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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情变 ...

  •   春试公榜之后一旬,皇家会另出一榜,名曰恩榜。因该榜多出于皇家公主之手,民间又称之为“芙蓉榜”。两榜之上的考生,日后待遇虽是一样,但在人们心中,出身却是大为不同。
      此时,三位公主正在启慧公主的书房中,商议今年芙蓉榜的名单。
      前两日,她们已将当日廷对中出众之人逐一讨论,启慧公主差人把这些人的来龙去脉一一探明,品貌、家世、才具、性情皆在考据之列。若是合意,就将名字录在一张粉笺上。今日,她们对名单再核对一遍,并各自补充一些有私交的人选。
      启慧公主和知华公主各推荐了五六人,蕴章公主推荐了姒氏姐妹和另外几人。加起来,榜上共有一百一十二人。
      启慧公主斟酌道:“今年恩榜的人数是否过多?”往年不过七八十人。
      蕴章公主笑道:“那便划去几个,只要把我的人留着便行。”
      知华公主蹙眉道:“虽说人数比往年多,但均是精挑细选过的,日后对我们大有助力。不如就将此榜呈上去,由母皇定夺。”
      启慧公主点点头,将粉笺收好,说道:“此事便算已了。越儿、融儿,这两天操劳了,早些回府休息吧。”
      蕴章公主笑答:“倒也未觉辛苦。眼下有一件事,有劳姐姐相助。”
      知华公主见她们有事要谈,便告辞离去。
      启慧公主望着她纤弱的背影,叹道:“融儿的身子还是太弱了,总令人担忧。”又转向蕴章公主,问道:“你又想做何事?若是荒唐之事,就免开尊口。”
      蕴章公主嘻嘻笑道:“我几时做过荒唐事?这件事再正经不过了,你一定会帮的。”
      启慧公主斜睨她一眼,端起茶杯,慢慢啜饮,等着她开口。
      蕴章公主说道:“今儿我推举的那个姒宛,烦请姐姐帮我查一查。”
      启慧公主将茶杯往几上一顿:“底细不明的人,你也敢用?”
      蕴章公主委屈道:“考引上虽有履历,又有族姐为伴,但还是姐姐查过之后,我才好放心。”
      “你觉得她哪里不对呢?”
      “说不上哪里不对,只是她的气质不似出于贫家,而学识远胜同龄之人,我不免有些疑惑。”
      “这样的小事,你自个儿差人去办吧。”
      蕴章公主皱起眉:“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府中哪有办得了这种差事的人。反正你有现成的人,顺便帮我便是。”
      启慧公主叹了口气,说道:“好歹你也是皇家女儿,办起正经事来,手下竟没有得力之人,弄起宴饮声色来,倒是大把人手。算了,这次我差两个人,帮你办成此事后,她们就由你差遣。往后这种小事别来找我,免得我听了生气。”
      蕴章公主连连摆手:“姐姐调教出来的人儿,一个个都成天板着脸,我才不往府里带。办成事后,她们还是回你这里吧。”
      启慧公主瞪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蕴章公主回到府中,见一个名叫墨裳的舍人急急迎过来,禀道:“风郡公刚到府中,听到殿下去了大公主那儿,便往见云院找国公了。” 这风郡公是风识秋的正夫,风一一的嫡父。
      蕴章公主点头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你叫翠衣把小郡主抱到见云院去,然后按风郡公的口味整治几桌宴席,前几天我命人准备的那些食材都可拿出来,再四处巡视一遍,叫各人都检点些。”她料到风家定会来人,早已命人准备妥当,并不惊奇。
      她走进见云院,风郡公闻讯已在门口相迎。他年过四旬,生得丰神俊秀,与风一一有几分相似。互相见过礼后,蕴章公主含歉笑道:“今儿不巧出门去了,不但未能远迎公爹,还劳公爹等着,望公公恕越儿不周。”
      风郡公笑道:“殿下多礼了。恭喜殿下喜得千金。你婆母国事在身,不能擅离,要我代为向殿下贺喜。”
      不一刻,翠衣把小郡主抱来。风郡公抱过小郡主,爱不释手,连声夸赞宝宝玉雪可爱,又将小郡主递给风一一。
      风一一很少抱婴儿,学着风郡公的样子抱过来,不料小郡主立时放声大哭。
      风郡公只得把小郡主重新接过来,一边轻哄,一边责怪道:“你是怎样做父亲的?”风一一心中一酸,闭嘴不答。
      小郡主受了惊,又在生人怀中,仍是哭个不住。蕴章公主听得心疼,把孩子接过来。婴儿闻到母亲的声息,渐渐平静下来,又哼唧着母亲怀中拱动寻乳。
      蕴章公主便在厅侧的软椅上坐下,隔着槅扇给婴儿哺乳。
      槅扇外,风郡公打量了翠衣几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翠衣答话后,他又道:“抚育小郡主是件操心劳力的事情,你这些日子辛苦了。”说着,从腕上褪下一个翡翠镯子递给翠衣。
      翠衣答道:“翠衣奉命照顾小郡主,自当尽心尽力,郡公的赏,翠衣不敢收。”
      风郡公笑道:“你这傻孩子,你照顾小郡主,便是为我的儿子效劳,我怎么不能赏你呢?”
