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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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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云雀彻一直觉得云雀贞子脑回路异于常人,但从没想到发现它到底有多么扭曲。
女人得到承诺之后固然笑得明媚,紧接着却又玩起了人间蒸发,一夜之间消失得完完全全,没有一丝征兆。
等他得到云雀贞子的确切消息的时候,时间已经又过了将近三个星期,而且地点是在隔了整整一个海岸线的香港。
那时候气候已经转凉,寒风过路时仿佛能在皮肤上烙下一条条印记,刮起来衣袖飒飒作响。云雀彻下了飞机就顺着女人留下的踪迹而去,一路上逆着寒流和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眼睛里冰封一片。
丝丝缕缕的情报指引他来到了一个早已被当地政府废弃的城区,水泥和砂石夹杂的路旁爬着鲜艳的苔藓,仰头随处可见残缺的砖块和蛛网;老旧的高楼遮挡了阳光,从远处呜呜刮来的风阴冷异常,似乎带着隐隐的血腥气。
云雀彻丝毫不为所动,不畏寒的穿着单衣在幽深曲折的小巷里拐了无数个弯,偏偏追寻着腥气最严重的地方,最终抬步走进一个破旧的地下停车场——那地方早就没有剩下几盏照明用的灯,空荡阴森仿佛某种野兽的巢穴。
他顺着昏暗的通道逐步向下,沿途隔不了几步就会发现一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说不清是昏迷还是已经断气。他也曾停下脚步兴致怏怏的扫了尸体们几眼,毫不意外的发现伤痕无一不是钝器打击所致。
这种手段云雀彻再熟悉不过了,能够如此使用棍术的只有一人。
“呵,胆子倒不小呢,云雀贞子。”
[十三]
他走进目的地的时候对方显然已经把一切都解决掉了。这里明显刚刚经历过一场群架,停车场最下层阴冷的水泥地上躺满了生死不明的人,大致看上去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全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而当时在死人堆当中唯一保持站立姿势的女人也是摇摇晃晃的,一只手捂着侧腹,鲜红的血从指缝间流淌下来,身上的重量似乎全靠血迹斑斑的长棍支撑。她看上去简直不能再糟糕一点了,就连一直以来无比珍视的长发也短了不少,看上去像是被小刀一类的利器削断的。
云雀彻有点震惊。他从来没有见过云雀贞子这么狼狈的模样。印象中这个女人总是一副臭美的样子,一般来说在顾着战斗之余都会注意让他不要打脸。
但那股小小的惊讶很快就被积压了一路的愤怒掩盖了过去——云雀贞子是属于他的东西,私自消失的行为已经不可原谅,消失了还随随便便被伤成那样更是罪加一等。
“几天不见,你怎么也变得如此弱小了。”云雀彻冷笑着抬起武器,暗自决定只要对方说出任何不负责任的话,就立刻让她彻底站不起来:“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吗,云雀贞子。”
“哎呀,阿彻你也来了。”
被点到名字的女人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意外的样子,兀自转过脸来朝他笑笑,眼睛里空荡荡的映不出东西,却亮得惊人。
云雀彻心里莫名的痛了一下,只觉得那个展开在女人乱七八糟的脸上的笑容格外刺眼。他突然异常烦躁,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利刃,杀气不要钱的往外冒:“——不在三分钟内交代清楚的话,你真的会死哦。”
[十四]
云雀彻索要到的解释远远算不上简洁明了,而且花费的时间远远不止三分钟。当时的云雀贞子丝毫没有被他的气势威胁到,兀自抬起长棍抵在脚边一个男人的太阳穴上,笑容有点异样:“我是为了这个人而来的——。”
云雀彻眯着眼睛扫了那具尸体一眼,隐约记得他是香港某个□□的头儿。
然后他就看着云雀贞子扯出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一点一点加重手上的力度,直到死尸的头骨因为压力而“卡嘣”一声从中间洞穿:“这些年来我在梦里都想杀死他呢。”
做完这一切,她仿佛还不满足似的,抓着棍尾狠狠搅动一番,直到红白混杂的脑浆溅出来很远,染湿了她的鞋尖。
“他毁了我的一切,所以我以牙还牙。”云雀贞子扬起头来对着他笑得眉眼弯弯,似乎真的很开心一般,但云雀彻却能看出其中几近哭泣的疯狂和绝望:“所有人都告诉我,弑亲之仇,不得不报——但是,但是啊,那个男人的小儿子只有九岁,在我拿出刀之前还对我笑,真的很乖呢。”
云雀贞子说到这里,一改前面残忍和疯狂,突然就丢了武器转而拿手捂住眼睛,狼狈的瘫坐在一片血污之中,一遍一遍的唤他:“阿彻,阿彻,我是不是一个人渣?”
