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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四十九章 ...

  •   第四十九章
      “是发生了什么事?”
      以君钰对云破月的了解,这人就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云破月既然会问出他腹中胎儿是何人的问题,那定然事出有因。果然,云破月得到君钰询问,随之点点头,对君钰道:“你回来之前,陛下曾说在与现晋主通书里,晋主有留你在晋的意思。我想,晋主该是和陛下透露了不少对你不利的消息。”
      “我知道了。”君钰沉思道,“我如今的身子,希望你替我保密。”
      云破月道:“今夜我值班,只有半盏茶的功夫。”
      云破月沉默寡言,但向来克己守礼,大丈夫一诺千金,既然点头了,自然是做得到的。君钰道:“那就长话短说。”
      “长乐在太子宫,你不用担心,晋主送来的药确实有奇效。还有,陛下也对你也起了疑心,杨、陈的案子牵连甚广,希望你不要涉于其中。”
      林琅对君氏的疑心一直是有的,故而对自己也是有一些猜忌,但这话从云破月口中说出来,还是叫君钰不由眉锋一动,问道:“我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此案发生,你不在国内,但你和晋主牵扯甚深,此案和晋主亦有干系,如今陛下也已经派人严密监视着四方馆来使那边。”
      君钰思索道:“陛下是怀疑晋国有所企图?”
      “是、也不是。陛下坦言杨陈祸乱定然不是这一帮公子哥有能力策划做出的事情。此事至今还未彻底平息,牵连之人有同晋地相关,而且涉事在其中被关押的还有汝阴侯,希望你小心行事。”
      “汝阴侯……我自然会小心。”
      “我的意思是,这段时日里,你的行迹万不能牵扯到朝中任何派系之中。”
      “什么意思?”君钰不曾参与此事,君家也至今未闻有其他人因此事被捕入狱,故而他不太懂云破月的意思——虽然,有时候这种事也并非是做了才会受到牵连,身在其中,覆巢之下,谁能逃脱呢?
      “当日被人盗走了半个虎符,若非昌平王决策速决,后果不堪设想。而长公主其实不是被乱军所杀,是被人毒杀……汝阴侯在事发前一日擅自盗令出城见了他的好友,洛阳钟曜——他家里贩的几味西域香料,在中原极其稀罕,却正是对上了长公主中的毒的原始材料。”
      君钰闻言眼皮一跳,云破月又继续说了下去:“原本豫章王要将汝阴侯缉拿,只是被锦衣王强行干预便未成。后来陛下回来压下了这事,所以至今还没有任何不利君家风声,只是汝阴侯和锦衣王一同被禁了足。”
      君钰忧心的同时又暗暗松了口气,既然是禁足,那君湛是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其他都还有余地,君钰不由问道:“那你可知道,陛下打算怎么处置汝阴侯?”
      云破月顿了顿,犹豫了一会:“我不知。也无法揣测。只是,在招待晋国使者的国宴前,还望侯爷好自为之。”
      “怎么?”
      “陛下打算,将计就计,瓮中捉鳖。”
      君钰闻言,微微昂首望着云破月道:“有人会在宴会上做什么?”
      “必然。”
      听云破月这番话,君钰料想,林琅早已经成竹在胸了。
      “可你为何要将此事告诉我,阿湛和此事拖上了干系,你不怕我也参与其中,你现在告诉我这些,陛下若是怪责你?”君钰问道。
      他同云破月,也不过是因为君朗的关系才识得,因为林琅而熟悉,云破月这个人,冷冷硬硬,不苟言笑也不会讨好,君钰原只当他是大哥君朗的一个好友,君钰和他的关系,倒远不如同和云破月他弟弟花弄影来得亲切有话说些——不过两人也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共事关系,称不上是如何要好,比起一般官场同僚是要相亲些罢了。
      先前君钰同云破月,着实不过是点头之交,这几年为了君长乐,两人才渐渐熟络联系起来。按理来言,这般机密,云破月对林琅忠心耿耿,是万不该轻易泄露给他才是。
      “你有做吗?”云破月反问。
      君钰亦反问:“你怎知道我没有做?”
      “你没有理由。”云破月的目光快速划过池水,那白皙的肌肤到胸口便淹没在水中,已然瞧不清下方的情形,“你跟他太像了……你不会参与到杨陈之谋中的,如今以你的位置,也万不该会对陛下作这般损害而不利自己的行为……况且,我觉得汝阴侯亦该与此事无关。”
      君钰愣了愣,领会着云破月话中的意思,恍惚又想起今晨在都城内偶然听到的风言风语,试探问道:“是不是阿湛做了什么?”
