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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八十五章 ...

  •   第八十五章
      幔帘拖锦绣,香薰暖生烟。
      瞧着越过丝被主动爬上榻的孩子,君钰顿了顿,冷静地问道:“太子殿下,可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我明白。”林云仰着一张粉雕玉琢的面孔,一双伶俐漂亮的桃花眼不再如初见一般的矜傲,而是带了几分耿耿的忧愁,直直地凝视他,“你将我留在临碧殿是不是怕父皇怒不可遏而废了我?你这样保我是不是对我还有念想,你不是不想要我的,对吗?”
      “……”
      接着林云的时候,君钰往后挪了挪身体,以免林云扑过来失了力道而伤了他腹中的孩子,林云却是如八爪章鱼般地粘在他身上,君钰抬起的双手有些微微颤抖,只觉得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林云双手环在他的肚腹上方,露出了中毒这些时日以来难得的明媚笑容:“我猜对了,你不是不想要我的,你对长乐都可以这般好,又怎会不想要我呢?”
      君钰从前瞧见林云多是他摆着太子的架子,一副如孔雀般高傲的摆脸骄矜模样,没见他如何有别的姿态,如今见到林云难得开心地笑起来,才是发觉林云和他的双胞胎妹妹长得是如此得相似——林云略带婴儿肥的一面靥下亦有个浅浅的酒窝,随着他说话时的笑容凹凸起伏,纵使林云面上犹带着淡淡的伤痕,还是掩不住他是那般极致得俊俏。
      现下的林云模样都如此,想来将来定是极美的姿容。
      匆匆岁月过,经年如隔世,恍如一梦中,君钰麻木的心中竟是一阵怵动,百感丛生。
      默了良久,君钰的手掌终是情不自禁地轻轻摸上怀中孩子的脑门:“你学得这般千伶百俐,想来也是吃了不少苦才会这般小就学得如此。”
      君钰瞧向一旁忧心忡忡望着自己的女官,道:“姑姑无需担忧,还请姑姑将侍从皆带出去,我想殿下是有话要和我说。”
      林云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转到君钰面上,少了束缚,林云焕然的目光仔细地凝视君钰,片刻后,用他稚搬的声音低低道:“母后从不曾关怀我,父皇只知道查我课业,对我的要求比其他皇子严格许多。”
      君钰想了想,安抚道:“殿下天真烂漫,是好动的年纪,对于压力感到束缚也是情理之事。”
      “是啊,我真的觉得好疲惫,可是我若做不到父皇的课业要求,父皇就会发火。我从生下来就是正出的太子,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母后会如此不喜于我,后来我听了一些传闻,我怀疑过或许因为我不是父皇的孩子,所以母后才这般疏离我,可是母后她却对珑妹那般爱护,珑妹和我又是那般相像,若我和珑妹不是兄妹又为何会如此相像,母后如此爱护珑妹,我可是太子啊——”林云顿了顿,继续道,“后来我以为正因为我是太子,一国国储,皇位继承人,母后才不可妇人之仁要我忍受这般的孤独,可奇怪的是,母后从不曾如其他皇子的母妃一般关心儿子的课业,若是她刻意要培养我成为一国之君,断不该对我不闻不问如此疏远,这般对她又有什么好处?我觉得很奇怪,可是我不敢问母后,母后只会对我说那些冷漠客套的话……那日我和长乐到临碧殿瞧见了你,你是那般的天人姿貌,珑妹和你是如此相像,你又常入宫内,可我竟从不曾见过你,我怎么可能不会怀疑……后来你告诉我,父皇是不可能把万里江山交给一个外人的,你这般肯定我的身份,我又曾听闻父皇与你并不仅仅是师生关系……我在他人口中得知长乐是昭侯与云将军所生,故而长乐才会被父皇允许寄养在云将军那里,昭侯是你的哥哥,昭侯既然能和云将军有长乐,那我的身世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
      君钰问道:“是谁告诉的你长乐之事?”
      林云却只是喃喃问道:“你可知道我多孤单,你那时候为什么要抛下我?你为什么也不想要我?”
