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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   “你听见我的命令了么,天箭座?”三重冠下的教皇冷声问道。
      达米安诺斯终于抬起头来。他迟疑了很久,但这一刻他显然已经下定决心,一双修长的手掌比划着,“不,教皇大人,我不能这么做。”
      教皇抬起手来,拳风似乎下一刻就会轰鸣而出。达米安诺斯昂着头,坦然地用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具望着教皇。于是圣域的王又将手放下了,轻笑一声说道,“很好,达米安诺斯,告诉我你的理由。难道你还要说这一切都是按照我的教导行事?”
      “教皇大人,穆绝对不是叛徒,”达米安诺斯的手势斩钉截铁,“我们从小就是好朋友,成为天箭座之后我也曾与他并肩作战,我很熟悉他的品行。不错,他行事颇为隐秘,但不过是因为圣衣修复师的身份和修炼地的关系,绝不是因为怀着什么野心和企图。他毕竟是史昂大人的弟子,也是对圣域而言无比重要的修复师,求陛下宽宏。连我这样真正的叛徒陛下尚且能原谅,为什么不能给穆一个机会?至少,可以招他回圣域问清楚。”
      “呵,他若是肯乖乖地听话回来,我又何至于确信他已经背叛了圣域?而你,”教皇森森长笑,“可没有谁原谅你,只不过是为了你的力量留你一命。如果你不能再为我,为圣域所用,我一定收回你的性命。不过我们不用讨论穆或者你自己;你的任务不是去暗杀白羊座,就凭你的白银圣衣你也做不到。我让你暗杀的是那个妄自称神,迷惑得穆背弃圣域的女人。”
      达米安诺斯依旧固执地摇头,比划道,“她只是个孩子,陛下,才十三岁,也不是圣域的人。我怎么能伤害一个和圣域毫无关系的小女孩?就算有人利用她挑战圣域的威严,她也不应该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我可以去把她带回圣域来,教皇大人,您可以和她谈一谈。”
      “闭嘴!你居然敢以为你有做这种决定的资格?”教皇怒喝道,漆黑的长发仿佛风暴来临之前最浓重的乌云。他缓缓抬起手来,蓄势待发的攻击对准了天箭座白银圣斗士。他说,“这些年来我对你重复过不止一遍,达米安诺斯,你是圣域的驯兽,教皇的暗剑;若是有朝一日你脱离了这个身份,就必须交还苟延残喘的生命。所以我问你最后一遍,是否接受我交给你的任务?一个字的答案就够了。”
      这次达米安诺斯没有任何迟疑,仍然跪在教皇座前,简洁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很好。这个任务会交给愿意接受的人,而你,你可以接受推迟多年的判决。”教皇冷笑着一挥手,“异次元空间!”
      在最后一刻达米安诺斯扬头,双手摆出了一个几乎接近防御姿势的动作,但下一秒他便消失在时间空间的裂口之后。然而不过几秒,达米安诺斯却再次出现在教皇厅中。他脚步踉跄,隔着面具也能听见急促的喘息声。
      “回来得倒是挺快,”教皇缓缓说道,“未着圣衣就能防住我的攻击,还能这么快逃离异次元空间,不愧是黄金狮子选中的男人。看来这一刻终究还是到了,你向我亮出獠牙的这一刻。狮子怎会永远被禁锢,百兽之王又怎会永远地失去野性?来吧,小狮子,放马过来,我倒要看看你是否拥有背叛的资本。”
      达米安诺斯长呼了一口气,然后郑重地单膝跪下。
      “我绝不会背叛,”他比划道,“但是陛下,您并不是这样的人。这一切是否当真是您的本意?”
