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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六章 ...

  •   第三十六章
      从房内出来,君钰便瞧见门前那个伫立的少童,身形小小的人影,那是君钰所救的梅庄遗孤,梅庄原本的继承人风柳。
      那个孩子自解毒清醒之后,便暗自跟着君钰等人,在君钰拜别金澹之后也偷偷跟了上来——梅庄有巧械之长,那孩子就是靠着梅庄留下的机械赶上君钰等人,才有了那日飞撞之事。
      小小少年见到君钰的时候眼里放光,却只见君钰淡淡瞥他一眼后默然离去,少年失望之余又亦步亦趋地跟了上。
      “这孩子看起来倒是有趣。”林琅掀着车帘盯着外头亦步亦趋走在一众暗卫身后的少年,见他小小的脸上满是疲惫愁容却倔强地不吭一声行走的模样,林琅勾了勾唇角,“也很聪明。梅庄有木工之术,倒是被他发挥得不错。”
      君钰对上林琅回过来的目光:“陛下想说什么?”
      林琅道:“家破人亡,甚是可怜。”
      君钰顺着林琅掀开的窗帘看去,外头那孩子倔强的模样皆入了眼,君钰不由蹙了一下英挺的眉。
      那个孩子真是太像了……
      启儿……
      目光往前,顺着看去,街边错落着三三两两草秆搭起的窝棚,里头、边上皆是面黄肌瘦的难民。有的抓着乌漆墨黑的窝窝头啃着,有的在太阳底下捉虱子,有的领着一袭裹尸的草席呜呜咽咽地跪着……处处皆是乌烟瘴气、混乱不堪的人间惨相。
      君钰目光闪了闪,垂首道:“这个混乱的战争年代,处处皆是可怜人,若是谁都去同情,如何同情得过来。公子又何必试探我。”
      君钰知道,林琅并不希望自己收外头的这孩子入门下。
      林琅放下帘子,抿了抿唇,却不说话。
      宝珠顶,琉璃灯,芙蓉帐,香木床。
      滚金边锦绣被褥被置于阔大的床榻一角,落出床榻的部分盖着一只健美的小腿。
      ……
      “碰——”一声瓷器碎裂之声,随之是一阵一阵乒乓的物件翻滚之声。
      又是一声碎瓷之声,最后随着床板砸动的声音,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来人,备水!”安静一阵,一个略带愠怒的低沉声音响起。
      那人说完这一句语气一转,愠怒却未消,道:“崔怀远,偷偷摸摸在外面站这么久,现在他伤口又裂开弄了我一身血,你不快进来,不然等着给他收尸吗。”
      外面的人闻言一脚踢开了房门,火气比门内的人还大:“左擎苍,我告诉你多少遍了,现在他的身体奈不住你这么折腾!你到底是要人死还是要人活?你辛辛苦苦从渊燕抓来的人,你再这么折腾下去,不出半个月他就一命呜呼了!依我看还不如直接给他一刀完事!”
      “我就是要折腾得他半死不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左擎苍撕了一条床头的帘布,捂着自己被砸得流血不止的额头,冷笑,“他应该得到的,我和他之间的血海深仇,值得我这么折腾他。否则我大老远抓那么个废人来干什么,给他一个了断岂不是太便宜他了。”左擎苍坚毅的脸部轮廓在阴影里泛着嗜血的冷酷。
      指了指床榻上被自己折磨得失血昏迷的人,左擎苍冷峻的面上毫无愧色,“无论怎么样,你别让蔡子明死了就行,否则你的那些药草也别想活了。”
      这话说得原本要去给左擎苍看额头的崔怀远一顿,随后崔怀远火气又蹭蹭冒上来,“左擎苍我这是上辈子欠了你这个煞神什么了!你敢动我的药草试试!”
