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爱》吉尔提缇

9、9

　　夜凉如水。
　　梅酒已空，范雨睡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沉，丘天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清醒。
　　他走到阳台上，点起烟，黑暗中的火光随着他的呼吸一闪一闪的亮起。
　　胸口有涌起一阵干涩的疼痛，撕裂了他一贯的平静。
　　“……你的肺现在没事了？”
　　那低低的问话突然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烟灰一抖，飘入茫茫的夜色中。
　　第一次看见和熙的具体时间，他已经全然忘记了，留在记忆里的，只有那双让人难以忘却的明亮眼睛。
　　……几年前，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高中生活，贱入佳境。
　　丘天“冷血睡神”的外号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
　　他不是什么好学生，一上课就犯困，反正老师已经把他归到了“废弃物”的行列，而且他也不影响别人，就由着他睡的昏天暗地去，此为睡神。
　　不知道为什么，丘天很烦和女生打交道，他原来的同桌是智慧与美貌并重的副班长白伶，他硬是弄得人家哭着要老师换座位，老师害怕她抹眼泪珠子不过瘾抹了手腕子，赶紧的把她调开了去。其实丘天也没有做什么，不过是只要别人把白伶的作业啊书啊什么的发到他的位置上，他看了一眼就给扔别的桌子上去，也不管人家眼睁睁的盯着哪。
　　“我只是不想多说话而已。”对此丘天这么解释了一句，此为冷血。
　　白伶换了座位之后，丘天就一个人霸占着两个座位睡觉，直到高二来了一个转校生。
　　那一天，老师走进教室的时候身后跟着个陌生的男孩子，男孩子很清瘦，校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头一直死死低着，柔软的黑发垂下来挡住了眼睛，越发让人看不见他的长相，然后老师说：“他叫和熙，从B中转来的，今天开始和大家就是同学了……你就坐……丘天旁边吧。”
　　那时丘天刚睡醒，还意犹未尽的趴在桌子上，于是当和熙向他走来时，他只是微微抬起眼睛，成了第一个看见和熙脸的人。
　　那是一张多么可怜的面容，跟别人抛弃了的猫似的，丘天那时候想。
　　苍白的脸，紧张的抿住的嘴角，黑幽幽的眼睛里有一种莫名的担忧，不知道在操心自己还是操心别人。
　　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与丘天做同桌做的异常和谐。
　　和熙不爱多说话，丘天讨厌透了女生的唧唧喳喳，白伶每每在座位上和别人八卦，丘天都觉得不可思议，别人和谁拍拖和谁散伙关你什么事？这不是看三国掉眼泪，替古人操心么？
　　和熙不高傲，虽然他成绩出奇的好，连班长筱东都经常被他夺去第一名的宝座，还常常来虚心和他讨论功课，每当这个时候却是和熙表现出格外的虔诚。丘天承认自己不是好学生，老师觉得他浑身上下都是死穴，连点都没法点，追讨他的作业跟追讨农民工工资一样困难，看见他都眼角抽搐。而和熙却课本必分他一半，也不管他看不看，一旦遇上老师揪住丘天要债，和熙看起来比他还害怕。
　　面对这么一个好像生下来是要的诺贝尔□□一样的怪人，丘天颇为受用，还偶尔跟和熙说几句冷话，这时，和熙不管他说的好不好笑，都会很认真的听着，沉静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
　　不过，每当他生机勃勃的去打完架，和熙都会用一种很忧郁的眼神看着他，这种眼神让丘天很陌生，却极其敏感，就像在年幼的时候失落的什么一样，让他感到不安，有段时间他甚至连打架的兴趣都快没有了。
　　然而真正让丘天觉得有些不同寻常的是那一个周末，放学后，他本来已经去常常光顾的河边堤坝那里独自溜达了一圈了，却又鬼使神差的回到了学校。
