无须再辩。”
中年人心中暗骂,这人果真刁钻,一句话就给他下了一个大圈套,他坚持要辩文,就是心无圣人之言,可他不坚持他就是退步了么?
王老终于正视林江月,开口替中年人解围,说道:“圣人之言无须再辩,那我辈又有何物再辩?”
“自然是有的。”林江月的语气不是那么肯定。
“为何?”
林江月沉默片刻,抬眸笃定道:“觉民行道。”
自古以来,学而优则仕一直都是读书人的抱负,他们心中所有的政治理想都希望通过朝堂来实施,然而他们忘了一件事——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他们不过是为帝王服务的,而不是为了这个社稷。
正是这种想法禁锢了所有的读书人,禁锢住了社会的变革,让一个曾经是泱泱大国的国家最后差点沦为他们口中的夷人之国的殖民地,成为所有后来中国人难以言喻的伤痛。
林江月本不想说出这四个字,因为这四个字与当下的得君行道恰好相反,若是被朝廷的鹰犬知道了,会给她惹来麻烦,但她想到那段历史,忍不住就开口了。
“觉民行道……”王老沉吟这四个字,如此念了好几遍,忽然一拍椅背,如有顿悟,猛然站起来,来回踱步,嘴里念叨着,“好一个觉民行道,不错,不错,确实如此……”
“先生!”中年人傻眼了,急忙提醒王老。
“莫打扰我,我得仔细想想。”王老挥挥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随后又恍然大悟,“不行,我得写下来,写下来……”说完也等其他人反应,直接步出正房,往书房走去。
方旃阳生怕老先生出什么大问题,赶紧跟了上去。
中年人恨恨地瞪了林江月一眼,王老是他大费周折才请入京的,今日才讲了一小会就被她搅了局,现在又来这一遭,他如何不恼?
“先生看我何意?”林江月一脸无辜,“臼山先生看来是从我的无知妄言中得到什么感悟了,可见我这个小女子也不是不学无术,一点儿用也没有。”
中年人终于发火了,道:“你纵然再博学多才又如何?又不能真如男子那般考科举出仕,日后也不过是嫁人生子罢了。”
“我的确不能参加科考,可不意味着我除了相夫教子就做不了其他事。”林江月嫣然一笑,慢慢地说道,“至少,我可以让人考上两榜进士,不说进士及第,二甲传胪绝对不在话下。”
纵然先前林江月说了再多狂妄的话,都没有这一句来得石破天惊,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家竟然敢说能弄出一个二甲传胪,除了陛下,天下谁人敢说这话?
“并非我狂妄自大,而是我的兄长,”林江月手一指,指向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的林星河,“叙州林氏星河,四川乡试经魁,才高八斗,心志高远,明年会试定能红榜高中,你们只管拭目以待吧。”
众人哗然,纷纷看向林星河,林星河不喜不怒,不卑不亢地站着,任由众人打量,心中却百感交集,林江月费了那么大周章,不惜得罪那么多人,就是为了要给他造势,给他增加筹码,让他高中的可能变大,真是煞费苦心了。
林江月又继续道:“若你们当中有人不服,尽管来挑战,我兄长能言善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君子六艺,无所不通,无所不精,比我只强不弱,随时恭候大驾。”
方旃阳折返回来,刚好听到这句话,心中一叹,先前林江月主动说要求问臼山先生时,他就在猜她打什么主意,所以前面一直没拦着,原来她的目的是这个……若她说的属实,那她这个兄长,倒是个可堪就之才。
“臼山先生人呢?”中年人已经无法再强迫自己跟林江月共处一室了,见方旃阳回来立刻问道。
“王老正在书房奋笔疾书,不想被人打扰。”方旃阳解释道,然后看向大家,问道,“王老先行离去了,文会还要继续吗?”
还继续什么?被林江月这么一搅和,谁还有心情再论文,今日发生的事够他们回味好一段时间了。
中年人拂袖离去,而其他人见方旃阳并无不悦,纷纷告辞,离去前,他们每一个都回头看了林江月和林星河几眼,而顾宗瑾也被几位相识注目。
待得所有客人都离去后,林江月拱手向方旃阳作揖致歉:“搅乱了先生的文会,清风向先生赔不是。”
方旃阳哼了一声,佯怒道:“你以为鞠个躬就行了?”
“我给先生准备了赔礼。”林江月说着,回头向顾宗珵伸手,顾宗珵立刻将林江月先前交给他的卷轴递过来,林江月接过,双手呈给方旃阳。
方旃阳接过,一边打开一边说道:“别以为一副画就可以了事,你以为我的眼皮子有这么浅……”
话戛然而止,方旃阳双目微睁,激动地看着林江月:“这是什么画?”
看吧,一副以白描打底,加入欧洲明暗画法的工笔画就征服了他,这就是艺术家的气节,林江月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