      “锦衣王同汝阴侯私通。”
      闻言君钰头皮一阵发麻,听到云破月面无表情接下去的话,他更是一个头两个大:“据我所知,豫章王本来也没有实据捉拿汝阴侯,只是打算借此事对君家开刀,可豫章王也没料到,锦衣王借药怀胎,现下已足六个月,锦衣王干预此事,豫章王才不得不将汝阴侯暂放。后来他们才被陛下禁足……”
      君钰觉得整个头都在隐隐作痛,“借药生子”,“两人私通”,这两个词整整一夜都游荡在自己的脑袋里,刺得自己每一根神经都发麻。云破月虽然没有说清楚一些细节,但无论哪一件事被捅出来,都足够叫皇室和君家颜面尽失,引起朝廷局势不小的风波了。
      也不知道如今外头的情况到底如何了,君钰一早醒来匆匆将自己收拾了,想回府邸,却还没有出那殿门,便被门口的侍卫拦住了。
      昨夜承乾宫失窃,任何人都不得擅自离宫。
      这般谕令,君钰自然知道只是禁足的借口,就是不知这借口是否只针对他一人。
      君钰安安分分地在临碧殿呆了两日,倒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妥。到了第三日,君钰正捧着本书躺在贵妃榻上翻阅,穷极无聊而无所事事的时候,林琅身边的中常侍鹤鸣牵着君长乐来了临碧殿。
      六岁余的君长乐已经颇有模样,锦衣戴玉,长发垂髫,还是略显圆滚滚的胳膊和腿脚,行走间俨然一副贵族公子挺拔庄严的姿态。但因着他身子底子孱弱,多有病痛常年服药,他的身形较之于同龄人显然要娇小些,面部也更为苍白瘦弱一些,故而,那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镶嵌在面上,乌黑晶莹,倒是可爱,看着便如小鹿一般。
      君长乐从殿外走来,一见到君钰便面露喜色,只是良好的教养让他远远忍住了,规规矩矩请了个安:“二叔。”
      君钰同他点点头,目光略过他一旁稍微大些的孩童,那孩子是跟着君长乐一起来的,比起君长乐要高上大半个头,瞧着约摸六七岁的模样,英眉丰唇,白肤尖廓,同样粉雕玉琢娇嫩贵养的孩童面孔,比起君长乐长得五官较开些,也更挺拔容丽些,他一双桃花眼显得十分明媚伶俐,身着一身金丝卷云纹蓝绸衫,腰系着一条珍珠花金带,带上别着一枚雪色龙纹羊脂玉,一身打扮端得是雍容华贵。那孩子挺直腰杆站在干净娇小的君长乐身侧的模样,漂亮耀眼地像只高傲的公孔雀。
      莫名的熟悉感叫君钰心头一动:“这位是?”君钰瞥见那孩子腰间的印信,也大抵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心中不由五味陈杂。
      鹤鸣行了个礼,答道:“回侯爷,这是太子殿下。陛下知道侯爷忧心君小公子,这两日小公子身子好转了许多,便让奴才将小公子带来了,太子……”
      “是本宫自己要来的。”林云接过鹤鸣的话头,见君钰的目光被吸引过来,负起手将脊背挺得更直,一双大大的桃花眼神采飞扬,“长乐总在本宫面前念叨他那什么都好的二叔,所以本宫便来看看是什么样的‘人中龙凤’。”
      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林云顿了顿,“你就是长亭郡侯,本宫之前怎么一直没有见过你?”
      才六岁的孩子,声音幼稚清脆,那桃花目瞧人的模样,已平白多了几分居高临下的骄矜,隐约叫人觉得像极了那位君王。
      戏里梦,一晃就是这些年。
      君钰同林云相互对视,一时间,竟悄然无言。
      良久,君钰道:“微臣久病,多居于家中,太子没有见过微臣自是常事。”
      林云眉毛一挑,道:“不对啊,我怎么听说你时常入宫,你生了什么病?你的头发怎么是白色的?你的脸看着年纪不像老者啊?”
