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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   那一夜七岁的艾奥里亚迟迟无法入睡。
      平日里他一定在十点准时洗完脸刷完牙躺在床上,因为这个时候艾俄洛斯哥哥或许会来看他,给他一个晚安吻,再为他拉好被子——十点,一分不早一分不晚,就为了让他养成好习惯。平日里无论艾俄洛斯哥哥来不来艾奥里亚都会在之后不久睡熟,毕竟六点半之前就要起床,但这一日他躺在床上瞪着大理石的天花板,毫无睡意。
      大约都快要午夜的时候艾奥里亚听见钟声,三声庄严带着警告的“铛——铛——铛——”,然后一连串长长短短急促的哨声。七岁的艾奥里亚一下从石床上跳了起来。
      命运在那一刻偏离轨迹。
      圣域的钟声和警哨从不轻用,来到圣域才两年的艾奥里亚只在三天前女神降生的时候听到过钟声,至于预警敌情的哨声他从未听见过——相信便是艾俄洛斯哥哥也未曾听见过。虽然未曾听过,但他自然熟悉各种信号的用法意义,这是每一个圣斗士,尤其镇守十二宫的黄金圣斗士哪怕是预备役,必须牢记的功课。而这一夜响起的一长串哨声只有一个意思:内部生变,有人正试图叛逃出宫。
      艾奥里亚深吸了一口气。他几步奔到狮子宫的后门口,直挺挺地站着,仿佛一尊略嫌矮小的门神。虽然他只是预备役,虽然他还穿不上狮子座的黄金圣衣,但他仍然会拼尽一切守护狮子宫,这是圣斗士的使命——无论何时,无论何地。白色大理石的台阶伸向黑暗中,夜色中他完全看不见远处处女宫的门,也看不见什么动静,只能听见警哨声长短交替地在山间回荡。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出现在前方,仿佛黑夜中明日骤现,炙热得突兀。
      这力量,难道是……?七岁的孩子心里疑虑顿起,但是警哨声还在重复,他也顾不上了,大喝一声,凝聚所有力量的一拳已经挥出。
      “给我住手!”一个熟悉的声音暴喝。
      前方竟然是艾俄洛斯,射手座黄金圣衣穿戴在身,黄金羽翼展开仿佛一片阳光晕染的云,接下了他的一拳。艾奥里亚闭上眼睛,再睁开,就看见哥哥的脸上满是鲜血,连金光闪耀的头发都被染红了大半。他双手紧紧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很好,艾奥里亚,”艾俄洛斯说,面容坚硬得仿佛石刻,“你帮不帮我?”
      “哥……哥?”
      七岁的男童有些恍惚地望着面前的人。真的是哥哥么?可是他要守护狮子宫,那是他的职责,哨声还未停下,圣域内有叛徒意欲逃脱,不能让任何人通过狮子宫……
      难道说的是哥哥?不可能!哥哥怎么可能是叛徒?!哥哥是教皇大人夸赞的仁智勇俱全的圣斗士,是将来的教皇,明天就要在圣域所有人面前接过三重冠……这不可能!!
      “你是帮我,”哥哥加重语气问道,“还是服从你听见的哨声?”
      艾俄洛斯的脸色苍白,长眉拧得很紧,一双碧绿的眼眸里闪着火焰,明亮却冰冷决绝,甚至,甚至,艾奥里亚想他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怀疑。他的哥哥正在怀疑他。怀疑什么?他再次深吸一口气。并没有时间思考;他才七岁,也思考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是直觉让他说道,“告诉我真相,哥哥!”
      艾俄洛斯的眼神终于暖了两分。他简短地解释道,“有人暗杀了史昂大人,假扮成教皇,意图对女神不利;现在发号施令的正是这个伪装者,而我必须尽快离开圣域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第三遍的发问,“你是否相信我,艾奥里亚?帮不帮我?”
