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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密旨 ...

  •   姚世平此次出行,原本预计只需十日即可返京。十日之后,姚正言等来的不是母亲的归来,而是启慧公主的召见。
      临行前,姚艺嘱咐她:“正言,到公主面前,你不要慌张,无论她问你什么,你只管实言相告。启慧公主最是精明,你还远未到能和她周旋的时候。”她喏喏应承,暗自安慰自己:蕴章公主那么和泼可亲,她的姐姐应该不会过于严厉吧。及至见了启慧公主,才知这种想法可笑至极。
      启慧公主打量面前的少女,清秀的脸庞,眉宇间灵气逼人,不由心中暗赞一声,命人递下一物,和颜悦色地说道:“姚姑娘,这是大利部何尚书所拟的官钞行钞之法,你看此法如何?”
      姚正言惊奇不解,接过卷册,大略翻阅之后,回禀道:“殿下,在下来不及细看其中文字,不过从条例上看来,谨严精当,应当是很好的。”
      启慧公主笑道:“听说你精于经算,对行钞之术应是颇有心得。既然你说好,那便定是不错。姚家数百年来,一贯以器物技艺为胜,惜有罕世奇才,却未用于经邦济国之大计。今日姚家肯让你为朝廷效力,实乃国之幸事。”
      姚正言听到启慧公主言辞另有深意,忙道:“在下惶恐,能为国略尽绵薄之力,既是在下的心愿,也是姚家宗长的嘱托。”
      启慧公主直白地问:“姚家为何肯让你出仕为官?”
      如何回答?姥姥认为她能力不足,只配为官?这种答案怎能对皇家公主说出口?姚正言心中躇踌,念及姥姥的嘱咐,恭谨回道:“在下自幼学的是科举之学,未入读家学,因此宗长认为出仕对我来说更为适合。”
      “哦?”启慧公主好奇地问:“你为何不在家学中念书呢?”
      姚正言强抑住心中波涛汹涌,平静答道:“这是长辈安排,在下不知缘由。”
      启慧公主打量她的目光充满玩味,姚家一贯善于在复杂的局势中把握微妙的平衡,数百年盛势不衰,绝非幸致。姚家处心积虑将孙辈中的佼佼者送入朝廷,必有深远用意。姚艺想必也料准,母皇不忍放弃难得的人才。姚正言年纪尚幼,倘若驾驭得法,或许可为股肱,然而,首要之事便是确保她并无二心,或者说,将异志从她心中剪除。念及此处,启慧公主含笑道:“既然你学过科举,就以去年的春试之题,请你作答。”
      传下笔墨纸卷,姚正言展开一读,正是去春经算一科的策论题目。她深吸一口气,一年之间,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居然又面对这样的试卷。她运笔如飞,不一刻工夫,便将文章写完。这篇文章,当时耗损她无数心血,却以落榜告终,然而字字句句皆自出机杼,铭刻在心中,不需费神回想,便自动涌现在她笔下。
      启慧公主读完,诧异道:“如此佳作,你顷刻便完成,如有神助呀。”
      姚正言谨声答道:“不瞒殿下,这个题目,在下去年春试时便曾做过。直到今日,在下反复思虑,仍然觉得此乃必行之法,别无他途可选。”
      启慧公主问道:“文章中,你提到必须防止豪贵之家有兼并勾结之举。你又说,为官者,封疆大吏,掌一地之钱粮人物,可称豪贵;工商者,行业翘楚,领一业之风向,也可称豪贵。那么,姚家呢?”
      姚正言坦然答道:“忝列其中。”
      启慧公主的语气开始咄咄逼人:“那么,姚家可有兼并勾结之举?”
      姚正言愕然,不知如何作答。
      启慧公主继续追问:“若你身在姚家,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又如何能察觉其他豪贵之家是否有不轨之举?策论文章,终须落到实处,否则便是空论。”
      姚正言艰难地呼出一口气,正要开口,启慧公主轻轻挥手,截住她,说道:“我的问题,不须你回答,你也回答不了,你只需时时记在心中即可。我等着你以行动证明,这篇策论确是你的肺腑之言。”
      姚正言按捺不住激动,抬头问道:“殿下可是认同在下文中之论?”