      左擎苍不理会崔怀远的大吼大叫,扯了件衣服随意往身上一套,便出了房门。
      洛阳,锦衣王府。
      镂花象牙脚桌凳,金银刺绣狩猎图,装点豪奢的书房内,林旭一脸阴沉地坐在于桌案前。
      林旭面前的桌案上,左侧工工整整地摆着一叠文书与一叠名人字帖,并着数十方宝砚和一方笔海,笔海内插着数支如小树林一般的笔。另一边是一个红珊瑚树状笔挂,上面亦挂着三支笔,笔挂一边摆着一个青花瓷的花囊,上面插着一朵今年洛阳最早盛开的粉橘色芍药。花囊旁是一有精巧镂空工艺装饰的紫竹水丞,里面的水已为主人染成了朱砂色。而最醒目的却是桌案上陈铺着那一泼墨的宣纸,纸张中央染墨,模糊不清。
      林旭一脸阴沉地瞪着那被墨汁染黑的宣纸,那纸画虽被主人毁得瞧不清原来的模样,却也隐约能辨别出那画中原是一长身立于亭前的公子,林旭便是狠狠瞪着那画中人被墨汁盖掉的面,目光充血,林旭手中的书信被捏得不成样子,他的面目凶狠得亦似要吃人般。
      “王爷,该用膳了。”贴身侍者小心翼翼地说到。
      “滚出去,谁叫你进来了——”林旭闻言,脾气立刻发作,不过一开口,下一刻他便捂着嘴失了声。
      忍了忍,却没有忍住,林旭终究还是侧身向一边呕了出来。
      “唔……呕呕……”林旭吐得可算是撕心裂肺,待在外边候命的李易行闻声忍不住胸口泛酸,也顾不得林旭的命令,抬脚进来就将林旭扶住。
      林旭将这日没吃多少东西,倒也是吐了个干净,身子的酸呕欲望才算是稍微消停了些。
      “王爷,您这样好几日了,还是请医官看看?”
      漱了口,林旭皱着眉头摇摇头,抬手挥退了一众侍者,独留下李易行:“地牢里的那个人如何了?”
      李易行心下奇怪林旭如此一问,却还是答道:“死不了。但梁大夫说,地牢湿气重,以他的身体再住在地牢,怕是难以支撑下去,若想要他多活些时候,还是要将他移到上面来。”
      “按照梁大夫说的做。”
      “王爷您这是?”
      林旭摇摇头轻声道,“他不能死。”顿了顿,又恍然想起什么,林旭闷声道,“易行,本王是不是个十分残忍的人?”
      李易行不明所以,思索着道:“王爷怎会如此想?那牢中的人本来是早该死的,他如今虽是废了,却是您让他多活了这些年头,不说仁慈,亦算不得残忍罢?”
      “本王才不管江云岚如何,本王对那个贱人多看他一眼都疏懒,也只有二哥才会对他睡着睡着睡出了感情对他诸多僭越纵容,却不想被他反咬一口,加害在身侧。”林旭的目光看向桌案上那揉成一团的书信,眼帘倏然下垂,一双漂亮的凤目亦失了三分耀眼般地暗沉下来,“本王在想那个人,在他眼里,本王永远都只是个仗势欺人的霸道残忍之辈吧。”
      这么多年,他一直找理由对着那个人各种挑衅,其实不过是因为掩饰内心的那份渴望。他是宣国神武帝林谦的儿子,他是宣国天子的亲弟弟,天子对他十分信任恩宠,他可谓是天之骄子,宣国贵幸的锦衣王,可惜,对方永远将他不放在眼里。
      他喜欢那个人,渴望得到那个人的关注,可对方永远将他当做个不听话的小辈。
      算来,他和那个人的关系早到了那一步,这半年来也一直在一起,可那个人始终也不将他放在眼里——否则又怎么会三番两次走得那么坚决?
      目光再回到那满是褶皱的信笺上,林旭眼神更暗了:“寻着机会他就往清河回了,纵然无权无势孑然一身也比呆在本王身边好?”
      “王爷……”李意行斟酌着劝道,“君大人的长子君舒身有哮喘病症,现下柳絮时节容易病发,前两日君家来报信说君舒身体发热,下官听闻哮喘若是严重随时可能丧命,君大人许是爱子心切才会假借王爷的命令,开了关门回清河去……”
      “若是君长乐我倒还信三分,君舒的喘病若能要命,要死早该死了。行了,你不用为他说话了,反正从头至尾他也只是屈服本王的‘淫威’之下……罢了,罢了,随他去……”
      林旭还要说什么,却又是一阵恶心涌上胸臆,他忙用手捂了口唇,却还是忍不住干呕。
      “王爷……”李易行瞧着林旭呕得一双凤眸微湿,眼眶泛红,担忧道,“要不请医官来看看?”
      摇摇头,林旭的目光飘忽,恍然瞥见书架那最顶端搁着的那本医书,脑中刹那闪过一个念头,如惊雷一劈,叫人一醒。
      “难不成……”林旭伸手覆上自己的腰腹,平坦的小腹处,宽宽的嵌金腰触感精纯华贵。眸中光亮闪过,林旭忍着不适道:“本王这两日的症状你不许传出去,去外面找几个口风紧的大夫来,重赏。”
      “王爷怎么了?”