      “哈哈哈哈!”三重冠下的男人大笑起来,而达米安诺斯只是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笑够了教皇终于说道,“我应该是什么样的人,又是什么样的事情才应该是我的本意?你觉得你很懂我?可怜的孩子,你何必用这种方法欺骗自己?你要是既不想听令也不想伏法,那么就应该毫无犹豫理直气壮地出拳,更不该给我提防的机会。当然,我可以告诉你,结局不会有什么改变,你一样会死在我手里。”
      达米安诺斯抬头,然后他缓缓站起身来。这漫长的十三年他从来都是跪着与教皇对话,然而这一刻他却缓慢而坚决地站了起来。他的脊背挺得笔直,下巴抬高了些,可以看见下颚和脖颈石雕一般坚毅的曲线。
      “教皇大人,您教导我十三年,我想我很清楚您是什么样的人。您从来公正无私但也不缺乏应有的宽厚,就算有时候下达的命令过于严苛甚至无情,但那是因为您毕竟无法知道每一个细节,只能为了圣域做出最保险的选择。但是您不是一个会轻率处决盟友,会杀害一个多半只是被人利用的无辜孩子的人。”
      教皇的声音听上去仿佛是在欣赏好戏的悠闲。他问,“那么你觉得,现在一心想要杀掉那个小姑娘并且处死穆的教皇,那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达米安诺斯的面具挡住了他所有的疑惑与挣扎,等他再抬起手回应时他似乎镇定而坚决,似乎一直很镇定。
      “不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难以想象的大事,让陛下您心神大乱。求您静下心来再慎重决定,”面具后的青年比划道,“如果有什么特殊情况需要处理,无论多么危险的事情,达米安诺斯愿为陛下效劳。”
      “难以想象的大事,不错,确实有这么一件,”教皇的声音竟然似乎软化了几分。他低声说道,“穆,小姑娘,都不过是障眼法,我居然到今天才知道敌人的真正身份。我不想告诉你的,达米安诺斯,我不想让你惊慌失措。”
      “只要能帮助到陛下,我并有什么可惊慌失措的。”
      “是这样么,我的暗剑?”教皇的声音轻得仿佛有喃喃自语,“可是你要知道,我的小狮子,我们真正的敌人正是曾经的射手座黄金圣斗士,艾俄洛斯。”
      他听见了心脏骤停,血液逆流的声音。这一刻的惊骇欲绝足够了,教皇再次抬起手来。方才的一击不过是试探,也确认了十三年来命运多厄的黄金狮子已经长成了可怕的战士,但眼下狮子本就不多的防范瞬间灰飞烟灭,制敌死地已是绰绰有余。
      一道快得肉眼无法辨识的红光划过。
      ——“幻胧魔皇拳!”
      ~ ~ ~ ~
      终于穿过巨蟹宫的死亡迷雾,纱织却忍不住担忧地回头望向那一片压抑的紫黑色。“科斯莫大哥,我们真不用留下来帮忙么?”她问,“我担心盟哥哥他不是黄金圣斗士的对手。”
      “星矢紫龙他们也在,穆和阿鲁迪巴马上也会赶到的。”
      纱织仍然忧心忡忡,“我总觉得盟哥哥满肚子宁可牺牲性命也要将信念传达给师父的心思,就算有战友相助,也许,也许当真就走不出巨蟹宫了!大哥……”
      射手座圣衣的黄金羽翼温柔地环住了她的肩膀,然后只听科斯莫说道,“这些日子里你也应该感受到了他的决心。盟自然懂得作为圣斗士他不该用生命去完成这样一个任务,但是他也有他的心愿,他的感情,或许终究不能被责任完全压制,至少他没有完全背弃自己的身份和职责。你难道不希望他完成心愿么?”
      “我,”纱织紧紧抓住科斯莫金甲包裹的手臂,仿佛从中寻求力量,“如果这个心愿对他来说这么重要,我不会阻拦他;如果他能达成心愿,我也会努力为他高兴。但是我不希望他付出生命,因为我不想和他分别,这是我的愿望——我可以再对他说一遍么?”
      “你长大了,纱织,”科斯莫低声说道,“那么再对盟说一遍你的愿望吧,让他知道你的心情,你要告诉他你刚才说的——无论如何你会努力为他高兴。之后我们必须集中精神面对前方的挑战;处女座的实力不容我们分心。”
      纱织用力点了点头,无声地将所有心情传递给盟,然后抬头望向前方——一片恢弘的金色光芒中处女座黄金圣斗士正缓缓向他们走来。一开始纱织并没有注意到处女座战士的攻势,毕竟对方的姿势神色如此平和,完全看不出战斗的激烈,而她身边的科斯莫也是一动不动。直到夹杂着恶鬼的阴风在离着她肩膀尺许的地方刮过她才惊觉这一瞬间两位黄金圣斗士已经是交过手了。