      “你需要我做什么,哥哥?”七岁的孩子反问道。
      “带上狮子座的黄金圣衣,跟我走。”
      兄弟两冲向巨蟹宫的时候艾俄洛斯解释道,“我们必须尽快冲出圣域。阿布罗狄和卡妙今夜不会再有战力,但是修罗——我和他对峙时已经受伤,还没有圣衣,只怕根本没真伤到他,或许他马上就要追上来了,更何况还有……”
      艾俄洛斯没有说更何况还有谁,但七岁的艾奥里亚只觉得心砰砰跳得厉害。他第一次恐惧感到,对,就是恐惧,对强大的敌人还要至亲之人的险境的恐惧。哥哥是从教皇厅一路冲下来的么?双鱼,水瓶,摩羯三宫都有人驻守——哥哥他已经和三个黄金圣斗士交过手了么?虽然卡妙和他自己一样年龄太小还穿不上黄金圣衣,但卡妙的冻气绝不容小觑,而阿布罗狄和修罗更是披挂上圣衣的真正黄金圣斗士,还有一整园的魔宫玫瑰。哥哥的伤势……
      他没有更多时间恐惧了。巨蟹宫就在前方,哪怕在夜色中也能看出从宫殿内静静飘出的紫色迷雾。艾俄洛斯冷哼了一声,站定脚步。他顿了只几秒钟,然后便对艾奥里亚说,“听着,里亚,这个孩子得交给你抱着,好让我空出手来尽快解决迪斯马斯克。答应我你会用生命保护这个孩子。”
      “是,”艾奥里亚应道,是训练有素的战士回应圣域统领的方式。他接过哥哥手中的襁褓稳稳地抱着,既不去看婴儿娇嫩可爱的睡颜,也不去问那到底是谁。他的所有心力都凝聚在自己的任务上,完全没有余暇思考别的事情。
      “你跟在我身后,跟紧点,”艾俄洛斯又吩咐道,“如果非要动手我会对付迪斯马斯克,你就根据我的指令先冲过去。”
      这一次艾奥里亚犹豫了短暂的片刻,然后小声说道,“我冲到前面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让我断后吧,哥哥。”
      “不是断后,”艾俄洛斯将一只金甲包裹的手放在孩子的肩膀上,斩钉截铁地说道,“就算我受了点伤,但圣衣在身,让迪斯马斯克丧失战斗力还是够的。这不是最后一战;金牛宫虽然空着,穆还在白羊宫。我至少要带你和那孩子冲过十二宫。现在跟我走。”
      巨蟹宫里是越来越浓重的紫黑色迷雾,还能听见尖锐骇人绕梁不绝的鬼哭狼嚎。艾俄洛斯突然停了下来。他面前不远处有隐隐约约的金色在闪烁。
      “圣衣都穿上了,你是准备好拦截我,迪斯马斯克?”艾俄洛斯沉声问道,“难道不先听我解释真相么?”
      “不用了,”灰发红眸的男孩懒洋洋地说道,“真相有什么用?让你都狼狈成这样,可见真相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又不想死。”
      “那你又何必拦截我?现在我圣衣已经穿在身,就算我只剩一口气,解决你还是够的。”
      “嗯嗯,我也没想过打败你,只要能拖你一点时间,让你伤得更重点,这就够了。以你现在的状态,这点我还做得到的,是吧?”男孩顿了一顿,又说,“其实我并不是针对你,艾俄洛斯,我并不讨厌你。但是我很崇拜他;只要是他想要的我都会帮忙,你能理解吧?”
      艾俄洛斯一双绿哞仿佛黑夜中的鬼火。他冷笑说道,“他想要的你都会帮忙?你当圣斗士是为了什么,迪斯马斯克?”
      “为了力量,荣耀,为了没别的什么事好做,当然到现在还有为了他,我高兴为他做事,”迪斯马斯克说,“总之不是为了素未谋面的神就对了。”
      “很好,解释得很充分,”艾俄洛斯身周的金色火焰燃起仿佛一阵飓风,“来吧,迪斯马斯克,希望你不要后悔。”
      七岁的艾奥里亚一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紧紧地抱着怀中的襁褓,但在看见哥哥的指令的那一刻他像支箭矢一般飞了出去,瞬间越过了对峙的两人。在他身后,战斗的小宇宙仿佛彗星撞地球一般炸了开来。艾奥里亚直冲到白羊宫的后门才停下。七岁的穆正站在那里,一双绿色眼睛盛满惊恐,但他仍然站得笔直仿佛一杆标枪,亦或是一尊门神。艾奥里亚望着穆,就好像望向一面镜子一般。
      “警哨响了很多遍,”穆轻声说,“那个内乱的叛徒是你么,艾奥里亚?”
