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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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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日辉落地青,铜鼎冷香凝。
蔡介系着腰带从小屏后头走出,忽然想起什么,又走回去。
“今日换一条腰带……”回头却见屋里的那人正趴着面盆在呕吐,蔡介顿了顿,疑惑道,“你最近怎么回事?”
柳铭扶着架子起来,拿一旁的巾布擦了擦面,摸干眼角的泪水和冷汗,道:“只是吃坏了肚子而已。今日是要做什么?”
“该出发了。”
“哦,这么快?”柳铭取来腰带,手指灵活地勾下蔡介腰间的带子,熟练地为他重新系了这条,“不是说还得缓缓。”
“宣王昨日在西苑动了手。”蔡介道,目光移到对方红着的眼上,默了默,蔡介皱眉道:“你不会还没将你腹中的东西解决掉吧?”
柳铭顿了顿,手下打出一个漂亮的结,不着痕迹地掩去眸中的情绪,抬首对着蔡介戏谑道:“我留着它做什么?用来要挟你么?”
蔡介瞧着对方那白秀的清丽容貌,半晌,才嗤笑一声道:“威胁?你觉得你能拿什么能威胁我?记住你的身份,柳铭,哪怕你真的能生出孩子来,我蔡子明又容得了这般下贱的孩子?但若没有,那便是最好的,你别给我找麻烦。你收拾一下,今晚动身了。”蔡介说罢,转身离去。
柳铭瞧着蔡介走远的背影,垂首默了半晌,又突的呵呵笑了两声,略沙哑的声线,孤冷而嘲讽。
“整个秦国皆在孤的掌控之下,你以为买通了那几个奴仆便能在孤的眼皮子底下动作了?愚蠢之至。”昏暗的灯火下,林琅飞扬英挺的眉目中满是嘲讽。
“……”闻言,江云岚身子不由的一颤,伪装的笑容也有些僵硬。
“只是,最为愚蠢的人方还是孤……”林琅说到此处,自嘲般发出一声冷笑,那一声,如霜降之寒,入耳冰冷刺骨,“江南二十日,与晋国吴昊传信两封,关西叛变,马家背后捅刀,你做了什么?孤只当你用初时孤教的来一现身手,作小打小闹听之任之。任你为樊川吕氏通风报信让其占利,如今想来倒是孤王的不是,本就会咬人的小狼崽怎会因喂食而乖乖温顺不反口呢?”
江云岚微微一震,须臾后苦笑道:“王爷既然早已清楚那些事,为何不早早就杀了小人以绝后患?如今这樊川家的人……”
“不引蛇出洞,如何一网打尽。”林琅冷道,面上闪过狠戾的神色,“如今他们这樊川一地,孤便要他们永坠地狱。”
“……”
“而你……”林琅目光飘过江云岚的面,飘渺而慑人,“孤说过,多年的习惯,孤王并不想杀你。”
江云岚低低地道:“如今呢?”
“交出解药。”
“王爷的意思是,只要小人交出给长亭郡侯的解药,便不杀小人是吗?”江云岚问道。
回应他的是林琅沉沉不见底的目光。
江云岚突然笑开了,道:“得王爷如此宽厚垂怜,云岚此生之幸。只是,云岚怕是要辜负王爷的期望了。”
“你当真如此的不识时务?”林琅眯起一双凤眸,沉沉道:“孤给予你三个时辰考量。”
“慢走,王爷!”唤住林琅欲要离去的身影,江云岚道,“王爷,云岚有一事问您一问,为何云岚便不可如花弄影般伴随您左右出谋划策。”
“……”林琅不言语,只驻足看他。
江云岚垂首,嗓音脱掉方才的戏谑,暗沉下来道:“云岚自认才辨资质不输于花弄影半分,为何花弄影可为王爷分忧政事随军劳务,而我却只能在床笫间……”
“你便是想问这般?”