      处女座的战士一直走到他们面前才停下脚步。科斯莫颔首致意道,“处女座的沙加,你果然像传说的那样强大。”
      “而你不愧是当年的教皇候选人,射手座的艾俄洛斯,”沙加说,双目仍然闭着,“不过你身边的小小姐,如果如你所说是归来的雅典娜女神,她未免有些迟钝。”
      科斯莫扬起长眉,神色凌厉,但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见纱织开口道,“不错,我并没有防备,因为在我的心中你并不是敌人。我的敌人从来都不是人类,更不应该是那些奉献一切来帮助我一同守护大地的战士。你需要通过战斗才能认清我么,处女座的沙加?我不会用生死相博来得到认同,也不能接受你认同的只是我的力量而已。但如果你执意守护偷窃圣域的人,我也会战斗——作为你的敌人。”十三岁的少女静静地站在那里,属于人类的稚气突然就消失无形,仿佛恒久的明星一般闪耀着。她的力量与神威毋庸置疑。
      沙加沉默半晌,然后单膝跪下,“我愿追随您为大地众生而战,雅典娜女神。请原谅我出言不逊;力量并不是我认同您的唯一理由,但希望您作为吾等追随的领袖,亦有相应的力量和使用力量的决心。”
      纱织呼了一口气,终于笑了起来,“听到你这样说我很高兴,所以你愿意陪我们一同前往教皇厅还是……”
      沙加却站起身来打断了她的话,“我认同您,女神,但您身边这人尚待考量。请恕我直言,您其实并不能判断教皇和射手座谁是谁非。我在圣域多年,见证教皇的所作所为,我能感受到他是公正宽厚之人,为正义效力。而这位射手座,他或许陪同您长大,但他一样可能确实是背叛圣域,挟持女神潜逃的恶徒。”
      纱织一下就愣住了。科斯莫却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他摇了摇头,平静地说,“你的言论并不合理。如果我才是作恶之人,这十三年教皇为什么全无行动,任凭女神被人挟持流落在外?还有,如今教皇宝座上坐着的人是双子座的撒加,你可知道?一个既未被选作教皇也未正式接过三重冠的男人,你又为什么相信他?”
      “教皇对我解释过事情经过。我不需要在此对你重复。想来你也可以从中挑出值得质疑的地方,但这种辩论并无意义。”
      “那么你又想要什么样的凭证?”
      “我需要的凭证很简单,”沙加闭着眼睛用最淡然的口吻叙述最狂妄的可能性,“将你打倒,在你无法设防无法伪装的情况下读取你的内心。”
      科斯莫一笑,微微侧头反问道,“你怎么不尝试用这种方法对付教皇?”
      “因为他是圣域的统治者,而你是圣域通缉十三年的叛徒。”
      科斯莫仍然不惊不怒,只是说,“作为处女座的圣斗士这般考虑倒也不差,但是我的前方还有漫长的战斗,并不能任对手宰割。对我来说也还有一个方法:打倒你,将真相展示给你看,然后无论你相信与否我必须前进。”他转向身旁的少女,“纱织,你退开些,给我一点时间。”
      “大哥!”
      “战斗是无可避免的,纱织,我们便从这里开始。请你见证这场战斗,我的女神。”
      纱织咬着嘴唇,终究是安静地退了开去。两位顶级黄金圣斗士,皆是一心守护正义,可就是这样的两人,他们的决斗即将在她面前展开。她还没退出多远就感到一阵卷着无数怨灵的狂风刮过,几乎就贴着她的脸庞。黄金羽翼扬起,天穹的射手腾空而起,身形飘忽仿佛已经消失,只看见一线线金光穿梭。战争愈发激烈,只看见一团又一团的金光炸裂,人影早已消失,纱织不得不又退了好几步。突然她看见一片迷惑混乱中展开羽翼的影子,然后她听见科斯莫的声音,“纱织,退后,再往后退!”
      战场上的服从指挥是绝对的,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忙再往后跃了几步。但下一刻她眼前的一切都好像消失了。纱织顿时忍不住呼道,“大哥,科斯莫大哥!”
      这就是传说中的处女座最强奥义,将敌人五感一一剥夺,但凡被卷入内就无法逃脱,攻防一体战阵——天舞宝轮。她握紧手中的黄金杖,考虑着如何参战。
      “不用担心,”科斯莫的声音仍然准确地传到她的脑海中,“并没有无法破解的招数。让我凭自己的力量打败沙加,让他看到所有的真实。等着我,纱织。”
      在漫长的备战过程中他们讨论过几乎所有圣斗士的知名招数,当然包括处女座的天舞宝轮。纱织曾经胆战心惊地问过,“所以对战处女座只能防着他让天舞宝轮无法出手?一旦陷入战阵中就再只能任其宰割?”