云雀彻看着她,本来想说“你现在这副软弱的样子真令人失望”或者“他会死是因为自己不够强”一类的话,但他看了看云雀贞子的样子,最终却还是沉默。
你问然后?
然后他走过去拥抱了这个狼狈不堪的女人,没有理由。
[十五]
结果云雀贞子当然还活着,并且带着一身足以把普通人杀死十遍的伤口在结婚证上签了字。
结婚以后云雀贞子反而愈发的不安分,但是在丈夫的强权镇压下也没有惹出过什么大事。那个女人真的说到做到,拉着云雀彻满世界过二人世界,连云雀恭弥的出生都没能让她收敛多少。
而抛家弃子耽于享乐唯一的不良后果就是,每当两夫妇从N度蜜月中回到家的时候,豆丁版云雀恭弥总是会带着冲破天际的怨念扬言要咬杀自己的亲生父母,直到云雀优姬这个兄控的出现。
每当那时云雀贞子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的说什么“反正恭弥你长大之后说不定会去认并盛做妈”(现在想起来那简直就是一语成谶),以及“先去咬杀你爹吧谁叫他阻拦了我的漫漫告白路,如果老娘早点收到铃木学长的情书肯定就不会嫁给这个二货了”之类的话,然后被自家恼羞成怒的丈夫修理一顿。
修理归修理,但如果说到情书事件,云雀彻铁定是要负全责的。
当年他们两个也都算是学校里的偶像人物,爱慕者至少荣登两位数。云雀贞子正处于腰细腿长的年纪,一勾手指就有一大批男人愿意扑在她前面大喊收了我吧女王大人,却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一封正式的情书,玫瑰也没有。
这当然全是时臣,啊不对是阿彻的错——所有胆敢给云雀贞子定情信物的男性生物都被他列入清除列表,纷纷被黑化的中二病患者套上麻袋(误)拖到角落里狠抽一顿,情书玫瑰巧克力等物品理所当然的被没收并且销毁。
拜此所赐,“贞子学姐身上的谜样诅咒”也成为了学校当时的七大不可思议之一。
[十六]
云雀彻回到家的时候太阳已经升高了,诺大的空宅里寂静无声。他没有在玄关处多做停留,轻车熟路的拐进了庭院尽头的一个房间。
空荡荡的房间里不仅没有人,就连家具都没有几件,但竹制的榻榻米一尘不染,仿佛经常有人打理,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安静。云雀彻仿佛习惯了一般,轻轻合上纸门,垂眸自顾自的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暖风中溢满了阳光的味道,世界却安静异常,只他一个人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挂在屋檐上的玻璃风铃懒洋洋的响了几声,不知道能不能算作回答。
这是云雀贞子生前的最喜欢的房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好吧没有大海,但是春暖和花开都是有的——现在这房间则是盛放着女人骨灰的地方。
这么做是云雀贞子的意思,她从老早就开始嚷嚷自己的后事该怎么办,说自己讨厌一个人呆在地底下腐烂的感觉,仿佛真的有幸体验。
当时云雀彻压根没往心里去,冷哼一声架起武器问她是不是又欠抽了。毕竟能在他的打压下活下来的人说什么也不会轻易死掉,更别说云雀贞子那堪比狗尾巴草的生命力。
没想到这件事就在嬉笑吵闹中化作了事实,云雀贞子当真做了率先离开的那个人,挥挥袖子不带走一片云朵,没有任何真实的质感。
这一切分明像是一场可笑的梦,但是每一个细节在云雀彻的脑海里都鲜明饱满,清晰如昨夜。
[十七]
云雀彻在妻子的骨灰盒前站了一会儿,神色在明亮的阳光下显得愈发寡淡而不分明。
买回来的那两束花照旧被他搁在地上,花尖上还带着露珠。其中的卡特兰的确开得极好,深紫色花瓣在阳光下完全舒展开来了,娇艳又妩媚,隐约像是谁的笑颜。
不知道过了过久,他突然弯下腰去轻轻吻了一下冰冷的玻璃盖子,清冷的声音低沉若耳语,瞬间融化在明媚的光线里:“喏,这是欠你的浪漫。”