      “……”
      见君钰良久沉默,林云一双大大的桃花眼底充满了迷茫,深深凝视着君钰:“这些时日在临碧殿养病是我活得最轻松的日子,课业都可以缓缓,还可以吃喝玩乐——父皇说玩乐会让人丧失心志,可是我觉得所谓志向让我每日疲惫和难受,我就是喜欢听你弹琴看你作画给我煮茶,喜欢和长乐出去游玩,只有那些会让我欢心惬意。你为什么要丢下我呢,我在东宫过得一点也不欢愉,你能不能带我离开……”
      “殿下。”君钰轻轻摇了摇头,顿了顿,柔声道,“我瞧来殿下最近身子不好,又过于劳累,心中积郁方才说出刚刚这般胡话。殿下应是少思少虑,静养心神,自是会好起来的。”
      林云疑惑地看着他,目光渐渐黯淡下去,默了默,一脸委屈道:“我知道你是怕父皇怪罪我,但是你不是说过想带我出宫,你真的不能带我离开这吗……”
      “我曾经和太子所说的,只是想带殿下出去散散心,现下想来,我如今这副身子的模样,即使将殿下带出去,亦作不得什么放松的游玩。”将林云的手臂从身上扒拉下来,君钰挺了挺略沉的肚子,深深吸一口气,缓了缓,“算是我失信。”
      见君钰推开自己,又见君钰一脸苍白地安抚腹中孩子的难受模样,林云只好失望地躺在一旁的靠枕上,紧紧抓着手中的被子,怏怏回道:“罢了,我不怪你。”顿了片刻,林云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君钰浑圆高挺的肚子弧度,问道,“我那时候也这般地好动吗?”
      “……殿下。”君钰久久不语,缓了缓,抚着胎儿安静下去的肚子,一双深邃的眸子平稳地凝视着林云,倏忽问道:“听闻殿下已读过《君子》篇?”
      “……是,怎么?”
      “‘长幼有序,则事业捷成而有所休。’皇长子年长过殿下,殿下可知为什么皇长子他必须要谦让、甚至要跪拜于殿下,殿下思考过这个问题吗?”
      “‘贵贱有等,则令行而不流’,我为君,他为臣,他自然得听我的。”
      “是啊,殿下刚才也说,殿下生来就被封作了太子,因殿下生来被封为君主,自是权力凌驾于你的哥哥之上,使其对你跪拜听话。”君钰又缓了缓,垂着眸子瞧着一旁孩子的侧脸,徐徐道,“‘贵贱有等’,宫内的奴婢生来卑于殿下,动辄就要跪拜主上,侍奉主上丝毫不敢懈怠,而其一懈怠就可能招来杀生之祸,殿下又以为自己为什么能理所当然地驱使你那宫内的奴才、掌控他们的生死?”
      “皆因我是太子,一国之储,我为尊者。”
      “是,你是太子,一国之储,就可以安然接受你宫内奴才每一日那般对你曲意逢迎殚精竭力,照顾你、爱护你,待你好过自己的生身父母家眷亲属。殿下想想你脚下跪着的那些大臣,殿下以为若是真没有这太子身份,没了这尊位的权势,他们还会待殿下若神明?殿下想过若自己生来不是王子,又会如何——在阶下跪着的就不会是殿下你自己了吗?殿下还记得那日陛下要将你身侧的侍从皆下狱之事?殿下有没有想过,纵使有太子之位,为何殿下还是对陛下如此惧怕?而没了太子之位,殿下以为像他人那般任人鱼肉的会是谁?”
      “我……”
      “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失了太子身份,一无所有的殿下又能去哪里呢?”
      “我……从没想过。”
      君钰顿了顿,又轻轻补了一句:“你所拥有的一切皆因为你是陛下最为喜爱的儿子,方才你所说的话可不要叫陛下听见了,怕陛下又是会恼怒而怪罪于你。”
      “我知道,我不会再那般跟父皇言语这些傻话。可是……”林云疑惑而呐呐道,“父皇真的喜爱我吗?”
      “自然,殿下以为是什么保着殿下今日的荣华?”
      “……权力。”
      “是陛下给予你的权力,若非陛下喜爱你又怎会立你为太子?”
      也许,林琅是真的很爱自己,才会如此偏执,如此急切地想要他们的孩子坐上帝位。
      只是,这般的境遇,让君钰自己亦是陷于囹圄,无论身心。
      手中有剑而不用,和手中无剑任人摆布,自是两种境地,君钰从出师以来,又何曾如现在一般全权依靠着博取另外一个人的欢心和宠爱来保全自己过——甚至连从前无需挂心的衣食住行,都在这囹圄里全然靠着另外一个人的恩宠。
      林云看着君钰俊美无双的面容疑惑道:“我曾听到父皇微醺时和皇祖母的谈话,父皇说祖父并不喜欢他……”
      君钰黑羽一般的睫毛颤了颤,默了片刻,叹了口气:“也许是吧。也许先帝并不偏爱陛下,故而陛下的皇位是与兄弟争来的——你的父皇为这个位置和他人争,和兄弟争,是几经生死,付出了诸多的代价,为了这江山汲汲营营克己上进,这般努力得到的东西更是对他珍贵不是?而陛下将这样无上的权位这般轻易地送给殿下,为殿下你铺路,殿下以为是为何?”
