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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交锋 ...

  •   这是怀绮堂?姚正言的记忆无法与眼前的大厅重叠。当年华丽炫目的装饰已经不见,错落摆着些素静的盆栽,几张白玉几案,一池清水粼粼见底。
      蕴章公主娇美如昔,眉目间少了飞扬不羁的神采,沉静下来的气质,如林间晨雾,朦胧而轻盈。公主身后,那一位收敛起所有表情的男子,美丽如雕像。
      不用看,她已知道那人不是舅舅,但还是仔仔细细望了过去,清亮的眼神中只显露出客套的笑意。他以同样的目光回应,短暂交会后,错开目光,无懈可击。从外表来看,甚至比她的舅舅更加温柔和顺。她知道姬家在京城的事务仍由他掌握,他甚至偶尔还会出现在京郊的那座厂房,几年不见,他的锋芒早消褪无影,隐藏到看不见的深处。
      “正言,你舅舅昨晚着了凉,不能出来。过一会儿,你去看看他吧。”
      “哦。”姚正言应了一声。听母亲说,这半年来舅舅独力管理府内事务,不但没有时间探亲,身子也慢慢差了。
      又聊了一会儿,叙过旧,蕴章公主以征询的语气问道:“正言,你认为矿引有益吗?”
      “殿下对矿引感兴趣?”
      “也不是。”蕴章公主懒懒靠在椅背上,神态恢复成姚正言熟悉的慵懒轻倦。“这一两年,巡查各州皇庄,看了些风土人情,觉得矿引已是陋规,留着它,对皇家无益,除了它,对百姓却有不小好处。”
      “放任采矿,其恶更大。万物贵乎有季,生死更替,生生不息,才是自然之道。矿产是无季之产,采矿便如盗天地之富,一旦放任无度,定会酿成灾祸。”
      “矿引早已是废纸。正言,你难道真不明白?”
      姚正言犹疑不语。法令推行有碍,难道就要废去?蕴章公主想必不会这么糊涂。那么,她在为谁打算?她身边的男子吗?三年时间,被这样的男子迷惑心智,也不出奇。
      似要回答这个疑问,姬黛螺对着蕴章公主,似笑似嗔:“殿下这么说,置姬家于何地?允州采矿,可是一丝不差按着矿引来的,怎么成废纸了呢?”
      姚正言旁观他的笑容,感到其中透出神秘的蛊惑来,像有毒的花朵,分明清新的空气中,渐渐渗出了浓郁的香味。他的声音悠扬和谐,带着微妙的乐感,令她有一刹那的走神,竟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别说傻话了,正言也去过允州的。”蕴章公主瞪了他一眼,却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允州有私矿,私矿里的机具来自姚家,这是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那么,正言,是否有更好的办法?”流畅的语调,在她的名字处略有一丝凝涩。他全副心力放在扮演一个理应从容不迫的角色,却没料到被压抑的念想使他的一言一笑都格外充盈,细微的波动,无不透过两人之间紧绷的空气,清晰地传递给了她。
      “也许有。”她下意识地回答,随后平定心绪,理顺了思路,“矿引是末端,私矿猖獗的根源并不在此。”
      “是什么?”蕴章公主略带兴味地问。
      “据说是暗火。”姚正言简单地回答。
      “哦,那就要去问嫄媛和大哥了。”她若有所思,随即笑道:“以放弃矿引,换得根除暗火,也很值得,是吗?”两眼微眯,形成优美的弧线,望着他们两人。
      姚正言不由感到惊奇。当年去允州,蕴章公主是多么不情不愿,现在竟然对政事兴致勃勃。但是,她的兴致中,似乎少了某种很重要的东西,使得她的热情像在对待一场游戏。
      “正言,我再琢磨下这个法子,如果可行,你就上奏章支持取消矿引吧。”蕴章公主打断了她的思绪,不容置疑。
      姚正言想笑,终于,还是正正经经回答:“真有这种法子吗?”