      未理会李易行疑惑的模样,林旭自语般继续道:“府内的医官不能用,我这个样子十有八九是那药成了,若是皇兄知道了此事,定会……”
      林旭欲言又止,李易行闻言会意,一双棕黑色的眸子瞪大:“您是说……”
      穿过延绵的林宇,转过长亭,便可以看见长空下那一方黛色的高楼。
      楼有三层,破规格的叠檐红木建筑,迎着苍穹,楼宇隐约在雾气的山腰,一池碧波于林宇边,水光潋滟,从此处往下看,他物渺茫,竟有种独步天下主浮沉的气势。而往上看,便是一片茫茫雾海,唯一可见的便是高山深处雾海之中的那一方渺小的琉璃瓦色——还有此间楼宇旁那仿佛无尽头的台阶。
      “几位请。”楼旁台阶处,身穿烟霞山庄蓝底金绣纹弟子服的看守者收了请帖,让出一旁道路恭恭敬敬地于林琅等人道。
      接过烟霞山庄弟子递上来的裘衣,一行人整装待发。
      君钰系好裘服系带,瞧了一眼边上笨拙拉着垂落裘服的少童,那少童幼稚而称得上三分颜色亮丽的面上有一种莫名的倔强,让人似曾相识地熟悉……见他正向自己看过来,君钰忙调转视线。
      “嗯……叔叔,如果我自己能在今天上去,你可要说话算数。”风柳念到君钰曾同他言语不要暴露身份,出口的称呼马上改掉。
      君钰不咸不淡地道:“君子一言。待你上了山再说。”
      “我一定会上去!叔叔你一定会是我师父,到时候你不要反悔就成了!”
      君钰看了林琅一眼,“君无戏言。”
      见林琅只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君钰紧了紧盖着头的斗篷帽,完全遮了自己的面:“我又怎会欺骗一个小孩子?”
      说罢也不再管他人反应如何,君钰自那石阶大道边隐着的小路率先而上。
      见君钰走了,林琅才面色一沉,一瞬间又转而翘起唇角,面色焕然地于风柳道:“我和老师在上头等你,未来的师弟~”说罢,也飞身跟上君钰而去。
      但闻此言,风柳欣喜之至,也不管远去的林琅听不听得到,连声道:“多谢师兄!我一定会做到的!”
      “老师真要收他为徒?”追出几里,林琅匆匆赶上了君钰的脚步,风泠风情等人在两人身后不远处跟着,只是因这山间雾气遮盖的缘故而看不见身影。
      “陛下生气了?”君钰目不斜视地赶路,补道,“陛下近日的轻功大有进步。”
      “老师,这里雾气弥漫,难见一丈之外,还是警慎些称呼好,且说我为何要气?”
      君钰道:“我还以为公子不准,既是如此钰也放心了。若是他今日攀得上这千寻山,收下他也未尝不可。”
      “若我真的不准呢?”
      “公子先前已应了他,方才也说了不在乎。”
      “若我现在反悔了呢?”
      “那我也没有办法。”
      “君无戏言。只是这千寻山高千寻,台阶传闻便有三万六千级,我们现下上的这险山捷径能两个时辰到顶便已不差,这山间雾气笼罩,温度低下,一个不过十岁的少童想要从大道上一日内爬上山顶,当真是困难。”林琅唇角含笑,眉梢却不动,顿了顿道,“他若真做得到倒也有些本事。可这小孩已经是武功半废,老师不怕他冻死在半路么?”
      烟霞山庄的创始人本是位武林高人,因厌倦江湖斗争而隐居于此山巅,他的后人每代开拓,将门派发扬光大,因此,烟霞山庄如今虽为武林的泰山北斗,这上山的道路却依旧是难如登天。君钰同林琅现下所走的路,便是原来烟霞山庄唯一上山的路,只是此路陡峭而绝,没有一定轻功内力之人是万万攀登不上此路。因后来烟霞山庄逐渐与外界多有联系,便修建了另外一条供人上山的寻常之道——便是林琅方才所言的三万六千级台阶之路。
      君钰默了默,回道:“那便是他命不好。”
      “老师舍得?”
      “何意?”