      翠衣无奈,接过镯子,谢了赏,脸上却无喜色,仍是一副慵懒无谓的模样。
      风郡公继续和蔼地说:“国公不懂养育之事,你得闲时可指点一二,莫让小郡主和父亲生疏了。”
      这时,蕴章公主从槅扇后走出来,小郡主已吃饱,在她怀中睡着。她把小郡主递给翠衣,吩咐道:“晚间天气凉了,你快把小郡主抱回去。”
      翠衣离去后,蕴章公主笑道:“国公喜欢清静,我怕婴儿吵扰他,才交由翠衣代抚一段时日。翠衣是府中舍人,并非侍宠,公公不必担心他有非份之想。待小郡主略微懂事后,再由国公抚养不迟。”
      蕴章公主笑语晏晏道来,风郡公却是越听心越沉。蕴章公主往日在他面前提及风一一,不是称“一一”,便是“一一哥哥”,此时却口口声声都是“国公”,亲疏已有分别。他不动声色,和颜悦色地说:“一一被我们宠坏了,太过任性,既为人父,怎么能净想着清静,此时正是为殿下分忧的时候。待我好好教导他。”
      闲谈了片刻,墨裳入内禀报晚宴已备妥。
      席间,风郡公扫视桌上菜肴,笑道:“多谢殿下有心。”又对风一一说道:“我养了你十几年,恐怕我爱吃些什么,你一样也不知道。”
      风一一微微一笑:“在爹眼中,我竟如此不堪?”
      风郡公说道:“你若有心,可还记得去年我来京城时,洗尘宴中有些什么菜色?”
      风一一想了想,说道:“几十道菜,我如何记得住?我只记得有样点心,叫做流霞酥的,十分可口。”
      风郡公笑责:“是你自个儿喜欢吃的吧?记得这样清楚。”
      蕴章公主笑道:“国公性子疏淡,叫他记这些俗事,确是难为他了。”
      谈笑间,晚膳已毕。蕴章公主见天色已晚,怕耽搁风郡公安顿休息,就辞了出去。
      风郡公换了脸色,冷冷看着风一一,说道:“你这样行事,叫你娘和我怎么指望得上?”
      风一一坦然望向父亲:“不知爹怪罪何事?”
      风郡公盯着他:“明天一早你就去向公主开口,求她将小郡主交给你抚养。”
      风一一断然答道:“我不去。”
      风郡公斥道:“莫非要为父亲自去求她?你一向自行其是,你娘和我看到公主对你用情深厚,容你胡来,也就不忍心拘束你,你却丝毫不知珍惜。”
      风一一低头道:“世人皆知蕴章公主风流,爹也亲眼见到满院莺莺燕燕,又何来用情深厚之说?”
      风郡公默然片刻,方道:“风流也罢,蕴章公主开朗宽厚,又对你有情,已是难得的好姻缘,你切莫自己误了自己,失了公主的宠爱。”
      风一一冷然笑道:“我是蕴章公主明媒正娶的正夫国公,又不是那些侍儿,何来得宠失宠之说。”
      风郡公痛惜说道:“原来你还记得你是蕴国公?是公主明媒正娶的丈夫?身为丈夫,不一定要最多的爱宠,但必须是妻子最信任的人,否则便是不称夫职。公主难产两日才生下小郡主,这个女儿对她来说,定是比命还重。为何她不将小郡主托付给你?你难道以为国公这个位子真就如此尊贵?”