      “我不是叛徒!”年幼的狮子昂首怒道。
      “大家都怎么了,阿布罗狄,卡妙,还有我师……教皇大人,”穆的声音微微颤抖。
      艾奥里亚无言以对;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只听穆又是惊呼一声,说,“迪斯马斯克!艾奥里亚,到底是谁……”
      他话没有说完,艾俄洛斯突然出现在两个孩子的面前。射手座的战士面色惨白,战甲上也隐隐能看见血迹。
      “那个叛徒是你么?”穆握紧了拳头,“你把大家怎么了,你居然杀了他们?!”
      “我没有,”艾俄洛斯沉声应道,“阿布罗狄,卡妙,还有迪斯马斯克只是昏了过去而已。至于史昂大人……”话说到这里他又停下了。
      穆望着艾俄洛斯,眼神中一半祈求一半惊魂未定。艾俄洛斯却说,“穆,后面还有追兵,而你能看到以我的状态已经无法再应付一个黄金圣斗士了。发号施令的所谓教皇早就不是史昂大人;作为他的嫡传学生你感觉不到么?跟我走,穆,或者至少让我过去。”
      穆紧紧咬着牙关,却并没有让开通道。半晌他说,“我不知道,我,我不能确定。我……”他十万分的努力,却仍然无法阻止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你要是再不让我也只能动手了,”艾俄洛斯沉声说道。
      穆沉默片刻,一咬牙,终究侧过身来。但是在此同时他却又是说道,“我一定会弄清楚事实真相。如果你真是叛徒我一定会为此刻的放行赎罪;我会赌上性命截杀你,射手座的艾俄洛斯。”
      艾俄洛斯点头,说,“很好。如果圣域的叛徒另有其人,也希望你能及时来找我,用你的性命为圣域和女神做些有用之事。”他朝自家弟弟伸出手去,低声说,“孩子给我抱吧;我们走。”
      兄弟两在无尽的夜色中冲出白羊宫,渐渐远离圣域。艾奥里亚隐隐发觉他们的速度有些慢。虽然他已经气喘吁吁疲惫不堪,但他似乎觉得,他是还可以跑得再快些的。如果七岁的他觉得可以更快些,为什么哥哥一直这么慢?他有些害怕地转头望向长兄,小声说,“哥哥是有意等我么?可以跑得再快点的,哥哥……”
      “然而我做不到,”艾俄洛斯无奈而惨然地咧嘴一笑,大约是努力想要展示出信心和希望却无法达成,“还有,其实追兵已经到了。”
      一道金光闪过,然后修罗站在了他们身前。
      “叛徒,束手就擒吧!”修罗的声音仿佛他的圣剑一般冰冷锐利。
      “修罗,为什么不听我解释?”
      艾奥里亚听见哥哥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绝望和恳求,顿时觉得心直往下沉。他的哥哥那么强大,仿佛太阳一般光芒四射,怎么会需要向敌人恳求?所以说,圣域的事情一定非常非常糟糕,哥哥的伤势也一定非常非常严重……
      修罗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说道,“教皇大人说了,你多半会讲些荒谬的故事想要骗取我的信任。虽然我只有十岁,但也不是那么好骗的。如果你真得没有叛逆的心思,如果这一切真得只是误会,为什么要在警哨声响起之后还执意逆闯十二宫?对迪斯马斯克他们还下那么重的手,你还敢说你忠于圣域!”修罗握紧了尚且稚嫩的拳头,面容却显得愈发锐利,“还有,你居然,你居然还要拖着艾奥里亚一起叛乱!你们两个一起上又怎样?以你们的状态我是不会输的。自己的亲弟弟也要送入万劫不复之地吗,艾俄洛斯?你简直,简直丧尽天良!!”
      显然,言尽于此。
      艾俄洛斯呼了一口气。在呼气的弹指瞬间他已经在脑海中将整个局势又是过了一遍。他还剩下多少办法?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将女神交给七岁的艾奥里亚了。他还可以战斗;用他的生命还能为艾奥里亚开路……就在这个时候艾奥里亚突然一拳挥出,然后整个人像一团金色的火焰一般卷向修罗。攻势如此猛烈淬不及防,连修罗也被逼得连连后退。
      “哥哥快走!”七岁的艾奥里亚尖声叫道。
      “里亚,你疯了?!”
