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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起惊风 ...

  •   十一月底,胤禩恢复了总理事务大臣的权力,再也不用去做追讨工部款项这种琐碎无趣的事情。
      他和胤禛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谁稍微进一点,谁稍微退一点,都不是什么大事,看上去完全是兄友弟恭的模范榜样。
      胤禛的新政权中人才太少,只有田文镜、年庚尧、隆科多、李卫等人,而年庚尧和隆科多此时都为他所猜忌而不受用,因此他不得不依靠胤禩来缓和他与八旗之间的矛盾。
      但是,这种平衡的局面并没有维持很久。
      年尾时分,胤禛对允禟在西北的所作所为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他以允禟行事悖谬,纵容家仆行凶为由,派都统楚宗前往西北约束他的行为。不料允禟对楚宗的到来不理不睬,也不出迎,对圣旨更是不屑一顾。
      他对楚宗说:“既然圣旨已经这么说了,我又还有什么话好说,大不了出家就是!”
      楚宗于三年二月回到京城,胤禛听了他的汇报后,气得发抖,暗地命人搜集允禟的其他罪名。
      二月中旬,山西巡抚伊都立参允禟的护卫乌雅图在平定洲擅自殴打地方生员,又携银数万两至西宁,生活奢靡,收买人心。
      胤禛对这份及时雨一般的奏折十分重视,派人核实后,五月初,发上谕责备允禟不识臣子大义,悖乱之极,革去其贝子爵位,并撤其佐领属下。
      五月下旬,胤禛搜出允禟在西宁时编造的类似西洋字的密信,说他的行为类似敌国奸细,从大学士和九卿“将其严加治罪”的请求,发出第二道上谕,夺其黄带子,削除宗籍,逐出宗室,即日押解进京。允禟的一众妻妾也被看管起来,从他家中抄出金银三百余万两,另有珠宝器皿无数。
      九贝子府的风流真正消逝了。
      我看到这份厚厚的卷宗时,内心的震惊几乎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我本以为这是雍正四年的事,但是却提前到了雍正三年!
      原来,历史早已沿着另一条路在发展,它自己设计方向,不受人指挥。就象允禟一样——他终于为自己的桀骜付出了代价。
      我在书案上继续寻找,直到看见这样一份公文:擢命廉亲王审理“塞其黑”一案。日期是五月十一日。那是十多天以前的事情了。
      公文上是我熟悉的字迹。从读研究生时,我的书桌上就摆着两册《雍正御批》,满本都是这种风格的字。
      “塞其黑”。他在公文中这样批示:塞其黑乃系痴肥臃肿,矫揉妄作,粗率狂谬,卑污无耻之人。
      他才学卓识,居然找到了这么多难听到极至的词来形容允禟。可是,我认识的允禟却是一个相貌俊美,才学丰富,性格桀骜,极富经商头脑的翩翩公子。
      这个被他诬蔑为“塞其黑”的人,是他的弟弟。
      不是他疯了,就是我疯了。
      而且,他命胤禩审理此案。
      他这一手够毒,不动声色地让我们呕到吐血。胤禩,难怪他瘦得这么厉害!在他的童年、少年、青年、壮年中,允禟一直是浓墨重彩的一笔。既是手足,也是知己。
      可是现在审理允禟的,竟然是他。
      除了他们的哥哥,没有人会用这么残忍的方法来报复他们——我们也只是堪堪从他的指缝中漏过。
      我坐在椅子上,出奇的冷静。
      胤禩没有告诉我,他的苦衷我全知道。在他所有的兄弟中,和我关系最好的就是允禟。他现在一定还在设法挽救,等到救无可救的时候,他才会告诉我。那时,我即使了解到其中阴暗可怕的插曲,也不会太过惊骇和害怕。
      我不害怕,这是我早已预料到的结果。但是我害怕胤禩不能接受。
      除了胤禛外,他从未问我任何人的结局,包括他自己。或者,他太自信,认为只要在开始时走了一条正确的路,那么沿途的风景和终点都会不同。
      无奈他不是导演,允禟也不是演员。人生如戏,却始终不是戏,谁也不能说“再来一次”。最后有的人修成正果,有的人入了歧途,而我们只是在一旁凄凉地张望。
      一个人拿着把小刀凌迟着我们的心,我们却只能忍着剧痛微笑着看着他。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他经过三年的布置,已经稳稳站立于朝堂之上,不需要再顾忌胤禩了。
      而本来,这一切未尝不能改变。
      我的手指有些颤抖,胤禩想到这里的时候,不知是怎样的心情——他和允禟是那样的好。
      我平静地回到黻霖轩。现在阳光正好,是做玫瑰胭脂膏子的好日子。
      这非要一双认真细致的手不可。从捣花瓣到过滤取汁,一点也马虎不得,手更是不能发抖。可当我在阳光下晒那沾满花汁的蚕丝时,才发现已经溅了满身的殷红,似乎衣服上的每一朵海棠花都多了一颗心。
      但是,即使在五月的阳光下,那也只是一颗冷酷的心。
      胤禩回来时,已是星月满天。
      我迎上他的马车,“王爷请下车。”
      小顺子和加新满眼感激地看着我,肃手立在一边。
      他微笑,“怎么亲自出来了?”