      这时,仆人奉上宵夜茶盘,有诸味精美点心。风郡公瞟了一眼,眼神一黯,待仆人退下,才叹道:“公主待你的心已经变了,你竟全然不觉吗?”
      风一一低下头细细品茶,看不出神情,闲闲问道:“是么?”
      风郡公又长叹一声:“我此次来,公主每次提起你,说的只是‘国公’,再未唤一声你的名字。我一听,心中已寒。记得往年有一次,我和你闲谈,你说起想吃酸枣酪,不过半个时辰,端上来的点心盘中,就有此物。我以为是凑巧,再一日又引你说起琼苏蜜露,不多久也在茶盘中呈上,才知绝非偶然。”
      风一一语声如常:“竟有此事?”
      风郡公继续说道:“我今天有意试探,故意引你说起流霞酥。这并非难得之物,而你话语中大有向往之意。可是,刚才端上来的点心却没有它,虽是精细贵重,却无心意。可见公主对你的用心已淡了不少。”
      风一一不语。
      风郡公静静看着他,说道:“你照我说的去做。要回小郡主之后,好好侍奉公主,务求让她回心转意。这次错过后,很可能再没有好的时机。女人的心思变化莫测,恩爱变为陌路,不过是一念之间。女人若是变心,便万难挽回。”见他脸色极差,便将他的肩膀抱住,轻拍后背抚慰道:“好孩子,别伤心。公主只是一时之念,我们设法斡旋,会有转机。”
      风一一推开父亲,声音凝滞:“不要逼我!”
      风郡公叹道:“你别忘了,你是国公,她是公主,你现有的一切都是她给的。明儿你不去求她,以后恐怕你想求她也见不到人。失了公主的宠,你哪能有好日子过?你从小就没受过半分冷落,不知道那种日子有多难捱……别的不说,你在兰苑中的几千株兰草,若没了从御汤池引来的温泉暖气熏蒸,便过不了今冬。”风郡公又盯住风一一的眼睛,像要一直望向他心海深处:“何况,你真的不爱公主吗?”
      风一一心中千回百转,涌上无数滋味,闭上眼睛道:“我从未喜欢过她。”眼前却浮现始越初产后,在昏黄的夕阳下,近乎透明的笑容。

      第二天,风一一在碧湄园曲溪畔的竹轩找到了蕴章公主。她看到他的神情,便挥退左右,淡淡笑道:“国公找我有事?”
      风一一艰难地说:“殿下,我有一事……”他顿住,“相求”两字无论如何吐不出来。
      这是蕴章公主生产后,两人第一次单独相处。他陡然生出陌生感,觉得眼前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位蕴章公主。容貌依旧,却失去了某种很重要的东西。见面前,他曾莫名害怕她会露出平日顽劣的坏笑,而今看到她堪称文雅的浅笑,才知道这样的疏离才更令人难以承受。
      蕴章公主轻启双唇,说出来的却是:“国公若指小郡主之事,我昨天已经说过一次。请国公再向风郡公解释,以免老人担心。”
      风一一胸口一窒,淡漠的语声中,他回响起父亲说过的那些话。她的厌倦和放弃,他本该盼望。但是,凭什么她可以予取予求,又弃之如敝履?
      蕴章公主见他没有答话,继续淡然道:“照料婴儿不比侍弄花草,极是辛劳繁琐,一刻也不得闲。往日两位小郡子也是由姚细君抚育,并不敢委屈国公。国公身为嫡父,日后负起教养之责即可。”
      他的喉头像被扼住,说不出一句话来,猛然醒觉,那个娇憨可爱,在桃林中踮起脚亲吻他的小姑娘,那个在驿道满心欢喜迎接他的紫衣少女,那个在新婚之夜柔情蜜意的新娘,都已远去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眼前尊贵而冷淡的皇家公主。他已习惯以冷淡的语气将她拒于千里。如今她和他之间终于有了千里之外的距离,他却不知该怎样回应。
      蕴章公主见他不出声,也就不再说下去,客气地说:“国公难得到园子里来,我陪你逛一圈吧。”
      他以极低的声音说:“是。”要迈步,脚下却一软,踉跄一步。蕴章公主伸手扶住他,待他站稳,便收回手。他莫名感到失望,突然想到:她不会以为我是故意?这样一想,顿时满心苦楚,说道:“多谢殿下美意。爹还等着我陪他入宫觐见皇后。”
      蕴章公主也不挽留,任他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情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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