      那挑眉蹙眼的模样,仿佛看到了缩小版的自己,君钰不由心中一动,却好在那孩子的轮廓神韵以及那身气势,更是像极了林琅,君钰亦微微松了口气。
      林云见君钰看着自己半晌不说话,提醒道:“你还没回答本宫。对了,你太高了,本宫这样仰望你很累。”
      君钰半蹲下身子,那一头半挽在身后的雪发悠然从肩头滑落。
      “如此,殿下可满意?”君钰瞧着那白白嫩嫩的脸道。
      林云眼睛眨了眨,黝黑浓长的睫毛跟抖了两下,忽然蹲下的人脸孔距离近得让他觉得有点吃惊,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而后又似乎觉得如此没有了太子风范,林云用宽大的袖子掩面咳了咳,又背过手去,作出一副傲慢的模样,轻哼一声道:“勉强吧。你现在还没回答本宫的问话呢!”
      君钰看着这孩子发红的耳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孩子明明是这般容易羞怯,却要装作一副那般骄傲不可亲的模样,君钰不禁勾唇,当初那么丁点大的婴儿竟然已经长得如此大了……鬼使神差地,君钰伸手抚上了林云的面颊。
      细细滑滑的皮肤,像刚出蒸笼的白饽,鼓囊又白软。
      “大胆!”林云面上竟腾地红了,像是遭了调戏的小姑娘,结结巴巴地道:“长、长亭郡侯这是做什么!公然亵渎本、本宫吗……”
      林云言语间仿佛很气愤,梗着脖颈僵着身子却没将君钰的手拍掉,也没有将脑袋偏过去。
      君钰一愣,仿佛才知晓自己做了什么,忙收回手,闪开而欠礼道:“微臣大约病没好而出现幻觉,自我行径难以控制,请太子殿下宽恕微臣的无礼之举。”
      林云心中闪过一些怪异的失落感觉,只是假装咳了两声道:“无妨吧……你到底得了什么病症?”
      “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病,谢太子殿下挂心。”君钰只是如此道。也不等林云回答,君钰于对于君长乐道:“长乐可用过了午膳?”
      见君长乐摇摇头,君钰便拉着他起身,转身离开,“想必太子殿下也还没用午膳,微臣便不送了。”
      “太子哥哥……”君长乐回首看向林云,同他摆了摆手挥别。
      林云在那人起身前向前虚抓一把,又怔怔地看着那缕雪色长发顺溜地从手心滑走,心里竟然莫名涌出一股酸涩的情绪。
      他觉得那个身影走的很慢,很沉重,却又很决绝,决绝到他想开口叫住那人,却又惧怕到不敢开口。
      林云年纪不大,统共也就在这世上活了将将六年。自幼,他便被定为这天下下一任的主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注定了他,除了父皇外任何人都要对他俯首称臣、百般讨好。这金碧辉煌的宫闱除了锦衣玉食、鲜衣华美之外,自然亦用暗藏的杀机交给了他超过常人的目光。
      而眼前这个人,同任何他接触的人给他的感觉都不一样。无论是那看他的表情,还是那怪异的行为,都让林云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般的感觉,看他走远,心里边有种仿佛被掏空了的荒凉,很心慌、很难过。还有那一大一小的背影,让自己无端觉得酸涩和委屈,仿佛那个小小的身影本该是自己才是。
      “不许走!本宫让你们走了吗!给本宫站住!”
      林云忽然大叫一声,惊地一旁准备离去的鹤鸣一抖:“太子殿下?”
      见林云一双眼睛竟突然瞪得通红,鹤鸣虽然不明所以,却也吓得浑身一颤,忙掏出随身帕子,欲要帮林云擦拭那眼眶里欲滚滚而出的眼泪。
      林云没有理会他,只是愣愣瞧着前面的两人,袖下小小的手捏了又松、松了又捏,不知是紧张还是气愤。
      “太子哥哥?”君长乐转过来,疑惑地唤了他一声。君钰也跟着转过来,一双桃花眼微眯。
      林云却不与君长乐搭话,只是绷着脸直直仰头瞪着君钰,也不知道要看些什么出来。
      他那唇抿成一条线的模样,虽是稚气,亦隐约英霸,气势同林琅竟有着八分的相像。一时间殿里鸦雀无声,只闻得那细细的泠泠水声。
      “父皇让侯爷暂时借住在临碧殿,侯爷便仗着父皇恩宠擅自无视本宫吗?”
      君钰道:“微臣不敢。”
      君长乐道:“太子哥哥,你怎么突然生气了?”
      林云依旧没和君长乐搭话,良久,林云终是撅了撅嘴,气哄哄地道:“本宫还没用膳,你们就如此抛下本宫独自去用膳让本宫饿着,这就是你们叔侄二人的君臣之礼吗!”挥开在旁边挡道的鹤鸣,林云昂首像只斗鸡一样走到到君钰身侧,又忽然拉过君长乐握着君钰的手,把君长乐的身子转过来。
      本是同龄人,君长乐的身形却似乎比林云小了一个规格,因此,林云很容易便搭上君长乐的双肩,与其面对面地道:“长乐,明明说好你今日要陪我用午膳,你难道忘了吗?”