      “若是以多对少,或者是女神你用神力全力压制,或许还能让天舞宝轮无法出手;普通一对一的情况下只怕做不到这一点,”科斯莫若有所思地解说,“不过并没有一招出手便必然胜利的说法,天舞宝轮也并非无解。如果陷进去了,主动封闭五感能大幅减少自己将受的伤害,然后汇集所有力量打击一点,只要力量充足便能打破战阵。并且这种由内而外的突破必定能重创处女座,倒也不失为一种战斗方法。”
      所以现在你能做到么,科斯莫大哥?她能感受到科斯莫的小宇宙愈燃愈烈,仿佛一轮旭日在这宫殿中冉冉升起。哪怕眼前空无一物她也能看到羽翼飞扬的背影,似乎伸手就能触及。她可以伸出手去,将自己的神力输送给科斯莫,那样科斯莫一定能一击打破天舞宝轮的束缚——她内心的感情大喊着催促她就这么做。然而,沙加也是效忠于她的战士,不是么?让沙加心存疑虑的是科斯莫,要求用自己的力量获胜的也是科斯莫。
      就在犹豫的时刻处女宫内闪过一道银光,飘扬的金发仿佛突然腾起的鬼火,然后就看见漫天的箭影扑向宫殿正中无形的战阵。如果有人从外部攻击天舞宝轮战阵中生死相持的两人会怎么样?不敢想象。
      “站住!”
      纱织几步冲到战阵和箭影之间,手中权杖挥舞燃起一片金色。箭矢在没入她身周的光幕时便纷纷化为乌有,没有一支能例外。纱织冷声道,“同僚用生命战斗的时候你却背后偷袭?你配得上穿在身上的圣衣么,天箭座?”
      来人一言不发,似乎半秒钟也没有拳头就逼到了纱织身前。但是下一刻他直接飞了出去,直砸到十来米开外的柱子上。天箭座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面具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神色,但他似乎在大笑,踉跄的姿态里全是疯狂的快感。
      纱织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若是再攻击,就不只是被甩出去的下场。我是打造你的圣衣的战争之神。”
      天箭座像头饿急了的野兽似的扑了过来。纱织抬起左手向下一劈,然后天箭座的光速前进之势便成了向下坠落之势。他以无法想象的巨力砸在了地上,就在纱织面前,将处女宫的大理石地面砸出尺许的坑。这一次天箭座良久才爬了起来,抬头恶狠狠地瞪着纱织。他的面具被砸得粉碎,露出一张因为太久不见天日所以尸体一般惨白,但仍然称得上俊朗的脸庞——长眉,虎目,高挺的鼻梁,仿佛古典雕塑一般的颧骨和下颚;那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只是本该绿如碧玉的眼眸如今一片血红。
      “科斯莫大哥?”纱织只愣了半秒,然后她突然就领会到了真相,只觉得心脏顿时停止了跳动。她退后了好几步,虚弱地说道,“不,不,这不可能的,不会是这样……”
      这一次她没能拦下所有的箭影,胸前一丝凉意,已有一支箭没入了心口。
      十三岁的少女倒了下来。她只觉得完全无法呼吸,剧痛像潮水一般淹没她整个人,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化作了火焰。这并不是因为胸口的那支箭,她甚至无暇思考那支箭和一步一步逼近的天箭座:顺着伤口飞速流出的力量,渐渐模糊的意识,这些都不重要,她只是想:科斯莫大哥,大哥,大哥!你们怎么能这样对他?!
      天箭座已经走到了她身前,无声的狂笑着。眼看着终结生命的一击即将落下,空间再一次扭曲,处女座的战阵“轰”地炸开,光速拳卷向天箭座,快得无迹可寻,铺天盖地一片让人无处遁形的光幕。天箭座似乎毫无畏惧,用一样无法想象的速度躲闪着每一道拳劲。这一个回合之间,从神身上夺来无穷无尽力量的天箭座和为了突破天舞宝轮已经筋疲力尽的射手座高下立辨。天箭座不但避开了所有的拳头,并且在对手攻击力竭还未不及回防的那一瞬间转守为攻,电光火石的一拳直捣向对方的胸口。射手座在最后一刻微微侧身,勉强用左臂护住了胸口要害。他无可避免地跪倒在地,但是黄金羽翼展开,仿佛在掩护什么。下一刻一个修长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羽翼后方,双掌竖于胸前,长发在劲风中狂舞——片刻前的对手,眼下的战友。
      “天魔降伏!”