　　校园里已经落下了安静的黄昏，但丘天心里却非常清楚，对他们这些“混混”来说，此时的学校，常常会有“好戏”上演。
　　果然，空荡荡的教学大楼中有一间教室隐约人影晃动。
　　丘天准备去看看热闹解闷，实在有趣的话，也不妨出手打一打。
　　他很悠哉的走向那间教室，站在教室虚掩的后门旁边，果然看见了几个熟悉的男生，都是在学校闹事榜里上了黑名单的人物，而让他惊讶的是，被那几个男生推来搡去的人，竟然是和熙。
　　丘天就算调动他一切备用脑细胞，也想不透和熙会有什么理由被群殴，莫非……是勒索？也不太可能，虽然他不清楚和熙的家境到底怎样，但他就没看见过这小子花钱，连有时交交资料费什么的都是数好的数目，多一毛都没有的样子，勒索他？也太无聊了吧。
　　那几个人像猫玩老鼠般的戏弄着和熙，不管他们做什么，和熙都低着头，那种逆来顺受的样子让丘天不禁隐隐不快。
　　真TM没用，他有些窝火的想，点起一只烟，冷眼旁观着。
　　这时，有个男生就把和熙的书包提起来往桌上一倒，哗啦啦的书本纸张撒了一桌子，男生随手把书包一扔，在桌子上翻找起来，不一会儿，他拿出了几张画，双手高举起来展示着，几个人一起发出了下流的笑容。
　　丘天瞟了他们，呆了片刻，烟差点儿掉到了地上。
　　那画的人，怎么好像是他啊！？而且每一张都画的是睡觉的样子。
　　他依稀回忆起，有一天睡着睡着睡岔了气，他突然睁开眼睛，的确看见和熙马上慌里慌张的把一张纸压在本子下面，低头做看书状。
　　那时他虽然也有点儿怀疑，但也没有兴趣追问，还是很快忘记了这件事。
　　“这小子果然有问题啊。”
　　“宋牧说的时候，别说×姐了，连我TM都不相信，小子，我真服了你了，你说你对着个男人画什么劲儿啊？”
　　“这你就不懂了，这叫同性恋，NB吧？”
　　“MD我要吐了。”
　　这TM真是太诡异了，丘天嘴角抽动了一下，觉得这事情荒唐的可笑。
　　九几年的时候，拍拖的风气正如日中天，对学生们来说，同性恋这个词还非常遥远。
　　“小子，X姐叫我警告你，别恶心观众了，离丘天远点儿，你挨着他坐就已经很不对了，再这么无聊，小心变成残废。”一个男生威胁道，把那些画揉成了纸团用力的掷了下去。
　　和熙的眼神随着纸团落到了地上。
　　“想要吗？想要你就去捡啊。”另一个人不怀好意笑道。
　　和熙静静的站在那里没动，但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些纸团。
　　然后，他向前走了几步，缓缓的曲下膝盖，右手微微颤抖着伸了过去。
　　“操！”那男生骂道，抬起脚狠狠的踩了下去。
　　教室的后门碰的大开，丘天抬着下巴，冷冷的看着他们。
　　……
　　教室里，只剩下了丘天和和熙两个人。
　　和熙站在桌子面前，耐心的想把纸团展平，然而那铅笔素描的画已经扭曲模糊，难以复原了。
　　丘天坐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抽完了两支烟，终于不耐烦的说：“再画不就好了，老子又没死。”
　　和熙转头愣愣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一低头，用力的擦着眼睛。
　　现在知道哭了？这小子。
　　丘天又好气又好笑。
　　虽然平时其他人就算是多打量他两眼，都尽有可能激起他的无名火，但是现在他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不就是画个画吗？
　　后来，丘天在换睡姿的时候睁开眼睛，偶尔看见和熙又在纸上涂涂画画，他凑过去看两眼，厚颜无耻的说：“我真TM太帅了。”
　　和熙竟然很认真的点点头，看着那诚恳的笑容，丘天竟然莫名其妙的也有点高兴，就像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好事一样，还会意思意思注意一下自己是不是流了口水或者挤歪了脸。
　　我是一个很有职业道德的睡模，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