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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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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叫绯衣,我却爱穿白色的衣服。
纯白的,不搀杂任何别的颜色,只偶尔,用一根蓝色的发带系住长发。
只为你喜欢。
父母的样子已经模糊了,你的样子,却深深刻在我心灵深处。和父母一起生活的十二年,居然还抵不过和你在一起的短短四年。
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诧异。
是天生能给人信任感的人,要不然,四年前初次见你的时候,我怎会容你轻易地带走我。
你从不问我以前的事,对我也一贯温柔,我知道,你怕失去我。
我身体弱,几乎长年病卧,又爱穿白衣,立在风中,每每令人觉得我将随风而逝。
我爱看那时你眼中怜惜的神色。
你爱保护我,我爱被你保护。我们天生就应该在一起。
你也有软弱的时候。但你软弱的样子,只让我看见过。
夜里惊醒时,会发现你在身旁,默默地坐着,默默地流泪。会抚你的头发,会揽你入怀,会听你倾吐一切,却不发一言。
知道你很难。
南宫少主,本身就是一付无形的枷锁。而你,父母过世都早,要保持家名不败落,要经营南宫家庞大的事业,真的很难。而你还要为体弱的我操无数的心。除此之外……
还有那可怖的吸血魔。
流传了好几十年的吸血魔,是专吸处女血液的暗夜魔鬼。而被吸干血液抛尸庄内的少女,每年总有好几个。
我没有见过那些女子的尸首,只听说是很恐怖的。你不肯让我见,再好奇也不行。知道你是一片好心。
你会安排许多人保护我,当然也是好心。我也是处子,自然也是那吸血魔的目标之一。
尽管你发誓要捉住那吸血魔,让我,也让庄内外这许多少女得到安全保证,但,总也无法做到。事实上,还没有人看见过吸血魔。
有你,我并不担心。
那一日,府上来了客人。
神捕司马烟。
他也是个传说中的人物。千里独行捕获青州五虎,不留情面斩杀当朝御史,定力高深反蛊苗家大巫师,智谋悠远瓦解越州叛军。传说他俊逸风流风流迷倒过扬州青魔女,改恶从善只为他一句谏言,传说他随身软剑是皇帝亲赐的上古利器,传说……
总之,他便是这样一个传说中的人物。而今,他就坐在南宫山庄的大厅里。
“绯衣。”语气中有淡淡的怒气。
乖乖地从帘幕后现身,一点点的不甘心。“阿玉。”
你走过来,顺手为我加一件披风。“天凉了,不在房里好好休息,到过厅风大的地方站着,想生病了么?”
我不回答,眼睛溜溜地转到司马烟身上。果然是个美男子,而且,比我想象的年轻。大约只比你大些少几岁,面部表情柔和,只眼里隐隐的正气让人觉得有点儿神捕风韵。
他也在看我,而且,眼神专注。我微微绯红了脸,我知道,世俗的标准里,我不仅仅是美丽。而我病弱的苍白,只会增添我灵秀的气质。
你的恼怒尚未发作,司马烟已抢先开了口:“南宫兄,这位姑娘如此绝世倾城,想来就是传说中下一任南宫夫人了。”
原来我也是传说中的人了呢,有意思。
你闻此言,颜色稍霁,我却忍不住低首笑了,你还真是爱吃醋的人。而这位司马烟,还真有识人之明,短时间里已摆脱绮思,说了这么一段你想听的话。
“阿玉,我不闹你了,你和司马先生慢慢谈吧。”我轻轻挣开你,又冲司马烟笑一笑,自顾自走了。
回到房间好久,我还在回味那一幕。司马烟,是很有趣的人呢。也,很不简单。
司马烟是公家人,自然很忙,他的到来,当然也是有目的的。
他的目标,就是吸血魔。
那一夜,坐在床边,你说你早就知道了。你说为了庄内人安全计,你不能赶走他,但你希望我不要接近他。
你的独占心,那么强,而我还是不忍让你失望。
除了不让我接近司马烟之外,你对他很客气,你甚至允准他在庄内自由活动。
好几次,远远看见他。他也看见我。即使是隔了那么远的笑容,依然是很迷人的。
然后,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梦见了爹爹妈妈。我梦见他们在一圈闪耀的红光中,冲我似笑非笑。他们的样子,既熟悉又陌生,纯黑的瞳仁,红唇,雪白的牙齿。
惊醒,你倚在床前,坐着,也睡着,我醒来时,手腕间的绳线牵动了银铃,于是你也醒来。
“阿玉,我梦见爹娘了。”
“恩。”
“他们好美,我的发没有他们黑,唇不如他们红,牙齿也不及他们白,而且,我的皮肤这么苍白,一点也不美。”
“不会。”你抱紧我,眼里自有无限温柔,“绯衣在我心里再美不过。只要好好补一补,绯衣一定会健康又漂亮,比现在还美。”
“不要。”我皱皱鼻子,“不要补了,我都快变成十全大补丸了。我要……”
“什么?”
“阿玉,你娶我好不好?嫁给你,我就什么病都没有了。”
“绯衣。”你抱我抱得那样紧,我听得到你的心动。
但你说:“不可以,你身子骨弱,不适宜嫁,养一养身子再说,好吗?”