“……是。”
“安心。”短短两个字在寂静的牢房里格外响亮,林琅瞧着江云岚那阴影下削尖的下巴淡淡道,“若是花弄影,他绝不会问孤这般愚蠢的问题,这便是你二人之别。况且你还是王谢之的儿子,孤纵然会有习惯了,可孤却不敢亲信一只这般会咬人的宠物。”
江云岚抬首道:“多些时辰,也不过是叫我多受些折磨。”
“你便这般求死?”
“不。云岚怕死。”
“既是怕死,便交出解药。”
“云岚方才已言明,‘喋血’无解。云岚现下只求一死。”
见江云岚始终闭口不予解药,林琅的耐性亦已被磨尽:“三个时辰,辛玠的手段足够叫你生如不死。”
眼前忽的浮现那一盏还瞪着两枚活灵灵眼珠子的人皮灯笼,江云岚顿时心颤不已、脊背发悚。若是辛玠来审问他,便不是林旭这般直白钉鞭伺候的“轻松”了。
“王爷,您不是说云岚为您多年的习惯!求王爷看在云岚服侍您多年的情分上给云岚一刀痛快!”
辛玠,刑狱之酷吏,以严酷的逼供手段名传天下,喜好剥皮——将活生生的囚犯身上的表皮尽数剥下,制成人皮灯笼,而徒留囚犯一具血肉模糊的肉身。
辛玠最有名的事却不是剥皮,而是审讯所谓的“三君子”——以严酷的手段将三人面皮烙毁耳舌尽损而不疯,肋骨尽断而不死,十七个日日夜夜的折磨,严打至招供,最后一纸血书上报,将三个已不人不鬼之人斩首示众,震慑朝野。
眼见林琅抬脚就要离去,江云岚抖着声音喊道:“王爷,您可知长亭郡候背着您做了什么事!”
“……”林琅顿步,回首沉沉地看着江云岚。
江云岚深吸一口气道:“长亭郡候容色绝顶,如他这样的大美人,莫说王爷,纵然小人这般痛恨于他,偶有见到,亦是禁不住动容。”
“你什么意思?”
“王爷既然已经知道那夜长亭郡侯和蔡大人的事,自然也可以想通此种事端不止一二。王爷可知晋国名门柳家柳三公子子期?他与长亭郡候可谓自幼相伴而大,小人与吴昊通书之时,吴昊说荆离多次赞美长亭郡候足智多谋、勇果善断,世人皆知荆离与柳子期关系匪浅……”
“住口!”琳琅勃然怒道,大袖一挥,便带出凌厉的掌风,将人的面颊扇歪,斜到一边,“你以为只要激怒孤,孤便会成全你?如此想死,又可知孤允许与否。”
江云岚吐出嘴中的血沫,笑了笑:“是不是我故意的,王爷您心中定然有数。云岚将死之人,既然已经达到目的,为何还要加以陷害呢?”
“……你就这么求死?你是不是以为天下没了你江云岚,孤王便找不出解药了?”
直视着那双凤目良久,江云岚露出一个与现下凄惨截然不同、却让人刺眼至极的笑,道:“是的。云岚也不想死,只是,‘喋血’一毒,确实无解。你找不出的。”手指动了动,却因手掌中扎着的长钉无力握住。
“孤要听实话。”凤眸之中已是不耐之至,林琅言罢抬步而去,“孤并非吝啬改掉你这一小小的习惯,一只狼崽罢了,舍去了又如何。”
“云岚所言句句属实。”
眼看着那一身墨色衣袍与幽深的狱道相融、消失,江云岚这才松懈下精神,垂首低低自语道:“云岚卑贱之躯,能得王爷真心的恩宠,是我此生之幸。可此毒,若要一命抵一命,便如无解……”
江云岚恍惚想起当日他嘲弄蔡介之举,冒生死之危只为一人心里的一席地位。如今自己这般,命运愚弄,又何其相似?
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容易得多。
床笫间的欢愉每每如南柯一梦,初晨醒来消失无踪,若非如今林琅的坦言,江云岚是从未想过在那人心中留下一分的地位,纵然是恨。
“二哥?”在密牢入口瞟到那墨色的衣袂,林旭立即迎上前来,却见林琅面无情感的无视他而去。
林琅一声不吭,林旭知道自家二哥定是怒火一肚,识相地默默在后跟上。
琳琅不吭声,林旭亦不发一言。
走了一会,林琅终是想起正事,问道:“长明侯呢?”