      艾俄洛斯抢到艾奥里亚身前,右臂仍牢牢抱着婴儿,左臂猛地一拳挥出,只是他伤重力竭,这一拳也未必比七岁的艾奥里亚打出的拳强劲。趁着修罗躲避拳势艾俄洛斯对弟弟喝道,“你带着这个孩子快点逃,我来拦住修罗!”
      “我带着这孩子往哪逃,又要做些什么?”艾奥里亚的声音仍然无比尖锐,“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到,但哥哥是圣域的教皇!哥哥快走,我能拦住修罗的,相信我!”
      有这么一刻艾俄洛斯的双眸泛出红光。他无法回应无法反驳,只因为七岁的弟弟说的是确凿无疑的事实。他不是没想过,自己一定要活下去,无论什么代价一定要活下去。他是唯一一个掌握真相的人,不光是撒加的叛变,女神的安危,还有更多只有教皇才知道的秘密,无疑可以主宰将来的战争。然而为什么代价必须是他的弟弟?他伸直左手,黄金弓已是握在掌中,金色光芒在弦上渐渐凝成箭矢。只要放下婴儿,空出右手,黄金箭但出定不会空还。宁可杀了修罗,也不能让他七岁的弟弟死在这里——然而修罗显然知道他在想什么,身形一扭错过艾奥里亚的攻势,然后一掌劈了过来。修罗的攻击一向快得让敌人无处遁形,强弩之末的他根本无法还手,而女神还在他怀里。艾俄洛斯转身,用黄金弓和自己的左臂还有左侧身体挡下了修罗的圣剑。他可以感到鲜血从圣衣遮盖不到的地方涌出,身体撕裂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怀中的婴儿终于感到了什么似得,哇哇大哭起来。
      “雷光放电!”
      艾奥里亚再次冲到兄长面前,一拳挥向修罗,拳风里带着最原始的愤怒与挣扎。
      “哥哥快走,我一定拦住他!”这是年幼的狮子最后一声嘶吼。
      艾俄洛斯闭上眼睛,转身,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而修罗却是不自主地暂停了攻势。他愣了几秒钟,然后拔腿就想去追艾俄洛斯,却又一次被雷鸣闪电截住了去路。七岁的艾奥里亚站在他面前,小宇宙仿佛火把一样熊熊燃烧着——不,不光是小宇宙,那孩子在燃烧自己的生命与灵魂。修罗又一次呆了好几秒种,然后他说,“艾奥里亚,没用的,你不是我的对手。停下,我不想与你为敌。”
      艾奥里亚却是甩下了背上的圣衣箱,金光闪耀的箱子缓缓打开。
      “你想干什么?”修罗愕然,“你还没有被正式授予圣衣……就算圣衣承认你,你现在也根本穿不上!没有承载圣衣的体格和力量,强行穿戴只能是找死!”
      “找死又怎么样?“七岁的孩子说道,“修罗,你已经输了,因为你没有我和哥哥的觉悟。”
      金色的光芒像潮水一般淹没了艾奥里亚,狮子座的黄金圣衣穿在他幼弱的身体上。他抬起右臂,金甲包裹的拳头周围蓝白色的电光火花不停跳跃。金光越燃越烈,光芒中已经看不清楚男孩的身影,就只见一团火焰。
      “雷——光——放——电——!!”