      林云的话虽是对着君长乐说的,眼睛却一眨不眨瞥着君钰。
      君长乐面对林云突然的举动,疑惑地挠了挠头,“可是之前太子哥哥明明说今日的午膳不……”
      “长乐!”林云打断他的话,“你难道想食言而肥吗?你忘记先生是如何对我们说的——‘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既然说了,必然要信守诺言,使自己的言行合一,才算是大丈夫,才不失君子之节。”
      君长乐摸不清头脑地看着林云:“……”
      读书的时候太子哥哥是那个最坐不住、最喜欢捉弄先生们的人,现下太子如此严肃地跟他说这番“大道理”,真真叫君长乐有些不习惯的呆愣。
      林云又继续道:“长乐,你今天要陪太子哥哥用膳才算是守信君子,否则就是戚戚小人,是会被人瞧不起的。今日已经快到了午膳时间,再回我宫里去准备午膳也来不及了,为了不让长乐被人瞧不起,不如本宫就纡尊降贵在这和你们一道用膳罢。”
      “昂?”明明之前太子哥哥已经拒绝和他一起用午膳,且他们说好了,太子只是送他过来顺便瞧瞧那住进后宫的长亭郡侯长什么模样,林云很迷惑,太子怎的现在忽然向他说出这般云云雾雾、莫名其妙的话?
      “那……”君长乐小鹿般的眼睛看着林云,又看向君钰,“二叔……”
      君长乐呆瓜似的反应看得林云想咧嘴大笑,却还是被他强行忍住,他昂首对君钰强装严肃道:“侯爷觉得如何?”
      君钰看着太子林云,不过是刚到人腰际的小孩,手臂还是如长藕般一节一节带着圆润的,却偏偏要摆出那般高傲的姿态,而那长长的蝶状眼睫下的热切期盼,又不由让人莞尔。
      “那就委屈太子殿下同我们一道用膳了。”片刻之后,君钰道。
      鹤鸣将君长乐送到了临碧殿,便被林云打发了回林琅身边伺候去了。
      如今君钰本身就吃不进多少东西,为遮掩着日益变大的肚子,他束着身子,吃得更少了,而又因为他有了身子,时常犯饿,临碧殿的宫人心细便时常会在殿里备些果子糕点,所以导致君钰便不如何重视午膳,于是就叫人将午膳精简了。只是面前这五菜一汤,对三个人而言,虽算不上少吧,亦清淡地叫习惯餐餐锦衣玉食的林云那小小的眉头不由蹙了起来:“怎么连点荤腥都没有?”
      君钰见他反应,道:“那道金汤鱼翅鸭煲不是么?微臣近日肠胃不适,这几日皆是这般菜色,若是太子殿下不喜如此,可让小厨房的人再做两份荤腥过来。”
      这里除了没有自由,临碧殿的配备倒是一应俱全。
      君钰正要唤人,却听林云道:“不必了,本宫日日山珍海味都吃厌了,今日就这样罢,改改口味也挺好。”
      虽然林云怀疑君钰很有故意怠慢他的胃的行迹,但瞧瞧君钰那清瘦得不堪盈盈一握的纤长优美的脖颈,又瞧瞧自己那胖得莲藕般的手臂,终是觉得将就这清淡菜色吃了罢了。
      不过在吃了几口菜之后,林云却颠覆了上面的看法。也不知是他山珍海味吃多了,还是宫里偏心这临碧殿的厨子,他竟觉得临碧殿这豆腐青菜、玉米蛋花、少油金汤,比他那太子宫做的小筵席上的主菜还要美味入口。
      虽然一副小霸王姿态,林云的宫规修养却是学得半分不差,拿箸布菜、调羹作吃,动作皆是优雅得当。“食不言,寝不语”,整个用膳过程,三人并不如何说话,除却太子殿下偶有的“发作”。
      君钰对君长乐的关心,叫林云有些不开心。
      是的,林云觉得不开心。林云也不知为何,见到君钰偶尔为君长乐布菜的举动,又看看自己镶金玉碗中的白米饭,总觉得心里头闷闷般的十分生气。
      林云自小便被封为了太子,拥有独立的太子宫,皇后对其却并不如何关心,只叫宫人奶娘们照看林云,待林云他能下地走路后,皇后便愈发地对他冷淡疏远了。故此,林云对其母后的印象最深的,也不过那几袂华贵的袍角罢了。他的孪生妹妹林珑自小却跟在皇后身边,他竟也不曾有太多的接触。皇帝又事务繁多,自小的太子可谓孤苦伶仃长大,除了逢年过节那些大宴,也唯有身侧奶娘肯同他一桌用个膳,却也是让奶娘用得战战兢兢——叫林云十分不悦。
      自君长乐因病住进皇宫,虽是大病小病的凶险至极,但林云他到底是欢喜居多,总算有个人能毫不畏惧而隔三差五地来陪着自己,或是读书,或是用膳,亦或同眠。
      君长乐是个极其乖巧的孩子,也因为身子不太好的原因,十分好静,他个头小小的,脸又长年不见光般尤其苍白,加上那一双麋鹿般大大的眼睛,静静站着便让人有几分保护欲,林云极其爱护于他,吃穿用度也皆分他一半,十分地宠信于他。
      可此时,似乎君长乐成了林云的某种障碍特别讨厌一般。
      “砰——”林云把碗用力往桌上一搁,震得整张桌子颤了颤,见两人不明所以的目光看来。林云把眼珠子一转,也骨碌碌地看着两人。
      不知这祖宗又是如何了,君钰试探着问:“太子殿下要加汤羹吗?”