      “没什么。”
      “……”
      林琅的话莫名其妙,君钰倒也未多在意,两人行了一段路,林琅又突然道:“老师也觉他长得很像吧。”
      耳畔风声猎猎,君钰内力深厚,这句轻若鸿毛的话依旧清晰地落入耳朵。
      脚下有几块石头倏然掉落,发出细微的异样之声,君钰的身形微不可见地仿佛一顿,一眨眼而又继续前行。
      如预料的,林琅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林琅也未曾在意,只更专心了脚下的步子。
      君钰的想法他也能推测几分,这风柳……十有八九是要被君钰带回宣国的。
      君钰曾有一子君启,通文会武,天资卓越,品性皆良,加上家世熏陶,若是长大定然是国之良材。君启的性子明朗,自幼便喜欢往丞相府跑,常常同林琅一道游猎,加上君启的容貌又多半继承了君钰,自小便长得端丽英挺,林琅自然喜爱同他多加亲近,说起来,君启也算是林琅的半个弟弟。只可惜后来因“李皇后之乱”,受前朝太子之死的牵连,君启于西苑被豫章王林彰射杀。
      君钰痛失爱子,纵然表面未多表示,自然是郁恨在心。而如今这风柳,他的样貌乍一看便同君启有三分相像,而那气性与说起话来的神态,却又是添了几分同君启的相似。林琅初见他模样之时方还产生过以为是君启的错觉,以此,林琅自然可想而知爱子之深的君钰,怕是更会有如此的感觉。
      林琅虽有许多先生为自己授课,可如君钰这般自小相依为命、患难与共至今的却不多,何况君钰还同自己有鱼水之欢的关系,依着他那君王在上惯了的霸道性子,自然是容不得他人与自己一道唤君钰为师的。可风柳长得这副模样,却是叫他起了犹疑——毕竟在君启一事上,是他愧对了君家。这事原本乃是林彰的过错,可后来是他利用君启参与李皇后事端之机,趁势打压了君家。
      烟霞山庄这上山的路乃是倾斜山坡,古老的石峰陡壁,加上叫人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气,却是极其难上。脚尖轻点着凹凸不平的山路,时不时发出小石子落下的细微摩擦声。
      且行且思,林琅放任心思流转,不自觉地,身侧景物已渐次变换。待到林琅回神,已是山色缓转,浮云散尽,始见青山。
      烟霞山庄景色以山巅烟霞闻名,传闻千寻山巅有一异泉,冬日温热,夏日奇凉,春秋之际则会白日为冰,夜间为水。因着此水,烟霞山庄每月更是有几日云雾“染色”,彩霞翻绕,绮丽如仙境,故此山庄名为“烟霞”。
      山峦迭起,层云激荡。
      高山之巅,云雾缭绕,青松挺拔,淼淼穹宇中一琼楼煌煌而立。乍一见,一股浩然正气袭胸而来,直叫人仿如云开月明般的神清气爽。耳畔似有琴音似泉水流觞,淙淙铮铮,清清冷冷。
      林琅不由目向身侧之人,见他目向远方,眉头轻展,云雾下,一双绝美的桃花目似有含水潋滟而澄澈。
      感到林琅的目光,君钰亦回首。
      接近天意的光下,弧度优美的凤眸里眼珠子漆黑得发亮,灼热得纯粹。
      黑睫轻扇,君钰眨了下眸子,重新直视林琅的眼睛。
      胸中豁然开阔,桎梏无存。行将就木般的,倏然,君钰勾起了唇角。
      天地无界,浩然于心。仿佛,突然有只蝴蝶在心中悄然振翅,落下醉心的愉快与惬意。仿佛一瞬间,没有了君臣那许多的心隔,仿佛,没有了背负的家族负担、权势羁绊。
      仿佛,那些恩怨纠葛,都如这山间云霭,略眼而过,流出心间……再看得深一些,再久一些……恍惚间,斗转星移,只有当年相伴的那些倾心光景。
      仿佛又仿佛,什么都没有了……
      “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这边请。”
      一语惊醒梦中人。
      君钰抬首,周身的雾气似乎豁然散开,但见云雾深处有一裘衣蓝服之人款款而立,于君钰等人含笑抬手示意。
      那人身形修长,剑眉星目,眉间点了一点朱砂,一头披散的乌发于日光下熠熠生辉,他出尘的气质与嘴角温润的笑相辅相成。
      见君钰他们看过来,那人微一弯腰,抱拳行礼,道:“在下烟霞山庄玄清真人座下三弟子,风无涯,恭迎诸位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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