      轰鸣而出的绝式终于将天箭座甩了出去,但沙加却缓缓地摇了摇头。他满面血迹,睁开了一双天空一般深邃的蓝眸,神色虽然平静却满载平时少有的凝重。他没有说话,因为已经自封五感的射手座也听不见,他只是用小宇宙的力量传达道,“他在吸取女神的力量。天箭座被幻眬魔皇拳控制,如今又吸取神力,只怕没有什么方法能让他恢复神智了。那一招天魔降伏多半无用,只会让他更加强大。以吾等现在的险状,只能求一招决生死。”
      不远处天箭座已经站了起来,整个人身周燃烧着熊熊血光。
      射手座亦是站起身,黄金弓握在了手中,右掌上光芒渐渐凝聚成箭矢。他无声地请求道,“把你的力量也一并灌注到我的箭上吧,处女座的沙加。”
      倒在地上的纱织拼尽了所有力量喊道,“不,大哥,不要!他是你最亲的人!你不要这样做,不要这样对他还有你自己!”——她并不知道自己是用声音喊出了那句话还是小宇宙的悲鸣,也不知道科斯莫是否能听见。
      “我的女神啊,”射手座的小宇宙回应道,手中金弓弯成了天穹之巅的一轮旭日,滋养万物却炽热无情,“我当然知道他是谁。”
      黄金箭呼啸而出,无法扭转地射穿了天箭座的胸膛。
      射手座放下了手中的弓,一步一步向天箭座身边走去。他的五感还未恢复,只能凭着第六感寻找天箭座的方向缓缓靠近,没有触觉以至于连行走的姿势都显得飘忽。他在天箭座身边跪下,双手捧着濒死青年的脸上,久违的熟悉的仿佛镜中的自己这样一张脸庞,却终究无法碰触,什么感觉也没有。
      “给我你的记忆,”射手座说,“告诉我这十三年来倒底都发生了什么。”
      于是十三年的画面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飘过:七岁的身躯背负起黄金圣衣,将生命燃烧殆尽的一战,之后的苏醒与忘却,作为叛徒的赎罪,面具,沉默,虚假的名字和身份,十三年的凌辱,还有最后的反抗和伤害……这一切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在他没有视觉的世界里辗转反侧。
      “原来,原来如此,”同样在哥哥的记忆中看到所有真相的艾奥里亚用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道,“对不起,哥哥,我明明亲眼看到了事情真相却将一切都忘了,这些年,这些年来我做了那么多错事。我……”
      别说话了。艾俄洛斯将弟弟的头抱在胸口,也不知道他是否当真听到了弟弟的话。
      “原谅我,哥哥,原谅我好么……”
      艾俄洛斯亲吻着弟弟的额头,尽管他仍然没有触觉。
      “还有,哥哥,”艾奥里亚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原谅撒加吧,他……”
      他没有说完撒加究竟如何,只是吐出最后一口气,闭上了一双碧绿的眼眸。艾俄洛斯一动不动地抱着弟弟,但也只坐了片刻,然后他回到纱织身边。纱织感到了他的存在,尽管无法醒转却仍然抓住了他的手,将头靠在他的怀里。少女无声地痛哭,悲伤让整个圣域都为之颤抖。
      “你不妨继续前进,去见你需要见的人,射手座,”沙加来到他身边,“我可以在此守护女神。”
      “我不需要见他;事已至此,我再也不用见他,”艾俄洛斯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不是真正的声音于是到了这一刻仍然没有任何波澜,“我已无力前进,就让我在这里陪着纱织。其他人已经差不多该到你的处女宫了;我希望你不至于还要阻拦他们。”
      沙加沉默片刻,说,“我会陪他们一同前往教皇厅。”
      “很好,我也感谢你终于认清事实。你需要去取一样东西,女神的神盾,就在教皇厅后的女神像上。当初离开圣域时我实在无法将盾也一并带走。将盾对准女神的方向,权杖与盾共鸣的力量会驱散一切邪恶,包括女神胸口的这支箭,”艾俄洛斯顿了片刻,仿佛能察觉到那渐渐靠近的脚步一般,“他们也都到了,去吧,去教皇厅。前方的战斗仍然漫长。”

      ~ ~ ~ ~

      山顶的女神塑像突然放出万丈光芒,为战斗画上了终止。纱织手边的黄金权杖也开始共鸣,瞬间点燃了一片金色的火焰。少女胸口的箭矢渐渐化作无形,然后她睁开了眼睛。她发现自己靠在艾俄洛斯的怀里,还紧紧抓着金甲包裹的手。艾俄洛斯用一双平静的碧绿眼眸望着她,一如既往得波澜不惊,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你的五感恢复了?”纱织轻声问道。
      “恢复有一会儿了;是我自己主动封住五感,会恢复得快一些。”
      “你,你不去看看他么……对不起,大哥,你都没能,没能看他最后一眼……”少女语无伦次,眼泪潇然而下。
      “没事的,纱织。战斗已经结束,盟和星矢他们也都还活着,你放心吧。盟终究完成了心愿;他的师父在最后一刻醒悟,用自己的生命让盟活了下来。修罗和卡妙在看到真相之后回到了你身边,就和沙加一样。阿布罗狄选择用生命保护撒加。而撒加,他现在还活着,大约正等着你的审判。”
      艾俄洛斯应该是在安慰她,但这一切都显得答非所问。
      “那么你呢,大哥?”纱织悲声问道,“你呢?”
