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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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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半明半昧的咖啡馆里,恬淡静美的《神秘园》曲如鳞鳞波纹,徐徐荡漾在周身。咖啡馆的玻璃橱窗上缭绕着许多假的长青藤,吧台旁边有一个小小的水池,池子里的假山上怪石嶙峋,一眼清泉从石隙淌出,叮叮咚咚地注入池中,几尾红色和花色的金鱼在池里摇头摆尾,煞是可爱。
身着齐袍的漂亮服务员首先给每人上了一杯大麦茶,幽艳的绸缎卷着细致的滚边,淡雅的芙蓉在裙身铺展开来,将女性的曲线美映衬得别样的妖娆。
尽管咖啡馆的环境十分优雅,我们却个个感到烦躁不安。许娇左手支颐,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不时在桌上扣击两下,像是在精心地盘算什么。许母咕咚灌了一大口茶,重重地放下,又动作很大地跷起了二郎腿。许父根本坐不住,索性站起来,看屋里的名人字画。
老板一来到咖啡馆,连喉咙都没来得及润湿,许母便率先拉开了战火:“庄老师,你是教程中兴的老师,是有文化的人,我想请你来评评理,看他对我女儿、对我们家做得对不对。”
“嗯,请讲。”老板不温不火地说。
许母刚要开口,许娇打了个手势让她闭嘴,随即单刀直入地问:“庄老师,程中兴的论文还有多久才能写完,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毕业?我们从他口里得不到一句实话,只想听你的答复。”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没准一句话就能拆散一个家庭,我一声都不敢吭,静听老板的答复。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作为程中兴的指导老师,我有催促他加快论文写作进度的义务;如果他在撰写过程中有什么问题,我可以也提供一些参考意见。但我毕竟不能替他写。”庄老师语速很慢,显然是在字斟句酌。
看来程中兴博士毕业是遥遥无期了,许娇当场发了飙:“我就知道他没本事写出论文,还想拿我们当猴耍!特别可恨的是,大半年前,他对我们说论文快写完了,我妹妹最好在他毕业之前和他领结婚证,以便日后为配偶安排工作,我妹妹才同意跟他领证裸婚,连酒席都没办,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就这么给他糟蹋了。别说他现在毕不了业,就算毕业后找到工作,现在就业形势这么严峻,好多单位也是不解决配偶的工作问题的,他分明是以这个为钓饵来骗婚!”
许母也拉开了话匣子:“你别看程中兴都一把年纪了,一点礼数都不懂。去年春节他没回家,我们全家邀请他大年三十过去吃年夜饭。晚饭五点多差不多就开始了,可他不知磨矶些什么,拖到六点多才赶过去。我们知道他还在读书,手头紧,压根就没指望他买东西。”
她讲到这里,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下,继续说:“不过,就算再怎么穷,也总得稍微表示一下吧?大过年的,哪怕几斤水果提着也好看点啊,还真好意思空手大巴掌去见岳父岳母?但他就是一毛不拔,真做得出来!到了家里,他冲我们点了个头,连客套话都没一句,就坐在席上闷头闷脑地吃饭。我大女儿娇娇问他论文什么时候写完,他只含含糊糊地说还在写。半个小时不到,他就说吃饱了,自顾自地跑到楼上去了,把我们一家子扔在桌上。看他这么薄情寡义,就算以后再怎么飞黄腾达,也不见得对我女儿好到哪儿去……”
许母冗长的抱怨还没完,许娇就从淡红色坤包里掏出几张纸,放在老板眼前。我伸过脑袋一看,竟是一串长长的账单,以表格的形式排得整整齐齐,表格分为日期、物品、金额和备注四列。我重点看“物品”一栏,包括苹果、梨、葡萄、橘子、柚子等各类水果,核桃粉、麦片、牛奶等各类营养品,皮鞋和衬衣等生活日用品,外加一个光盘播放器;还有几次是直接给的生活费。老板每页都大致浏览了一下,翻到最后一页,总计金额为9684元。这应该就是许家在程中兴身上的全部投资。
看了这份账单,我简直汗毛都倒竖起来,许家的人真是精打细算啊,还留了这么一招杀手锏!他们让程中兴出尽洋相,半点面子都不给,是存心不打算让许嫣跟他过日子了。我认识白茵近六年,两个人的钱早就不分彼此,要是她弄出这么一份账单到我面前,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还给她,然后跟她一刀两断的!程中兴刚开始跟许嫣恋爱的时候,他说找了个本地的,她家人都在杭州,我还挺羡慕他的。如今看来,满不是那么回事。
“这是两年来程中兴用的我妹妹的钱,我们许家给了他那么大的帮助,可他用起来心安理得,连一句感谢都没有,像我家上辈子都欠他的似的。”许娇将鬓角的一缕发丝绕到耳后,这个略带几分妩媚的动作与她爽利的行事风格不那么谐调,“倒贴的这些钱,我家都不计较了,只当我们瞎了眼,自认倒霉。我们只想请他放手,跟许嫣早点离婚,各找各的幸福去。”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这个许娇可真够强势的!当初分明是她看上程中兴,千方百计为妹妹穿针引线的;如今见程中兴学业不顺,竟是头一个落井下石。假设程中兴以后拿到博士文凭,许娇会后悔吗?不过看她做得如此绝情,万一程中兴日后有个三灾六病,她很可能也会怂恿妹妹将他一脚蹬掉。要是许嫣再婚依然不理想,她会不会恨姐姐一辈子?
“如果你们已经决定让程中兴和他爱人离婚,只说性格不合即可,用不着加上其他理由。至于程中兴那边,我会找个时间跟他再聊聊。”这也多多少少给程中兴留了点面子吧。
老板站起身来说:“抱歉我还有点事,实在不能奉陪了。杨非,麻烦你送他们一段路吧。”他又向许家三人点一点头,便离开了。
我正打算送送他们,许娇一边掏出手机发短信,一边淡淡地说:“不用了,谢谢。”便带着她父母与我分道扬鏣了。走出老远,还听许娇发狠似的说:“这次我非得拆散他们不可,就算花再多的钱打官司,也在所不惜!”许嫣则从松林深处走出来,与他们会合。
我这才想起来,许嫣曾经说过她妈是基督徒,原来一个基督徒就是这样嫌弃自己贫寒而不得志的女婿的,比很多非基督徒还势利。回去洗完澡已近夜半,我和白茵依然睡意全无,相拥着躺在硬梆梆的床上聊天,觉得经过了这么多磨难,彼此还不离不弃是多么幸运。
次日,我把许家向老板逼宫的事详细告诉程中兴,让他早作准备:“许娇可不是个善茬,她带着一大家子到学校再闹这么几次,于你的声名恐怕不利。”
程中兴默然无语,半晌,方狠狠地握起右拳,阴郁地说:“我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我感到又吃惊又害怕,生恐他走投无路之下,突然做出什么鱼死网破的暴力举动,而我已经顺利毕业了,实在没必要掺和到他的家务事中,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搬走,远离这是非之地。不过他好像并没有实质性的行动,说不定只是心有不甘,吓唬吓唬许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