      启慧公主见她如此神态,不由微微一笑:“正是。”
      待姚正言告退后,启慧公主立刻向敬文帝禀告了召见姚正言的详细经过。
      敬文帝听后,说道:“锦钞必行。真儿,你拟一道密旨,由姚正言担任财政监察使。另外,何钦容说过,行钞须以八分之一的钞量为钱母。你在旨中再命姚家提供钱母,如数封入国库,锦钞若有差池,则以此款抵赔。”
      启慧公主惊奇地望着母皇。这道旨意一下,就相当于将姚家一笔巨额财富化入国库。她迟疑道:“不知姚家……”她不敢说姚家会抗旨,但面对这样的旨意,姚家或多或少会有抵抗。
      敬文帝笑着打量女儿的神情,问道:“你认为姚家会不喜欢这道旨意?”
      启慧公主思忖片刻,点头道:“儿臣这就去拟旨。”

      回家的车上,姚正言靠着扶手,手脚发软脱力,心却扑通扑通猛跳。今日见启慧公主,好几次,她都慌乱得说不出话来,但是,她已经听到了最好的消息:她的想法被启慧公主认可了。以启慧公主的地位,她的表态便与敬文帝无异。当年在学堂,和同学们激扬文字,指点江山,不过以为是小孩子的意气游戏,没料到,她的思论竟真有直达圣听的一天,竟真有改变现状的可能。
      车子停下,她被扶下车,勉强站定,走进姚家大门。她仍沉浸在狂喜中,并未想到她的言论会对姚家有何种影响。离家太久,她还未养成时时以姚家利益为先的习惯。见到姚艺,她才猛然冷静下来,心中忐忑。不料姚艺听完她的叙述,不忧反喜,亲热地说道:“正言,你做得很好!我这颗心可算放下来了。你快去换件衣裳,有位姓姒的姑娘等了你好一会儿了。”
      姚正言听到姒永月来了,又是一喜,三步并做两步跑回房间,换了身见客的衣服,急急跑进厅堂。
      姒永月见她进来,起身笑道:“早该来看你,可恨这几天事情忙得脱不了身。”
      姚正言握住她的手,欣喜难抑:“来了就好。见到你,我……”一时哽咽,放低了声音,“我才能说几句心里话。”说完,絮絮地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说了。她一向话少,这是姒永月第一次听她说如此多的话,听得一时嗟叹、一时担忧。
      听完后,姒永月叹道:“徵儿还说要同我一道来,见见青鸿,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这桩婚事原本不般配,但真要拆散你们,我又觉得心里怪难受的。徵儿对青鸿信服得不行,我也觉得青鸿不易。宛儿,啊,正言,你想开一点,各人有各人的命,你和他都强求不了。”
      姚正言瞪了她一眼:“你若真的信命,为什么要带着徵儿跑到京城来?”
      姒永月叹息一声:“所以说,命是注定的。到了京城,我和徵儿仍旧不得安宁。”姚正言讶然问:“这又是为何?”
      姒永月无可奈何地笑道:“那个莲郎,成天与徵儿斗嘴,没有哪一天不把徵儿气得发昏。”
      姚正言更加惊讶:“他只是侍室,况且你又未与他圆过房,他怎敢如此嚣张?”
      姒永月又叹了一口气:“话也不能这样说,他也是人啊,平日我和徵儿对他就如姐妹兄弟,可是……”她眼中露出惊吓的神情,“他从来不让我们消停安生。” 徵儿和莲郎都熟识药理,她不在家时,两人便拿着药经互相考问,可是莲郎言辞锋利,没理时也不肯落下风,若姒永月回家后不愿袒护他,他便想出千奇百怪的刁钻法子来捉弄他俩。
      姚正言不忿道:“这有何难,你干脆把他嫁掉。”
      姒永月的脸涨得通红:“他说,他跟定我们了。”她和嫪徵儿都摆不出家主的款儿,下不了狠心责罚莲郎,只好把他当作一个淘气的弟弟。
      姚正言恨铁不成钢地叹道:“人善被人欺,你呀,等着瞧吧。”
      姒永月委屈地白了她一眼:“就你有本事,行了吧?”