      艾俄洛斯沉默地扶着少女站起身来,然后在她身前单膝跪下。
      “既然战斗已经结束,请你原谅我接下来将会为私心而战,”艾俄洛斯说,“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无论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无论需要跨过什么障碍,我会用生命与灵魂的全部来完成这件事,哪怕背弃所有的准则与理念,我的女神,哪怕你也要阻止我。”
      纱织浑身一颤,眼泪愈发汹涌。她问,“你要做什么?”
      艾俄洛斯站起身来,左手中赫然一把金光闪耀的长弓。他竟然微微笑了,笑容里是刀锋的凄厉,一字一顿地答道,“报——仇——雪——恨——”
      “仇恨只能伤害你自己,还能达成什么?”纱织流着泪说道,“和我一起去教皇厅吧,大哥,我们一起去面对真相。”
      “是啊,仇恨只能伤害自己,然而我已经遍体鳞伤,再多一点又如何?复仇至少能证明我还活着。真相对于你来说无疑很重要,女神,但对于我来说毫无意义,不会改变任何事实。无论什么原因,无论有多少深藏心底无法抑制的邪恶,他亲手加诸于我和弟弟身上的痛苦不可容忍也不可原谅。对不起,女神,我曾经答应过会尽一切努力原谅他,但是我做不到,”艾俄洛斯将手中仿佛燃烧着的光箭搭在弓弦上,“我不想见他,不想听他述说真相,更不想见证他的忏悔;我只要亲手杀了他。”
      纱织将一只娇嫩的小手放在弯弓搭箭的手臂上。
      “我说过的,女神,这一次你也不能阻拦我。如果你一定要站在我身前,我会选择与你战斗。”
      纱织哽咽着说道,“我知道,大哥,你的痛苦我都知道。射出你的箭吧!让我在这里陪你,我会将这支箭引向罪恶的根源。”
      “不,纱织,放开你的手,”艾俄洛斯淡然而决绝地说,“作为女神你的裁决是为了正义,你的救赎为了守护,但这些都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要杀了撒加而已,哪怕他不是罪恶的根源。我恨的是他这个人,本应是守护我后背的战友,却让我陷入生不如死的境地并且用了十三年时间让所有痛苦变本加厉。如果他已经死了,作恶的是占据了他身体的恶灵邪神,那我就终结那具躯体;如果他还活着,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纱织仍然没有放手,只是愣愣地望着艾俄洛斯。半晌她终究擦干了眼泪,低声问道,“你恨他么,艾俄洛斯?这种恨有多强烈?”
      艾俄洛斯又是笑了,说,“强烈得让我觉得自己当真还活着,竟然还能拥有感情。”
      少女用双手捧住了艾俄洛斯的脸。她的声音仍然夹杂着无法平息的颤抖,但十二分的坚决,“那你就恨吧!我比谁都更清楚你有多少仇恨的理由。对,你还活着,你还能恨,但也还能爱。你不是还有我么?我,城户纱织,那个你养了十三年的小妹妹。艾俄洛斯大哥,我爱你,这十三年来我一直爱着你。释放你的仇恨吧!将来,将来或许你还能爱我,还能爱这个世界,对不对?”
      艾俄洛斯低下头,抬起手臂将弓拉满。“你可以让开了,纱织,”他说。
      黄金箭像流星一般划了出去,从处女宫腾飞,越过圣域的半个山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教皇厅前落下。
      艾俄洛斯放下手中的长弓,收拢一双硕大的羽翼。射手座的黄金圣衣从他身上解散,组合成张弓搭箭的人马形态。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但纱织扑上前去抱住了他,两人跪在空荡荡的处女宫中相对而拥。
      “艾俄洛斯……”纱织喃喃念道。
      “纱织,”艾俄洛斯有些犹豫地伸手抚摸少女的头发,长叹了一口气。他低声说,“纱织,谢谢,纱织……”
      这一句话未说完,他径自昏了过去。

      ~ ~ ~ ~

      艾奥里亚的坟墓设在慰灵地最空旷的一角,他的墓碑上刻着LEO-SAGITTA的字样。
      “他是毋庸置疑的狮子座的战士,”女神曾说,“然而天箭座的忠诚与勇气一样值得铭记。”
      十三岁的女神坐在坟前,用鲜花和青草编织着长长的绳索,她的嘴里哼着哀伤又充满希望的歌。看见这样的画面魔铃本想不动声色地离开,但突然听见女神说道,“是天鹰座的魔铃姐姐吧?既然来了,还是来看看他好么?”