      就像流星划过然后化作无形那样,艾俄洛斯感到弟弟的小宇宙爆发然后消亡。一种无法形容的剧痛穿胸而过,然后他只觉得仿佛坠入宇宙的绝对零度一般,冷得没有知觉。以前弟弟病了痛了他都会第一时间感觉到,今后是再也不会了。但是艾俄洛斯没有停下脚步,他没有出声也没有落泪,只是抱着沉睡的婴儿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他还活着,怀里还抱着雅典娜女神,将来他们还能夺回圣域,还能继续守卫大地与众生。然而代价?比生命比灵魂更昂贵,他付出了作为一个人的所有本能和感情。他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

      太阳升起的时候圣域的杂役抬着两具担架回到了十二宫中。修罗昏迷不醒,但并没有生命危险,被诸人加急送往医师处治疗。至于另一个披挂着黄金圣衣却还只剩下半口气的七岁孩子,他被留在了教皇厅。教皇说了会亲自处决叛徒。
      一身黑袍的教皇抱起黄金战甲包裹的孩子,将幼小的躯体放在膝头。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孩子的脸庞,感受着几乎完全失去温度的肌肤。苹果一样的小脸早已没有了血色,金色的卷发显得黯淡,平日里好像阳光下的树叶的绿眼睛如今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贴着惨白的皮肤。原来这就是最幼嫩的生命在刚刚吐出芽孢时便霎然而止的味道。就连只懂得野心与欲望的他也感受到了一丝淡淡的惋惜与怜悯,婉转得几乎美味。
      “艾俄洛斯哟,”教皇阴森森地笑了起来,“这就是你的正义么,用你七岁幼弟的生命换取自己的性命和卷土重来?啧啧,真不愧是‘仁智勇俱全’的圣斗士。既然你做出了选择,我就替你贯彻到底吧,你亲手敲定的这一切。”
      白皙修长的手扼住了幼童的脖子渐渐收紧,很快就会将只剩下最后半口气的孩子变成一具尸体。大约就在那最后一刻,孩子身上的黄金圣衣放出刺眼的光芒,瞬间变得火焰般炙热。教皇一挑眉,将七岁的小童丢了出去。小童却缓慢而轻柔地落到了地上,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托着。紧接着就听见一连串金铁碰撞的脆响,狮子座黄金圣衣从艾奥里亚身上解散,然后竟自动组合成一头黄金狮子,拦在幼童身前,硕大的金属头颅虎视眈眈地对着教皇,甚至隐隐约约能听见低沉悲哀的狮吼。
      “哦?”教皇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圣衣,“你就那么一心认准了他?”
      这一次金狮的嘶吼化作了现实世界的声波,落在凡人的耳朵里也是震耳欲聋。狮子突地跃起朝着黑袍黑发的教皇直扑了过去。教皇抬手拍出一掌,却被一张电光构成的网拦住去势,再下一刻狮子便整个扑在教皇身上,一只巨大的狮爪抵着教皇的喉咙。又是一声绵绵不绝的狮吼,饱含愤怒与悲伤还有绝望。
      “狮子座……”
      教皇缓缓摘下青铜面具与头盔,抬起一张十五岁少年人的脸望着面目狰狞的金属巨兽。他的表情似乎很平静,眼眸却被金色长发投下的层层阴影遮住,看不真切其中的感情。“狮子座的圣衣,相信我就这么一次,”十五岁的撒加说道,“让我过去,我能救活他。”
      狮吼声停了下来,金属巨兽用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瞪了他许久,但终究是提起巨爪让开两步。撒加冲上前去,跪在艾奥里亚的身边。他再一次地抱起七岁的孩子,将毫无生气的头颅靠在自己的胸口。
      “对不起,里亚,”撒加轻声说道,“对不起,真对不起。活下去,好么?请你醒过来,活下去,求你了,我的好孩子。求你给我一点点希望,虽然我不配。求你告诉我,或许还有那么一个可能性,或许还可以弥补,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
      撒加将自己的力量和生命源源不断地灌入七岁幼童体内。他的小宇宙静静点燃,像云海里穿梭的满月,在迷雾一般的阴影后面是无穷无尽的皎洁光华。金色的火焰愈燃愈烈,将少年和孩子团团围住,直到看不清他们的身影。也不知过了多久艾奥里亚突然睁开眼睛。他伸出小手,几分迟疑地触碰撒加的金发。
      “哥哥……”小男孩说,“撒加哥哥。”
      泪水划过撒加的脸庞,落在孩子的小手上。他没有回答,抱着怀中的孩子,竟自昏了过去。撒加醒来时发现七岁的艾奥里亚坐在他身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小脸上的表情是担忧和祈盼——偏偏却没有任何怀疑。
      “撒加哥哥,”艾奥里亚呼了一口气,小声说道,“你终于醒了。对不起,你是为了救我才……真对不起。”
      撒加愣了片刻,问,“你一直守在这里?没有寻求帮助?”