      林云问道:“为何?”
      “自然是因陛下在自己的儿子中最为喜爱殿下。殿下年幼,极少见过外面的世道红尘,不知世故错综复杂,殿下这生来就有的太子之位,已经他人艳羡不及的顶峰,殿下说不要就想不要,殿下以为出了东宫,真的可以比今日的你更为快活吗?”
      “我、我不知道……父皇他真的、喜欢我吗?”林云幼稚的俊俏面容望着君钰,想到林琅对自己平日的严苛冷峻,只是巴巴地重复自言自语般地疑问道。
      君钰点点头,声音如珠落玉盘,温柔地宽慰道:“你的父皇对你自是相当喜爱的。陛下年少时比殿下孤寂许多,陛下恐怕也的确不会表达自己的情感。殿下年幼天真,不懂世道到底是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只怕是陛下望子成龙心切,而对殿下管教过于严厉才叫殿下如此将信将疑,殿下以后年岁渐长总会慢慢明白——”
      林云在临碧殿又住了几日,君钰口头教了他一些功法,由着君长乐陪伴,林云也渐渐不再那般极端心伤,只是因为足跛难愈,有时候还是显得郁郁寡欢。期间君家老五君思扬(君轩)被林琅特许进宫来看望君钰,私下带来了君氏长辈的一些告诫,以及被拘禁的锦衣王因君湛擅自破令去军营引发争端而早产险些丧命的消息。
      日落冷风,余光残照,落了雪的宣国帝都笼罩在于一片熔金红稀之中。
      柳子君看着李墨细纹布边的双目终是合上,腥红沿着褐色的桌面一点一滴地落下,缓缓积累成小流。
      柳子君以手指沾了沾桌上的鲜血放在唇边,仿佛魔鬼一般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舔,口中化开的血味咸锈呛人,柳子君却是神情木然,握着手中冰冷的剑刃挺身而立,仿佛雕塑。
      覆巢之下无完卵,苦苦挣扎在皇权之下的李墨终是去了,而这程,还是柳子君亲自送走的……
      良久,柳子君冷漠地看了一眼这凄冷的古宅,向外走去:“李大人已自裁,陛下交代的事可以做了。”
      纷纷扬扬的绒花自灰青色的苍穹而出,缓慢而轻盈地落下,两顶细丝金络的四人暖轿穿过石青色的官道,向着皇城西面的商宅酒楼而去。
      “御风楼”由三座酒楼组成,以飞廊连通,外头看着峻宇古朴,极是庄严大气,楼前有一座不小的庭院,此刻风雪细柔,十几个客人不惧寒霜地聚在了棚下,暖着酒炉,就着一些下酒菜,正听着说书人抑扬顿挫地讲着精彩故事。
      过了“御风楼”的垂花门,便可见廊庑环绕、雕墙玉柱,远远可透过帘子瞧见宽阔明亮的楼内大堂置着一座华美的戏楼,修眉俊目的戏子们正媚态百般地演唱着才子佳人的风月。堂下三三两两坐着衣着鲜亮的客人,周边布满新鲜的盆景花卉,偶有一桌会围着几位楼内侍奉的清秀“婢女”,绣幄粉香,莺歌燕语,尽是斯文遮掩下的纸醉金迷之态。
      暖轿停在了庭院里的紫藤花廊前,金色花灯下等候多时的“御风楼”楼主一见黛紫锦衣的男子掀帘而出,忙不迭地上前行跪礼:“贵人远来劳顿,恕小人招待不周。”那楼主头戴纱帽,身着一系简单的靛青裘衣,面色圆润,极具富态,一眼瞧上去不过是个两鬓微霜平庸无奇的中年发福男子,不过“御风楼”从前秦哀帝五年就开在了宣城,直到如今,算来已有百年历史,能在这般混乱的世道开着这间酒楼如此久远屹立不倒,可想而知楼主背后的家势雄厚,宣城成为帝都以后,“御风楼”更是达官贵人往来频繁,能叫“御风楼”主人如此低头哈腰、恭候奉承的自然不会是普通的贵人,棚下好事的看客不由向着锦衣男子瞧去。
      那锦衣男子八尺身长,形容高大,却生得一张白皙清秀的斯文面容,远远瞧其姿容磊落之态,也知其必是个翩翩贵公子——只是这年轻的面容和寻常的装束实在是叫一众览闻的吃茶闲人感觉陌生,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锦衣男子身后站着八个黑衣敛身的武人,他们虽是以木盒掩了手头的兵刃之器,却也难掩这些武人长年累月刀口舔血的萧肃之气。如此,纵使有人心中对这行人感到好奇,亦是因为畏惧而不敢上前多问一句的。