      魔铃从树影中走了出来,一丝不苟地跪在少女身前,礼道,“参见女神。”
      “不需要多礼,”女神说,“星矢对我们说过许多关于他师父的事情,我也一直对你很好奇,却到今天才见上面,还是在这个场景里,倒是有些可惜。你也是来看他的吧?”
      魔铃点了点头,默然望着墓碑,在这种时候她不免庆幸有面具的掩护。女神轻声问道,“听说你和他很亲近?”
      魔铃又是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尽管她和达米安诺斯——不,不能用那个名字,他是艾奥里亚——的关系似乎也无法轻易下定义。艾奥里亚一直很关照她,她也一直怀着难以言明的心情注视着这位面具后的战士。对于艾奥里亚的境遇她心中一直颇多不忍和愤慨,可当她攀上了星楼发现了史昂大人的尸体后她完全没有给艾奥里亚任何机会。惊骇之余她瞬间忘记了艾奥里亚一如既往的正直与温柔,居然毫无犹豫地将天箭座划为敌人。而等她醒悟艾奥里亚正是最需要她的人时这一切都太晚了。
      “艾奥里亚那里有些东西似乎是你送给他的?”她听见女神又是小声问道,“艾俄洛斯大哥说让我看到你就顺便问一下,有没有什么你想拿回去的,就算是当个纪念。还有,你送给艾奥里亚的手织围巾,大哥想问如果他穿的话你会不会介意?”
      魔铃呆了片刻,然后说,“请艾俄洛斯大人随意,我也不用拿回什么。”
      十三岁的少女抬头望着她,就好像能透过面具看见她的面孔一般。
      “我帮你挑了这个,”少女将一本书递到她手中。
      那是一本《独立战争文稿》。她都快要记不清是哪年给艾奥里亚挑的生日礼物,应该是刚认识不久的时候。那时她隐约记得听艾奥里亚提过想去参观二战遗址,就理所当然地以为天箭座多半是个仍然对战争好奇且热衷的大男孩,于是下一次有这个闲情挑生日礼物时她随手捡了一本大约是和战争有关,但看上去不像坦克画册那么浅薄的书。礼物送出手有一段时日她才发觉那是本晦涩生拗的政治哲学论著,但除了嘲笑自己似乎也只能作罢,从此之后便再不送书了,连礼物都越来越少。她本想这件礼物一定会在箱子底下收集灰尘,但女神递到手中的这本书显然是主人的心爱之物:封面外包了一层牛皮纸,边边角角是再小心也无法避免的磨损,也不知道翻阅了多少次,书里没有任何的笔划痕迹,但纸张仍然显得陈旧脆弱。书本中间夹了一朵生命不再但依然鲜艳的玫瑰压花。
      魔铃仍然没有说话,静静地合拢书本攥在手中。
      “魔铃,”纱织说,“你爱他,是么?”
      魔铃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许久她答非所问地说,“他在圣域的这些年……我也是帮凶之一。我明明一直感到有些不对劲,却始终没有行动。”——大约是不敢言爱。
      “不,你不应该这么想。你并不知道事情真相,根本无法帮助他。至少你爱过他,而他也感受到了,是不是?”纱织将鲜花编织成的长索绕在墓碑上,然后站起身来,“我要去慰灵地另一头,魔铃姐姐要一起来么?”
      另一头葬着撒加,阿布罗狄,迪斯马斯克。
      魔铃微微扭过头去,想拒绝却一时间找不到最礼貌的说法。纱织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责怪的意思,也没有什么期待,只是平常的询问。
      魔铃便问,“女神,撒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女神和撒加说不定连一面之缘也没有,但魔铃不免猜想神对自己的战士或许有什么特殊的了解。
      “其实我也不清楚,毕竟我只见过他一面。陪我走过去吧,哪怕你不想去他的坟前;这是回校场的路。”说着她已是转身向慰灵地的另一头走去,魔铃便跟在她身后。
      “那天我来到教皇厅的时候撒加还活着,尽管艾俄洛斯大哥的箭插在他的胸口,”行走途中纱织缓缓叙述道,“他对我说,他的内心也希望能为正义而战,但是没有贯彻这个愿望的勇气,也没有直面痛苦的决绝,于是最后反倒成为邪恶的施行者;他说他不奢求宽恕,只是想告诉我这些而已。他甚至不肯给我开口的机会,就将箭推得更深一些,然后闭上了眼睛。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我也不知道。他只给了我一句话。但我想,他的欲望和野心能变化成如此可怕的阴影,他的软弱能带来如此巨大的痛苦,这一切未尝没有命运的推波助澜。”
      魔铃沉默许久,然后问了一句,“那么,尽管他没有奢求,女神是否已经宽恕了他?”