      艾奥里亚大约把他的问题理解成“为什么没有寻求帮助”,答道,“这里是教皇厅,你还穿着教皇的衣服。撒加——对不起,我是不是应该改称呼了,教皇大人?我看你好像没有生命危险,就想私自带人到教皇厅里大约是不行的。”七岁的孩子紧张不安地看着他,却仍然没有任何怀疑与警觉。
      撒加彻底愣住了。他不是没有想过当艾奥里亚醒来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艾俄洛斯对他的弟弟说了多少?但无论说了多少,当艾奥里亚醒来看见身着教皇法袍的撒加,只怕立刻就能抓住重点——是撒加冒充了教皇,所有对艾俄洛斯的指控必然都和三重冠下的这个人一样虚假。再然后呢?撒加想过,无外乎就是真相大白于天下,艾俄洛斯归来,自己身败名裂,用生命为这一切赔罪。然而发展完全出乎意料。
      他顿了很久,最后颤声问道,“艾奥里亚,你是不是忘了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我,我……”七岁的孩子绞着小手,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我很努力地想了,可是我完全想不起来。我伤得很重么,教皇大人,为什么需要你帮我治疗?哥哥在哪里,为什么不来看我?我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才,才……”
      撒加又问,“告诉我,你能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艾奥里亚大约是在努力思索,虽然他的表情只是茫然。过了很久他说,“我记得史昂大人召集大家,说哥哥和你是下任教皇的候选人。他说对你们还有几个最后的考验,等到女神降生那天就会选出新一任教皇。我还记得钟声,好像是在夜里,很长的三声;这是宣告女神降生的钟声,对不对?女神已经来到圣域,你也成了新教皇,是这样吧?可是哥哥呢?教皇大人,哥哥他没事吧?”
      撒加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其实他现在仍然可以牵着这个孩子的手走出教皇厅,就这样在阳光下走出去,向整个圣域宣告真相。他设想的结局或许不需要改变:艾俄洛斯仍然可以光明正大地抱着女神归来,他仍然可以理所当然地用生命赔罪。他握住艾奥里亚的手,一点一点地握紧,最后直让七岁的孩子带着痛意和恐慌望向他。
      他低下头,金光闪耀的长发遮住蔚蓝眼眸。
      “艾奥里亚,”十五岁少年沉声说道,“你的哥哥,还有你,背叛了圣域。”
      撒加牵着呆若木鸡的七岁男孩,一步一步走出了教皇厅。几层幻影裹住他们两人,拦下了所有的视线。但这还不够;撒加复又带上教皇的冠与面具,而那个应是已被处决的叛徒则披上了厚重的斗篷,帽子遮过眉眼,面具将小脸遮得严严实实。
      双鱼宫外的玫瑰园满地垂死的花叶,曾经的繁花似锦碧叶成海如今只剩毫无美感的秃枝和残花。水瓶宫竟让人觉得闷热,一丝冷气也感受不到。摩羯宫更是空空如也……来往穿梭的人们有些抬着工具石料准备修整被破坏的宫殿道路,有些则端着食水药物前往照料受伤的战士们。一路上窃窃私语不断。
      “艾俄洛斯大人下手也太重了。卡妙大人昏睡整整一天一夜,好不容易醒来之后一句话也不肯说。他还是个七岁的孩子啊!”
      “还称呼那个叛徒‘大人’做什么!”
      “真没想到,这几日圣域戒备森严,凡是拿到圣衣的圣斗士全部集结,就连卡妙大人和穆大人这样还没有被正式授予圣衣的都驻守圣域中,居然还被那对兄弟逃脱了!射手座的实力也太可怕了……”
      “现在双鱼,摩羯和巨蟹三位最强大的黄金圣斗士都丧失了战斗力,十二宫基本都是空的,若是现在有敌人来袭,那可真……
      “所以说应该把那两个叛徒碎尸万段!”
      “还是希望能赶紧找到能继承天蝎,天平,处女,金牛这几宫的战士。啊,说起来射手和狮子宫如今也都空了……”
      “哎,其实狮子宫的艾奥里亚大人也只是个七岁的小孩子,只是因为哥哥的关系才做出这种事的吧?”