      “不是。”林云将玉碗向前推过去,本想推到君钰面前,却碍于桌子太大而自己胳膊实在太短,便只推了一小半,命令道:“你给我夹菜。”
      君钰意味不明地看着他,同他大眼瞪小眼,半晌道:“太子殿下,布菜可以寻宫人。”
      “那你为什么总是为长乐夹菜?”
      “长乐体弱,我既是他二叔,自然有责任看顾着他。”
      “本宫还是你的君主,本宫也够不到整张桌子,你也应该帮本宫夹菜。”
      “太子殿下,这一殿伺候的宫人并非摆设。”
      “宫人岂可与侯爷亲自动手能相提并论。”
      “太子殿下方才用膳的时候不是说他人用过的筷子不干净,我用过的碗筷自然也是沾了痕迹,如何能与太子殿下……”
      林云怒气冲冲地打断:“你就不会换一双筷子吗?不然就用本宫的!”说着林云便将手中的银筷大力搁在桌上。两根银筷子在桌子上大幅度地颤了颤,随着力道,一根骨碌碌地掉在了地上,铛铛两声,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响亮,惊得一旁宫人皆是一吓。
      林云一张漂亮的小脸僵直严肃,满面不悦地瞪着君钰,那桃花眼瞪成圆形、眉毛打结,又偏执至极的模样,真是像极了少年之时发脾气的林琅。君钰瞧着他这模样,竟不由地一个晃神。
      君长乐睁着一双大眼睛,咬着筷子看着两人唇枪舌剑。此时见两人僵持,便跳下高高的椅子,先宫人一步捡起地上的筷子,又从宫人手中换了新筷子,递放到林云面前的桌上。
      君长乐小小的人,并不怎么够得着桌子,仰着脖子拉直了身子,竭力才将筷子放得工整,见林云绷着一张脸,君长乐怯怯地拉了拉他的衣角,弱弱唤了一声道:“太子哥哥。”
      林云开始没理他,却也没有挥开他,只是一小脸依旧怨怼地瞪着君钰。
      君钰心底幽幽地叹了口气,终是起身走至他身侧,“长乐你先回去坐着。”
      君钰执起筷子,便闻得林云冷哼一声,努了努嘴似不屑实不甘地道:“算了,长亭郡侯玉叶金柯,本宫怎好劳烦长亭郡侯亲自动手伺候本宫用膳?本宫面子薄,消受不起。”
      君钰道:“殿下言重了。”
      林云一阵哼哼,又道:“早就听闻侯爷亮美姿容,知礼守节,于君主忠诚不二,今日算‘领教’侯爷的礼数了。”
      君钰如何听着,左右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这说出来的话,竟然显得这般口是心非,也到底是孩子气重了些。君钰刚要开口,却闻得一道慢悠悠的声音传来。
      “云儿,朕让太子太傅教你读书,你便只学得这般的阴阳怪腔?还是你的先生们对你太宽容,叫你的课业学得太松散,全然未叫你记住一星半点的礼节规矩。”
      转头,便见入口逆光中,一人长身玉立,一身帝王玄色便服简单端庄,细节处亦是精细得巧夺天工。
      方才还在闹别扭的太子殿下见到来人,惊得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吓道:“父、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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