      君轩虚扶了楼主一下,斯斯文文地道:“今日前来只为吃顿饭,你也不必这般客气,叫人看了不免生出诸多事端。”
      “是,是,五公子说得极是。”
      君轩嘴角勾着君氏子弟特有的微笑弧度,和“御风楼”的主人吩咐了两句,接过楼主送上的特制芙蓉花绘油伞,转身来到另一顶轿前,撑着长伞小心翼翼地扶出里头的人:“小心脚下。”
      “嗯。”里头传来一声轻哼,声音清冷低哑,不辩男女年岁。
      御风楼主闻得一阵脂粉香味,才觉察到另一顶轿子里头坐着的竟是一位“美妇人”,御风楼主心道未曾听闻君氏五公子有过婚配和情人,又想到主子吩咐的要事,不由抬头扫了那“美妇人”两眼——那“美妇人”生得肤白细腻,黛眉入鬓,额间眉心上贴着一朵朱丹描金的牡丹花钿,万缕青丝轻绾成时下最流行的缓鬓倾髻,鬓边点缀着数支花枝镶翠流苏金簪,“她”一双宽长的桃花眼扫过他人时略带着三分叫人如触电般的冷意,却是黑睫扇动,清冷中又带着三分拨人心弦的妩媚,如菡萏生华,叫人瞧了不由胸中一阵悸动,而纵使“她”精致的鼻梁上掩着一抹金线银饰的薄纱,将“她”下半张脸遮了个严严实实,亦可叫人想象得出“她”那端丽轮廓下该是何等的风华美色。
      那“美妇人”较于一般女子又是显得身量极高的,站直了的修长程度竟和那锦衣男子也不遑多让,“她”内着一身远山紫花鸟福禄绣纹锦衣,外罩一件孔雀羽金翎绣氅,珠玉金环,广袖博带,裙裾流仙,合着“她”那略微清癯的身形,闲闲一站,尘雪如画,恍若天人——只是这大美人腰间的肚子异样凸出,滚圆饱满的弧度,身上重重叠叠的华丽衣衫也难以遮掩,竟是个身怀重孕的模样。
      “她”临近产期的肚子比寻常足月的孕妇还要大上许多,将腰腹间宽大的衣衫也撑得有些紧绷,那肚子整个儿形状向着小腹下沉,隐约开始坠成了一个诱人的水滴形,御风楼的主人见多识广,瞧着那“美妇人”的模样便知“她”仿佛是快足月了,只是不知这“妇人”都这般模样了现下还跟着君轩到御风楼来做什么,御风楼主目中露出疑惑,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位夫人是?”
      “这是我君氏家中的长辈,你唤他贵人即可。”
      “御风楼风月之地,鱼龙混杂,不知夫人是哪位贵人?这般重的身子远道而来可要小心着些。”
      闻言,那“美妇人”似是轿子坐得有些疲惫,体态微斜,扶着肚子微微倾身,那“妇人”细腻雪白的长颈跟着便微微靠在锦衣男子的肩头,也不知“她”在锦衣男子身侧说了什么,那锦衣男子听后瞧了御风楼主一眼,从“妇人”手中接了一块令牌,亮给御风楼主扫了一眼又迅速收回,锦衣男子端着仪态冷冷道:“看懂主子的意思了吗?主子自是有主子自己的打算,其他的事你不该过问便无需过问,若是被旁人闲话传去,你那脑袋有几个可以承担?按照原先同你所说去做就好。”
      “是、是……两位贵人里面请。”
      御风楼主带着两人绕过回廊,从贵宾通道略过大堂,穿过画廊,去了最里间的雅座。
      雅座内几个官吏轻装而坐,等候多时,此刻帷幔轻飘,管弦悦耳,有人多饮了几杯,便忍不住抓着一旁伺候的舞女玩弄起她罗袜下的娇美玉足,若非御风楼主敲门,怕那舞女本就不多的薄衫也在身上挂不住了。
      君轩扶着那“美妇人”进了雅间,几个官吏纷纷停下原本或闲谈或夸口或调戏的言行举动,和君轩以及身后的武人互相行礼,众人虽对那身怀重孕的蒙面“美妇人”感觉陌生和不解,倒也保持着久经官场熏陶和训练,不曾像御风楼主那般不懂眼色直接出口询问“妇人”为何而来而冒犯贵人。
      装聋作哑地打了一会太极,众人见君轩对那“美妇人”十分恭敬,再三确认那“美妇人”才是今日主子吩咐下来伺候的对象,这才打开了雅间书柜后的暗格,将二人引了进密室。
      诏狱,绕过公卿,以天子诏旨治理的牢狱,一般都建于地底,故而水火不入,阴暗森严,谁也没想过一座看似风花雪月的酒楼会有暗道通向廷尉酷吏管理的诏狱——这座风月里的酒楼真正的主人已然易主于当今的天子宣皇,林琅。
      石制的基座上的油灯闪烁照明,永夜不熄,鼠蟑四窜,阴冷灰漆,诏狱内惨叫阵阵,随着人越往里走,更越觉一阵阵的恶臭。
      “二哥,你感觉如何?”