      “我做了一桌子菜,等了半天你也没回来,怕再等下去,菜被我自己吃光了,无法邀功。”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告诉我,他对我的厨艺可不象我自己那么自信。
      我翘起嘴角,“不相信?”
      “相信,绝对相信。你每次做菜我都要全部吃光的。”
      我笑,他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所以才会害怕。”
      “我的厨艺是不是退步了,我记得第一次做菜时,你吃得津津有味。”我有些遗憾。
      他看着我,也有些遗憾。
      我一愣,忽然想起来,那次他忙着给我簪花,根本没吃了几口。我不由皱起眉毛,“你当时就觉得我做的菜难吃?”
      他忍笑拥住我,“只要是你做的,我都爱吃——你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只想让我们在琐碎的小事中安静下来。一颗心再坚强,它也是一颗心,所能承载的重量有一定的限度。
      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不要怕,我只做了两个菜,一下就吃完了。”
      “谢谢、谢谢。”他非常诚挚地向我道谢。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我在心里说,我只希望你幸福,尽我所能。
      星星似乎听见我的心声,在那遥远的悬浮空间里无声地眨着眼。
      它们也同意。
      我十分安慰,紧紧拉着他的手。
      吃完饭,已是戌时,我“嗬”了一声,“这么晚了,先去洗个澡,早点休息。”语气轻快得不象话。
      胤禩拉住我,神色平静,“逍遥,我有一些关于允禟的事情告诉你。”
      我停下脚步,转身凝视着他,“我已经知道了,允禟六月底就可以到京城,我们看见他再说。”顿了一下,我用力拉他,“快去洗澡!”
      他忽然笑起来,“知道了,声音还是这么大……”他的语气真正轻松下来。
      我们一起这么多年,想瞒过对方真不容易。而且何必为着同一个目的而隐瞒自己呢,这是多么愚蠢的事情。
      “听说年妃病了,我想明天去看看她。”我靠在他胸前,轻轻地说。
      我和年妃莫名其妙地斗了几年,结成一种非常奇怪的关系,非敌非友,亦敌亦友。
      我们互相害过对方,也互相帮过对方。
      她的丈夫四月上旬下旨,命她的哥哥年庚尧在狱中自裁,父兄及族中任官者全部革职,嫡亲子孙发遣边疆充军,家产抄没入官。她的娘家就此倒塌。原来是多么叱咤风云的庞大家族,只是胤禛的一句话,便轻而易举地消失于世间——那是宠了她十几年的男人。
      换了是谁,都会生病。
      不过,听说胤禛还是对她很好。不知道她看见他时,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还有,那颗象在油锅中煎熬般的心,这些日子在想什么。
      她看见我时,应该有很多话说。
      “多带几个人跟着。”胤禩只说了这一句话,声音中有浓浓的疲惫。
      我轻吻他的嘴角,“晚安。”
      这么多天,他费尽心力地瞒住我允禟的消息,今天终于卸下了包袱。
      是该好好睡一觉了。
      想把允禟救出来,这可是很耗神的一场战争。可是我们都会努力。因为他对我许下了承诺,只要允禟能平安地活下来,他就会陪我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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