      “神总会宽恕心存良善追求救赎之人,”纱织淡淡地说,“我是神,不是么?我从没有记恨过哪个人类,最多有些时候不得不把他们当做需要消灭的敌人。”
      这种宽恕难道不是神的无情么?魔铃想。就好像人类爱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面对猛虎雄狮这些野兽只有欣赏和赞美,哪怕野兽伤到人类也不会把欣赏转变为仇恨,但又有哪个人类想要得到这种貌似无私的爱?
      “但是我心中有一个属于城户纱织的地方,属于那个被艾俄洛斯和艾奥里亚救下的小女孩的小角落,那里的我不会原谅他,永远不会。”
      她这样说着,在撒加坟前停下脚步,然后居然径自在墓碑前坐下了。她采摘周围的花草,又一次开始编织花绳。魔铃迟疑了半秒后终究还是停下了。两人都不说话,这样安静地在撒加坟前聆听风吹过的声音。最后是纱织先开口说道,“魔铃,艾俄洛斯大哥就要走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在他走之前去见他一面,陪他说说话,给他说些艾急奥里亚这十三年来的事情,好么?”
      魔铃又是一愣。“艾俄洛斯大人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只怕大哥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说他要去寻找圣斗士的最高奥义——第八感。”
      “嗯?第八感?”面具后面魔铃微微瞪大了眼睛,“传说中能让灵魂超越生死、自由穿梭冥界的终极境界?艾俄洛斯大人是想……”
      纱织在魔铃问出这个问题之前便点了点头,轻声道,“是的,这是唯一能再次见到艾奥里亚的方法了,至少在可见的未来里唯一的方法。当然也能为将来与冥界的战争作准备。”
      魔铃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艾俄洛斯大人这样是不是……毕竟他是您最信任最重要的人,不应该陪在您身边么?”
      “我为他欣慰,”纱织终于笑了起来,“他终于愿意为自己的心愿而战了。你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不容许自己去仇恨伤害他的人,也无法再回报爱着他的人,就这样过了十三年。如今他愿意离开我为了最爱的人战斗,我很高兴,希望将来有一天他能真真正正地回到我身边。”
      魔铃有些茫然地“嗯”了一声,又一次低下头去。
      纱织突然又问,“魔铃,你还记得你当初选择当圣斗士是为了什么?”
      魔铃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应了一句,“为了保护大地和人类世界……”
      “不,”纱织打断了她的话,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不是圣域教给你的那些道理。它们固然也重要,但对于你自己来说,一定还有更重要的理由。”
      魔铃用一张冰冷冷的白银面具对着十三岁的女神,许久说道,“我当初是想,圣域和圣斗士们神通广大,或许可以帮我找到我的弟弟。”
      “那么圣域有帮上忙么?圣域在俗世的力量我不大熟悉,倒也用不上,但古拉财团拥有很多资源,名下还有两个侦探社,应该可以帮忙的。”
      “不用了,”魔铃摇了摇头,“虽然我没有找到他,但追查到了一些信息,知道他一切都好。不用再找了,我现在只希望能保护他的世界。”
      十三岁的女神朝她微笑,说,“那的确也是一个很棒的理由。谢谢你,魔铃姐姐,谢谢你担起了圣斗士的责任,也谢谢你陪我说了那么久的话。其实,如果你不乐意呆在这里的话你可以先告辞的,我不是要勉强你。”
      魔铃低头,“纱织小姐,我……”
      少女静静地望着她。
      “现在的我还有一个理由,为了艾奥里亚的心愿,”魔铃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哽咽,“无论这十三年里他被多少假象蒙蔽,但我相信他守护身边所有人的心志没有任何虚假。我想为了他的心情而战。”
      “是,我爱他。”
      ——得到会喜悦,失去会悲伤,面对背叛会愤怒,面对伤害会仇恨,能让人毫无犹豫、毫无遗憾、坦坦荡荡地奋斗,这样的爱。
      “我懂的,”纱织微笑着说道,将编好的花绳绕在撒加的墓碑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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