      耳边轻轻响起君轩的询问,君钰瞧着前方一路默默跪下行礼的小吏,疫疠霉味充斥着鼻间,面上的轻纱也仿佛让人越发窒息了起来。视线竟有些恍惚,通道深处尽头的幽暗仿佛一张巨大的鬼怪兽口般地让人毛骨悚然。
      就着君轩的手吃下他递过来的一粒药,君钰依在君轩的肩头,顿了顿:“二哥现在不中用了……”
      唇舌无心触碰到手指,却若小鹿之触心头。君轩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兰脂粉泽,暗叹自家这不甚熟悉的二哥扮起妇人来的绝美姿容,竟是这般叫人觉得勾魂摄魄,连他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弟弟被亲密接触了,也情不自禁将那些圣贤之道抛却脑后而起了三分情动——他二哥性情还是这般宽柔,也无怪那自小跟二哥一起的宣帝陛下会如此痴迷于他二哥。压住心中异样突起的欲望,君轩闻着鼻尖的芳香道:“怎么会呢?若无哥哥周旋,三哥的事怎还能有余地。想是哥哥现下太过劳累,精神不济方才如此自哀,前面不远就是目的地了,哥哥不如歇歇,思扬在这。”
      君轩常年醉心于山水和诗文,他的衣上常常伴着一缕染墨熏香,有清新宜神之效,君钰就近闻了片刻,待视线清晰了一些,轻轻摇了摇头:“无妨。走吧。”
      狱卒终是打开那厚重的石门,墙角四方点燃的篝火刺痛了阴暗中人的眼——最里面牢房的墙角,那堆早已腐臭的稻草上坐着一个形容枯槁的男人,他发丝凌乱,衣衫褴褛,浑身是因酷刑留下的血痕,他背靠沁骨潮湿的高墙,脑袋向上仰着,随着火光燃起,他瘦到皮包骨的手忍不住抬起遮了一下光而捂住那双空洞的眼,随之也扯出手上铁链一阵冰冷的金属碰撞之声。
      “安大人今日亲自来,又是想拿我试试什么新玩法?”
      安斯若嘴角一扯,皮笑肉不笑地道:“有贵人来看你。第一次看到有人被送到这里,还能有人进来探监,见鬼,你小子倒是艳福不浅。”
      “哈,是吗,小时候我娘让人给我算命,算命的说我命犯桃花是个艳福不浅的‘采花贼’,但幸好我福大命大,必定福泽无穷,能活到八十……”君湛向着安斯若撒气炫耀一般地调侃了两句,眸子转到后面衣着华贵的那两人时倏忽顿住,眯起了一双长眼睛,君湛迟疑道:“是……阿轩吗?”
      “是我呢,三哥,我来看你了!”君轩接过身侧下属递来的食盒,向君湛走近了些,将食盒中的菜一盘一盘地端了出来,又从牢笼铁栏的缝隙中递放进去,“阿轩来迟了,三哥,你这可真是受苦了。”
      昏花的火光下,君湛眯着眼努力地辨析着君轩身后身怀六甲的蒙面“美妇人”的相貌,倏忽,君湛猛地起身,连滚带爬地拖着一身铁链向前几步,窜到了牢门前:“你、你是……”
      君湛死死地抓着牢门上的铁柱,却是白着一张脸半晌说不出句完整的话。
      君轩对一旁的安斯若吩咐道:“把里间牢门的钥匙留下,这里暂时用不到你,你和你的人都出去,我家贵人有话要和三哥单独说。”
      待闲杂人一出去,君湛终是忍不住眼眶泛红地喊道:“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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