[十八]
云雀彻觉得这个女人就是自己命中的劫数,不光活着的时候不能安生,就连化为灰烬之后也不懂得安静的离开,回忆在生活中丝丝缕缕如影随形。
其实上学的时候他压根不懂得什么叫爱情,只是单纯厌恶云雀贞子身边有其他人相伴的样子——那个女人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东西,这一点与爱不爱无关。
也许他们早已习惯对相互的存在,互相依存互相取暖已经成了理所当然,容不得第三者插足——好吧这也是中二病患者单方面的想法,当云雀贞子发现自己“理应拥有过山一样高的情书只不过因为被某人阻碍所以一份都没拿到”这个事实之后差点扑上去和丈夫拼命。
他这么想着,不自觉的掐指算了算年份,才惊觉原来那些都是如此久远的事情了。
[十九]
云雀贞子一直都很讨厌医院。她说那地方到处都是死人的味道,所以直到病入膏肓也不甘心在医院里乖乖静养,非要丢了呼吸罩回家呆着,哪怕这意味着死得更快。
“反正那群庸医是救不了我的,与其死掉之后变成鬼姐姐贞子在医院里游荡,我倒宁愿半夜去骚扰你。”——云雀彻记得那个女人是这么说的。那时候她还偶尔有精神到院子里走走,觉得无聊了甚至会把女儿叫回来下一盘棋;但随着时间推移,漫长的昏迷则取而代之。
然后云雀贞子就被烧成了一捧黑漆漆的灰烬。
[二十]
云雀贞子死的时候空气里还有丝丝未曾离去的寒意,但是院子里的石榴花开得正好,如火如荼般熊熊燃烧。
“呐,阿彻。”
女人已经病得不像样子了,紧紧握着丈夫的手,从指尖一直凉到脚底。她在棉被底下瑟瑟发抖,但唤他名字的时候那双眸子却比以往任何一刻都明亮,仿佛把残余的所有生命力都聚集到其中了。
“虽然电视剧里的好妻子应该说一些‘忘了我吧你值得更好’之类的话,但我从来不是那种大度的女人。”
“我知道。”
“如果你出轨的话,我真的会变成厉鬼来找你的哟。”
“我知道。”
“无论恭弥还是优姬之间的任何一方嫁给了那只凤梨,都要祝福他们哟。”
“我知道。”
“虽然一直都在抱怨,但这些年我非常开心哟。”
“我知道。”
“其实,我一点也不后悔嫁给云雀彻哟。”——云雀彻突然觉得女人这种交代遗言的方式非常讨厌,皱起眉头没有答话。
“不要走得太远,在原地等我来。”
那个时候他停顿了很久,最终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还真是嫁了个任性的男人,连轮回的路都不肯放任我一个人走。”嘴上这么说着,云雀贞子却微笑起来,苍白的容颜在那一霎那间突然明艳得不可方物:“……但这让我稍微有些高兴呢。”
云雀彻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看不到这样的笑容了——而这个认知让他感觉到了久违的难受。于是他别过脑袋冷哼一声,不去看她:“你太笨了,一个人在三途川上会迷路的。”
“哼哼怎么可能,太慢的话,就不等你了哟。”女人赌气般的哼哼了两声,句子的尾音也逐渐弱了下来,仿佛快要睡着了一般。
你还问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终]
云雀彻倚着墙壁盘腿而坐,在阳光底下安静的阖了眸子,分不清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着。
他合着眸子,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起伏,不知怎么的却显得异常柔软。
那只年代久远的风铃偶尔在屋檐上轻轻地响几声,声音依旧悦耳,被无数阵风打磨光滑的表面折射着细碎而温暖的光晕。
仿佛有谁来过,仿佛有谁还在这儿。
如果云雀彻还醒着,听到这声音也许会微笑吧。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