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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守护 ...

  •   出了冯府,姒永月根本不需要问路。人们似乎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走。她奋力挤进人群中,喘着气,推开前面的人。她心里藏着事,使出的力气自然比那些看热闹的人大得多。两只鞋被踩得灰扑扑不成形状之后,总算挤进了人群的中央。
      县衙前,临时拖来了许多石墩,挡住人潮,隔出一小片空地。空地正中,是一个形状奇怪的木笼,上面小,下面大,大约一人高。
      “看了没有?这就是站笼。三十年前我见过一次。”一个老婆婆扁着嘴,对身边的女子说。
      那女子吸了一口气:“把人关在这个笼子里?”
      姒永月听了,更加心焦。人声突然高起来,由县衙门内,几名差役押出一人,往站笼走去。那人一身灰布囚衣,散着头发,遮住半边脸,看不真切,那高瘦挺拔的背影却越看越是眼熟。他被推搡着,似乎还带着伤,脚步略有踉跄,仍勉力维持着从容的步态。差役拉开站笼的门,合力把他推了进去,扣上笼顶两片木枷,关上门。他的脖子被卡在枷中,无法低头,苍白泛灰的面容不得不展示在众人面前。
      姒永月看清之后,震惊不已,隔着几丈远的间隔,大声叫:“妹夫……”想想觉得不妥,又叫道:“姜公子!”她的声音被汹涌的人浪淹没,只露出一线尖锐的音调。
      姜青鸿似乎听到什么,艰难地、缓缓地转过头,神情恍惚。她用力挥着手,吸引他的视线,但他的眼神从她面前飘浮而过,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
      姒永月咬咬牙,翻过石墩,还未跑到站笼前,已被看守的差役拦住。“他犯了什么罪?让我和他说几句话!”
      差役重重把她甩到地上:“自个儿去看告示。要想探监,等他站满了四个时辰收监时再说。”
      这一年的八月格外古怪,入了秋,却没有凉意,整整一天,天空像一片火在头顶燃烧。姒永月在告示下来回踱步,燥得快要冒烟。早上,她托冯家派人给嫪徵儿送信报平安,然后来看看这个与“姒宛”有关的男子究竟是谁,没料到竟是三年多未见的姜青鸿。告示上写着,他犯了伪造印章的重罪,判了立枷示众十日,罚没私财。她不懂律法,弄不清这些罪名,只好赔着小心,向差役大姐们打听。问清楚后,她更加疑惑。
      站笼里,姜青鸿双手扶着笼柱,闭着眼,身子渐渐抖得厉害,腿不住颤动。姒永月仔细一看,才发现他一直半踮着脚,原来这站笼设得十分歹毒,笼底恰好低了半寸,若不踮起脚,头颈就会被笼顶的木枷卡死。她心呼不好,每天不吃不喝站四个时辰,接连站上十天,哪里还有性命?
      果然,才过午后,他的脸色一片灰败,像枝头枯叶在笼中簌簌抖动。眼见他双腿一软,往下顿去,下巴被木枷卡住仰起,枯裂的嘴唇半张半合,显出极痛苦的神色。姒永月惊叫一声,冲差役叫道:“求你行行好!”差役察看了一番,这才不紧不慢地把笼底调高了两分。
      黄昏时分,监牢里,姒永月隔着栅栏,呆呆看着姜青鸿喝水。他的动作僵直,一碗接一碗水灌下去,呆滞的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就像一口没有底的枯井。
      “姜公子,你为什么任凭她们诬告你?”等他喝下第七碗水,姒永月忍不住发问。
      过了很久,才传来他嘶哑的声音:“不是诬告,的确没有姒宛这个人。”
      姒永月急得变了腔调:“你糊涂了吗?怎么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他不再作声,默默又喝下一碗水。
      “我明天一大早就去京城找正言。”她默算往返路途后,迟疑地说:“姜公子,你再坚持四天。”这样的酷刑,她不敢想像四天之后他会是什么样子。
      “别去,已经晚了。”
      已经晚了吗?姒永月惊得跳起来:“说得对,我现在就出发!”

      两天日夜兼程,到了京城已是傍晚。姒永月快被颠成七零八落,软软地趴在椅背上,在会客厅等待。仿佛过了很久,才有脚步声走近。她回头一看,不由失望,顾不得礼数,问道:“郡子爷,正言呢?”
      “三天前出了远门。”
      “什么?”姒永月差点滑下椅子,脸色发白:“她去哪里了?”
      “姒医师有急事找她?”