      姚正言苦笑道:“我?我连青鸿现在被藏在哪里都不知道。我姓姒的时候,照顾不了丈夫,累他还要自己赚钱,姓姚的时候,更是连他的人都保护不了。这样想来,真是半点意思都没有。” 不由兴味索然。
      姒永月转而安慰道:“等到姨母回来,你求求她,撒撒娇,哭一下闹一下,或者几天不吃饭,兴许能让姨母回心转意呢。”
      姚正言好笑地看着好友,说道:“的确是好办法。”

      第二天,又来了一位访客,是陈小亭。闲话了些家常,临走前,陈小亭轻声道:“还记得我们当日被擒之事吗?救我们的乃是启慧公主。公主对底下人一向极好,不管得罪谁,都会护好下面的人。此事关涉重大,过去你还没到这一步,我便没告诉你,今后你放在心里即可,永月那丫头心直口快,你切莫对她提起。”

      第三日,密旨便到了。姚艺送走传旨的内侍后,将姚正言唤入房中,将旨意向她交待了一番。姚正言吸了一口凉气:“这钱母数额巨大,为何要姚家来出?”她看了一眼姥姥,小心翼翼地问:“姥姥,是不是我说错了话,惹了祸?”
      姚艺笑着摇摇头:“在我看来,这是件大好事。钱财本是无根之物,失去些也不算什么。正言,只要你能得到皇帝的信任,便比再多钱财都重要。”
      姚正言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又疑惑道:“这财政监察使是什么品级?从未听说过有此职。”
      姚艺解释道:“这是差遣使职,没有品级。他日你书官期满,正式任了官职,才有品级。”又交待了几句正事,转而笑容满面地说:“正言,还有件喜事要告诉你。明永长公主的幼子泽郡子始帙,我家早就有意娶他做长孙婿,明永长公主也有这个意思,只是你这些年不在家,没能订亲。前两天,我亲自去提了亲,长公主一口就允了。你俩年纪都不小了,两家打算抓紧着,过两个月就办喜事。”
      姚正言呼吸一窒,缓缓道:“姥姥疼爱我,我心中感激,但我不敢高攀皇亲。”
      姥姥笑得格外慈祥:“乖孩子,你吃了太多苦了。我们姚家与皇家结亲,原是寻常,算不上高攀。他日你执掌姚家,泽郡子便是姚家的主夫,岂不比当一个清淡的郡子爷风光得多?长公主家规矩甚严,我也看过泽郡子,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举止若有不当,到时候你只管大胆管束,我和长公主都会给你撑腰。”
      姚正言再也顾不得那默契的禁忌,急问道:“我已娶过亲,若姥姥定要我另娶,青鸿怎么办?”
      姚艺这一次却没有生气,笑道:“他该怎么办,你何不等你母亲回来后,亲自去问他自己?”
      姚正言听了,心中不祥的预兆越来越浓,脱口而出:“姥姥,你一定知道青鸿在哪里,我现在就要见他。”
      姚艺皱起眉,转过身去,慢慢喝茶,根本就不答理她。
      姚正言等了半晌,忍无可忍,冲到门口,回头对姥姥说道:“我这就出去找青鸿,找不到他,我就不回来。”
      姚艺缓缓抬起头,不紧不慢地说:“锦儿你是带不走的。你是不是执意不要母亲,不要女儿,非要走出这道门?”
      姚正言在门口顿足道:“无论如何,我绝不能做不义之事。”
      姚艺重重顿下茶杯,厉声斥道:“我原以为你在外面这些年,性子已经磨练得差不多了,怎么一点小事就沉不住气?外人欺负你时,我可没见你这样使性子,敢情只会冲家人发脾气呀。你这么丁点年纪,懂得什么是义?什么是不义?老老实实回屋去陪锦儿吧!没我发话,你就算会飞,也出不了这个院门。”
      姚正言一口气堵在胸口,拔腿就往院外跑,出了这院子,她才觉不知该往何处去。姚府中层鳞次比的屋宇门户张开深不可测的黑色巨嘴,脚下也不再是实地,而是席天卷地的漩涡中的一片树叶。她头晕目眩,扶着院外的柳树才勉强站稳。
      姚艺已跟了出来,叹道:“我确实不知道姜公子在哪里,你安心等你母亲回来吧。这些日子,你母亲不会难为他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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