林旭道:“三哥已在府中待命。只是……”
“如何?”
“没、没什么……二哥打算如何处置江云岚?”
林琅内心郁结,也无暇顾及林旭的支支吾吾、不同寻常,只道:“三个时辰内别让他死了就行,之后若再无解药,他就任你处置。”
林琅心绪不宁地踏入大殿,不知怎的,今日自个的府邸竟然有种草木皆兵的凝重感。
林琅的疑惑未持续多久,便见到了那疑惑之源——一身戎装尤带血腥味道的林彰与一向从容、此刻却怒意难掩的君朗。二人相持而立,周身的低气压环斥着整个宣王府大殿,连一向无甚情绪的云破月都忍不住眉目皱得死紧。
稍后,林琅亦见到了那白绢覆着的担架,白绢里隐约裹出一个半大的人形,林琅瞥过一眼道:“这是什么意思?”
堂堂宣王大殿,此刻却鸦雀无声。
观着在场众人各异的面色,一股不好的寒意自林琅心底开始蔓延,不顾旁人劝诫,林琅上前两步掀开白绢,乍见一张万分熟悉的面孔。林琅惊地倒退一步:“这是……”
君启标致精巧的眉目端丽安详,静静地躺在白色之中,他的唇角依旧是如平日般微微的上扬柔和,仿佛是睡着了一般,只是那不似活人的惨白面色与胸口那片凝结的污血,任是谁都能瞧得出他已失了生机。
转首面向众人,林琅怒意顿生:“云破月,这是怎么回事!”
云破月伏地跪道:“王爷,末将赶到之时,君启小公子已经中箭断气。玄铁箭,淬了‘见血封喉’,穿胸而过。”
“‘见血封喉’……”林琅咀嚼着这个词,仿如魔怔。
“王爷……”云破月担忧地唤了一声。他人不知具体,他与花弄影却是清清楚楚地知道林琅待君启的宠爱与器重。昔日宠如胞弟的人如今横尸一具,凶手却是自家亲弟弟,林琅此时的心境,云破月是万不敢揣测的,只得伏首静待自己失职的处置。
林琅不急于发落云破月,只回首对林彰道:“林清崎,你作何解释?”
“二哥?”林彰对上林琅那浮上血丝的眼眸,不由一惧。但想到先前的事端,却方还是镇定如初,道,“箭是我让人射的,我却不知道那箭上会有毒。”
君朗冷道:“堂堂长明侯,不知随身的玄铁箭何时被人淬了剧毒,如此一说,不觉可笑?”
“何可笑之有?太子侍读联合刺客弑杀太子,本侯不过为陛下除去乱党。纵是本侯淬的毒,也怪那小子不知轻重,自寻死路。”林彰以为,他为林琅除去江氏后患,意外之中杀了一个平日不顺眼的少年,不过尔尔。“太尉大人没有令牌,夜深却进入西苑,莫不是联合太子侍读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也是,太子侍读不过一个黄口小儿,如何能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想来定是有人在背后教唆——”
林彰凤眼一转,射向君朗。
纵然君朗平日风度颇好,亦禁不住如此指鹿为马的污蔑,方要发作,却忽的感到一股强大的杀气袭来。
伏首的云破月反应最快,忽的腾身拔剑而起,挡住那气势逼人、袭向长明侯的一剑。
“叮——”
剑花撞出刺耳的金属声,电光石火间,云破月自对方凌厉的目光下再看清他的面容,便是忽的一个愣怔。紧接着,云破月便感到手中的长剑一阵颤抖,虎口发麻,一股强大的力道逼迫而来,将自己震退到三丈之外。
这一下撞击也让林琅回应了过来,看清那持剑刺向林彰之人的面容,林琅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口,全无平日里冷静地叫道:“老师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