      “是的,我一定要找到她。”
      “可惜,她出门时没有告诉我去了哪里。你住在府里等几天,她会回来的。”
      “来不及了!”姒永月跺着脚,也不顾忌什么,把事情说了一遍。
      始帙听了,静静想了半刻,说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来想办法。”又笑了笑,“也许根本用不着我想办法——她从来没有那么匆忙地出过门。”
      当着姒永月的面,始帙写了一封信,封了口,却不急着交人送出,将信封在手里绕曲把玩,露出几分嘲讽。
      姒永月焦急地盯着,又不敢催促。
      眼看信封快被折出痕迹,他才把信轻轻扔到地上,吩咐道:“马上送去启慧公主府。”
      仆人拾起信,小跑出去。片刻之后,又走了回来,信还在手中。
      “你怎么回来了?”始帙责问道。
      “这封信不用送了。”姚正言走进门,神态声音十分疲倦,头发沾着一层灰,“那个知县固执得很,没验指印之前,谁的面子都不给。”
      姒永月突然看到她,喜出望外,也没听清她说了些啥,一个劲地说:“正言,你回来就太好了,快去救姜公子。”
      始帙露出笑意,看不出半点勉强:“幸好你跑了这一趟。”顿了顿,又说:“人呢?”
      两人搀扶着姜青鸿,慢慢走到门口。门槛前,他不再往前走,不住喘息,仿佛已经耗尽力气。
      姚正言走过去,伸手要扶他,始帙已抢在前面,拉住他的手臂,客气地招呼道:“姜公子受惊了。”把他扶到椅子前坐定,笑得亲切无比:“你是贵客。”
      夜里,姚正言静静仰躺着,望着床顶,感到始帙的呼吸渐渐靠近。
      “我会好好安置他。”
      “这件事与你无关。”
      “告诉我,我能做什么?”
      “帙儿,我不会勉强你。你没有任何错处。”
      “我宁愿我有过错。”他微笑着哭泣,眼泪不断无声地滚落,静静地洇湿枕头。
      早晨,姚正言还未出门,就听到仆人禀告:姜公子在院中坐了一夜,晨星升起才回房。
      又等了许久,阳光洒进院子,她才敲开姜青鸿的门。他满脸是一夜未眠的倦怠。
      “你要爱惜身体。”
      “过去生意忙起来时也经常通宵。”
      姚正言更为不满:“生意难道比身体还重要?”
      他嘴角牵出一丝笑意:“一个人,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寄托?”
      “青鸿,我一直……”
      “我知道。”他温和地截断,不让她再讲下去。
      “对不起。”
      “这次要不是你救我,我还在受刑。道谢都来不及,你这话从何说起?”
      生份了,她无奈地笑了,将一枚印章交到他手中。“这方印章,我已拿去留了底,验过印。”
      姚正言印。终于还是被她纳入翼下?
      “留下来吧,青鸿,你不该再吃苦。”
      “宛儿,”生涩的称呼,“你这次来,不是碰巧吧?”
      “我留意你的消息,并不能代替照顾你。”
      “拿了你的印,便是你的人。难道不是这样吗?”印章上,还留着验印时沾上的印泥。他的手中,印上了一方浅浅的朱砂印迹。
      看着那抹红痕,她的心跳得很快,却听到他又说:“至于我在哪里,并不重要。”
      “青鸿,你想要什么?”
      他翻弄着那方印章,却不回答。
      “你还嫌吃的苦不够多?”
      “站笼吗?并不是那么难受……至少,不是最难受的。”
      姚正言被噎住,说不出话来。
      始帙抱着锦儿走进来,笑道:“姜公子,正言如何待你,你比我更明白。当年的事,我不太清楚。如果是因为我,我便亲自将你接进门。”
      姜青鸿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锦儿,旁人说的话恍若未闻。
      “锦儿,叫叔父!”
      锦儿双臂环抱始帙的脖子,扭过头,有点羞怯地叫了声“叔父”,马上转过去,贴在始帙身上磨蹭。
      姜青鸿想答应,突然间却发不出声音来。他默默从怀中摸出一个玉玲珑,递给锦儿。这个小玩意已买了很长时间,一直带在身上,没事便拿出来摩挲。这一瞬间,他只想离开。
      “让我回去。”他望着姚正言,语气坚决。
      始帙微笑着盯着他手中的印章,他的手不自觉收紧。始帙又轻轻地笑:“你舍得放下吗?拿着正言的印章,走到哪里,又有什么分别?不如留下来。”
      姜青鸿看着印章,像要把它一直捏到掌心里去:“如果男子也能有印章,我不会留下这个。”
      姚正言静静在一旁看着,这时才开口说:“青鸿,等你身子养好了,我会送你回去。”
      始帙笑意不减:“不错,正言过去住一段时间也是一样。”看到姜青鸿的脸色突然蒙上一层灰暗,他又说:“男子不认命,只会过得更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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