“阿玉,你不要我吗?”眼泪说来就来惹你心慌,“我好难过,我会死掉。阿玉,我说到做到。”
你温暖的手指拭去我冰凉的泪,除了应允你根本别无选择。
仓促的婚礼,观礼的人除去庄内的人,只有司马烟。
夜深露重人散去,有情却被无情扰。
“司马兄,内子体弱,闹洞房就免了吧。”
“我来不是为了这个。”司马烟声音低沉,略显疲惫。“绯衣姑娘可以出去稍待么?”
揭去蒙面红纱,我把你未及出口的话瞪了回去,“不可以。”
你走过来,揽过我,替我抚一抚略显凌乱的长发——我怕重物,是从不肯往发上加发带外的首饰的,今天的凤冠,也是当然不戴的。你的手指下滑,接近我的软麻穴,我笑一笑,替你整一整衣襟,手指顺势停在你的睡穴上。
相视一笑,都松了手。
“那好吧,绯衣姑娘也听听。”司马烟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三分无奈地说。
“到底什么事你非要在此时说?”你很不满,至少,听上去你很不满。
司马烟话语冷静,却出口惊人:“我大略查到了吸血魔的底细。”
“恭喜,但是,只是大略查到,就非得大动干戈,打扰我们新婚之夜么?”
“是不得不。因为……”司马烟突然出手,点着我的穴道将我推向一旁。“因为凶手就是你!”
你冷冷地笑,“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司马兄。”你看我一眼,想过来扶我,但司马烟已拔剑。
司马烟握紧了剑,直视你,“南宫玉,你就是凶手!”
“我?”你不置可否地笑,那笑,却多少有点不自然。
“南宫山庄对外宣称那吸血魔已出现几十年,但我来之前在庄外所做的调查却发现正式有吸血魔犯案不过近几年。那传说能如此猖獗,自然有人放了风声,如果你不是凶手,自幼居此身为庄主的你怎会发现不了真象?没错,放风声的人就是你!”
“没错,是我放的风声,可我不是凶手,我只不过是为了不想别人说我一接手南宫山庄就出现这种事,还捉不到凶手。传出去我的威信全无,南宫家怎样管理?”
“你不承认也没用。利东行已经承认了,是他帮你把少女的血液抽干做成药,给……”说到这里他看我一眼,缓缓道:“给绯衣姑娘服用了。”
我望向你,立刻我知道是事实,你根本不看我。
我突然笑了,原来我还是摆不脱,他们说的没错,我永远摆不脱这个噩梦,永远。
你终于开口:“我知道你证据不够办不了我,不过我还是承认,我承认了。”
心好冷,好象浸在冰水里,一收一缩,都那么痛。
“我承认了,却不表示我会服罪。绯衣的病,必须用处女的鲜血才能延治。”
“那些少女,难道不是无辜的吗?”司马烟的眼神里有怜悯,他凭什么怜悯我?
“对我来说,只有绯衣才重要,其他人,我管不了也顾不上,如果非要杀死无辜的人救绯衣,我只有杀他们,我只有让血沾在自己的手上。”
是的,这是你的答案,但是我的答案呢?你为什么从来不听我的心声?我是为了什么才从绯谷逃出来,我为什么背弃我的父母,我为什么从来也没有向你提起过?我真是傻呀,我什么都没有跟你说,怎能期待你完全了解我的心?你再爱我,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
抬头的时候,你已经出手,我知道你会输,因为你本来就想输,也许你也累了,也许……你早就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接近他,也知道你为什么放弃求生的欲望,我知道,但你不知道,我的希望是什么。
我缓缓地站起来。司马烟甚至没有奇怪我为什么会自动解开他用奇特手法点的穴道——他眼神迷茫地看着地上的你,你即使这么狼狈,仍然那样令我心动。是的,我也爱着你,一直都是,不是习惯,不是惯性,不是……
我伸出右腕,雪白的,几乎透明的皮肤下,有着青青紫紫的血管,用指甲划破它,血便流出来。
让它流进你口中。一口,两口,感觉到它从我的心脏,流到我腕上,再流进你的身体。感觉到它在你身体里流动,感觉到它在你身体里汩汩地流动。
你会活下来。
我以我绯族之名发誓。
即使是带着我这被诅咒的血脉也好,你一定会活下来。
抬头,司马烟用了然的目光看我。
“你不是病,你是绯族的人。”
“是。”我含笑,我想我的表情更冰冷,毕竟,再没有那个会温暖我的人在了。
“你……”
我打断他,“不老不死,只要人的血液就可以生存,我是绯族人。”
“以绯族人的体质来说,你已经吃了太少的人。”
“没错,所以我弱。”我看向你,你的胸口,已经有轻微的起伏。“我是逃出来的,我从谷里逃出来的。”
“为什么?”
“我喜欢上了菜人。”是的,我还记得那些眼睛明亮的小孩,爹爹妈妈说,他们是我的粮食,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喜欢和他们一起玩,我喜欢上了自己的粮食。所以,我只有走,走得远远的,让爹爹妈妈找不到我,让我在泪痕中回到那个妈妈只唱摇篮曲给我听,不会教我捕杀菜人的童年去。
“那么……”
“不要问了。”我的目光穿过他,望到那极遥远的地方去。“我要杀掉你。你准备好吧。”
我看穿他的困惑,“我不能让人知道这里有过绯族的人,要不然,我的亲人会追踪前来。”
“是为了他么?”
“也是,也不是。”
他的那招落英缤纷只用了半招,然后,剑落地。
我含着泪,把唇凑到他的脖颈上去。
一个成年男子的血,足以让我丧命。
我名叫绯衣,但我爱穿白色的衣裳。
但上面一旦沾上血,我必须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