      “就算只有七岁,好歹也是训练了两年多的准黄金圣斗士;遵从教皇的命令,不对圣斗士挥拳这一丁点觉悟也没有?”
      “其实一个小孩子家,估计也没有做什么;他又能做什么?就是跟在哥哥身后而已吧。”
      “太小看这些星命注定的准黄金圣斗士了。听说伤得最重的修罗大人是被艾奥里亚打伤的,虽然那小鬼拼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这些谈论的中心人物正躲在斗篷下瑟瑟发抖,仿佛寒风中的最后一枚枯叶。他的小脸惨白得近乎透明,幸好有面具遮盖。但尽管如此,七岁的孩子始终没有出声,也没有流下眼泪。他只是站在那里,稚弱的身躯仍然笔直。
      “大致清楚了吧?这一切的前因后果,”撒加问他。
      完全没有回应。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都已经走到了训练场,却突然听见七岁的孩子问,“我为什么还活着,教皇大人?我的罪已经无法赦免也无法赎清,为什么要救我?”
      撒加又是一愣。
      艾奥里亚茫然地喃喃续道,“是希望我能引出哥哥,还是需要在圣域所有人面前处决我?无论如何,教皇大人,我没有怨言。你就直接告诉我吧,你的决定……”
      “住口!”撒加喝道。
      他几乎可以听到另一个自己的大笑声。就算被这小鬼看见脸又怎么样?哪里需要他动手,这七岁的孩子会毫不犹豫地了结自己。太容易,实在太容易了,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将他牢牢地按在圣域教皇的宝座上。又或者——这一切都太难了。圣域如何还能容得下艾奥里亚?如何还能有折中的道路可以选择?要么彻底拨乱反正,要么还是掐死这个孩子算了。他缓缓抬起手,掌缘正对着艾奥里亚的脖子。男孩抬头,将雪白的脖颈尽量袒露,一双碧绿的眼睛直直地望向他;恐惧悲哀亦或者悔恨都已经饱和,剩下的便只有坦然待死。
      “死?呵,死又能修正什么?”撒加摇了摇头,及时阻止自己继续有感而发,却是问道,“告诉我,艾奥里亚,为什么要背叛圣域?”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我不是要否认我犯下的罪,但我真得还是一点都想不起来……”面具后的小脸涨得通红,七岁的孩子愈发语无伦次,“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不想背叛圣域!至少现在我不想。不,不只是不想,我再也不会做出背叛的事情来,再也不会了!我也想,也想——虽然我再没有这个资格,但我也想为正义和女神而战。只是我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无论什么样的赎罪方式我都没有怨言。”
      “是么?你是想以死赎罪,对不对?多么简单的答案。”
      艾奥里亚看见十五岁的新晋教皇握住了自己的长发,月光一般的金色发丝里似乎开始泛出一缕一缕的墨黑。七岁的男孩眨了眨眼睛,却没有多想。这一日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各种各样似是而非的噩梦,这多半只是又一个幻像。
      “听着,艾奥里亚,”教皇的声音沉了下去,冷得刺骨,“死实在太简单了,不是么?你是星命注定的黄金圣斗士;就算你已经配不上狮子座的圣衣,也仍然拥有世间罕有的力量。就这么让你死去未免也太浪费。不过你还只是一个孩子,你可以拥有额外的仁慈,所以如果你选择死亡我会将它恩赐于你。死亡之外,你还可以把生命交给我,用躯体和灵魂的全部偿还你的罪恶。你可要想好了,如果现在选择后者,则再没有选择解脱的权利。”
      艾奥里亚单膝跪倒在教皇腿边,低声说道,“我把生命交给你,教皇大人。”
      “很好。你记着,狮子座的艾奥里亚已经伏法。你是只属于圣域教皇的暗剑;你的生命和灵魂寄存在我的剑鞘中,”教皇的一只手落在男孩的头上,“从这一刻开始你不可摘下面具,也不可开口说话,在我面前也别开口。你将跟在我身边继续修炼;虽然狮子座的圣衣不会再属于你,但尚可给你一件更适合暗剑的圣衣,和圣斗士的身份。听明白了么?”
      男孩果然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么从现在开始,你是天箭座白银圣斗士候选人,教皇弟子达米安诺斯。”
      达米安诺斯,意为驯服——动词,现在进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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