      蕴章公主看着她,扑嗤一声笑了:“正言,我还以为只有我老了。”
      姚正言也笑了,坦然明亮:“如果真有这种法子,我就答应。” 两人的笑意在阳光中融洽自然。
      蕴章公主微叹一声,“有什么事值得这样认真?”又对姬黛螺说:“你拿了那匣药,带正言去看盈思吧。”
      “你不去?”姬黛螺取过药,平平问道。
      蕴章公主露出逃避的倦意:“我要出门找大哥。”

      姚盈思静静躺在丝毯下,面容精致却毫无生气,像一个被遗弃的漂亮人偶,无能为力地等着灰尘慢慢覆盖上来。
      他听着姚正言的问候,没有任何反应。姬黛螺命人将药匣放在他床头,说道:“这里是两颗玉露丸,公主嘱咐你好好休养。”
      玉露是允州的特产灵药,用于伤风小症,浪费得惊人。姚盈思盯着那个小匣,轻声问:“她为什么不来?还回去。”说着,将药匣递给姬黛螺,冰冷的神色令姚正言心神一凛,接着,他的目光缓缓移到她的脸上,仍然没有感情。
      突然,他吩咐仆人全都退下,望着姬黛螺,脸上缓缓现出笑容,那笑容像从深海浮上的碎冰,锐利而寒冷:“这几年,我时时在想,究竟是谁给你打开的情锁?” 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送入床前两人的耳中
      姬黛螺拿着药匣的手指关节蓦地发白。姚正言凝固了极短的时间,京郊厂房的一幕电光火石般在她脑中重现,旋即难以置信地低呼:“舅舅!你在说什么?”
      姚盈思用被角擦去笑出的泪水:“你还当我是舅舅?”
      姬黛螺走近两步,压低声音:“紧要关头,你想做什么?我一直把你当作姚家的人。”
      “不,我不是。我只是越儿的人。”丝毯颤动着,仿佛在安抚他的颤栗。
      姬黛螺俯视着他,有同情,更多的是不耐:“她今晚会到你这里来。你不要再多话。”
      姚盈思有几分讶异,很快就明白过来,呵呵冷笑,避开他,对姚正言说道:“正言,你以为他真是这副贤淑贞顺的模样?我告诉你,他为了讨公主的宠,什么都做过,我看到过……”咳嗽呛住他,他说不下去,但是满脸都是鄙薄、愤恨和仇视。咳嗽止住,他想接着说,喉咙却被姬黛螺一把扼住。他颤抖着挣扎,但扼住他的那双手却颤抖得更厉害,眼前那双美如墨玉、沉静如秋潭的眼睛开始泛上红丝。
      姚正言冲上来,用力推开姬黛螺,护住他,他艰难地喘着气,抚着喉头,用变了腔调的笑声说:“果然是真的。”
      姚正言忍着气,说道:“舅舅,我想你误会了。而且我对你的家事不感兴趣。”
      “姚盈思,你要克制。”姬黛螺从地上拾起药匣,平静地说。刚才的暴怒仿佛未曾出现过。
      姚盈思坐起身,指着他:“你凭什么教训我,你以为你是谁?风一一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是的。事情告一段落,他就会回来。”姬黛螺保持恒定的笑容,“他比我更会撇清。盈思,傻的只有你一个人。”
      过了许久,姚盈思看着姪女,神情苦涩:“正言,你放心。我只想要一条活路。”
      姚正言蹲在他床前,怜惜地看着他:“舅舅,我知道。别太苦了自己。”
      姚盈思裹紧丝毯,背过身,再不说话。
      姬黛螺斜倚着床柱,逆着光,看不清神情:“姚家的人都这么奇怪吗?正言,若是别人,也许早就答应了何钦容。”
      姚正言轻皱眉头:“如果是那样,我不会有今天。”敬文帝信任她,任她一手掌控朝廷官钞,正是因为她既出自姚家,又能超脱出来。
      “原来你很清楚。”声音中含着极低的笑意。
      姚正言瞥见舅舅的背影颤抖得越来越厉害,轻声说:“出去吧。”
      在姚盈思房门前,两人不约而同地瞟了一眼对方,目光又飞快跳开,异口同声说出同一句话:“你别怪他。”
      静了片刻,姚正言先开口:“他是我舅舅,我当然不会怪他。”
      “他已瞒了很长时间。”他微微一笑,带着几分悲悯,“我不怪他。我以前不信命,但现在渐渐相信了。”
      “姬细君,清者自清。”她眨了眨眼,恼火自己的心思被扰乱。对他的话,她不自觉就带着警惕。
      “不错,浊者自浊。”仿佛叹息。然后,他推开了门。
      在院子门口,他吩咐等候的仆人送姚正言出去。两人又短暂而小心翼翼地互望了一眼,分明是陌生人,却被某个秘密紧紧缠绕在一起,藤蔓伸出了尖刺,因渗出的血而更加茂密,无法挣脱。她从他身边走过,那一刹那,她清晰地听到了他的呼吸,甚至感受到了他心跳的撞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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