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猫》風字壹號

1、贼猫

　　“一上午了，不会是情报有误吧。”灌木后，沙哑的声音抱怨着。
　　“应该不会，再等等。能再次探到他的踪迹也是不易。”另一个声音低低应答。
　　“几个月内连续作案数十起，前些日子又将西海搅了个底朝天……除了天庭之外，三界快被他偷遍了吧。若再像上次那样让他逃了，二爷一怒，咱们兄弟可不是卷铺盖卷回家就能糊弄过去的。”
　　“老三，你小子就不能换个话题吗。”
　　“嘘，都别说了，他来了。”伏在角落的黑影正警惕地嗅着什么，“待会咱们就按主人说的做，不要擅自行动。”
　　“笨狗，少来命令我。”
　　“喵哈哈哈哈哈，又是你们啊！天庭的走狗。”嚣张的声音隔空刺入众人耳畔，这独特的声线十分惹人生厌。
　　如此隐藏却依旧暴露，这贼猫还是那么敏锐。六人迅速跳上半空，将那贼猫围了个严实。
　　“嘿，怎么少了一个，不会是还在养伤吧，喵哈哈！”贼猫睁着细长的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了眼前几位——梅山五兄弟，外加一只狗。
　　“哼，这次你可没那么好运了！”说着，六人一拥而上。
　　“喵哈哈，你们这群家伙完全没长进嘛！就这水平还想抓我？回到天庭抓鸭子还不错！”面对六人合力，那贼猫逮了个缝隙泥鳅般脱出包围，他摇着毛茸茸的长尾巴笑道：“后会无期哟，喵哈哈哈哈！”
　　“追！”贼猫的轻松脱出早已是意料之中，六人摆好阵势紧随其后。
　　“这帮家伙，真伤脑筋！”贼猫余光瞥到幽灵般粘在身后不远不近距离的几人，随即加快了脚步。
　　“别想逃！”梅山老大猛地一喝，数计光刃甩向贼猫，这样中远距离的投射是他最拿手的。
　　“呵，设计好战略了吗？真是可惜了……”贼猫向□□斜身体，仅几个灵巧的空翻便将光刃全数避过。
　　“哪里逃！”
　　脚跟还没站稳的贼猫忽觉周围压力震得胸腔回荡，抬头一瞧：四象结界！？“喵了个咪的，原来刚才的光刃只是逼迫我减速，为结界创造机会。”他稳了稳下盘，腰间蓄力。“竟敢小瞧我！”说着，电掣般弹起身体。
　　四象合拢，但结界内空空如也，梅山四人对时机的掌握恰到好处，这样的配合即便是二爷也需花些功夫应付，但贼猫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溜出去了。
　　冲出结界的贼猫刚松了口气，尚未来得及欣赏自己非凡的敏捷便闻得脑后烈风呼啸，身体本能地向前翻滚而去，骨棒擦着后脑的绒毛截击而去。贼猫一骨碌爬起，迅速脱身。
　　“天地无极，万里追踪！”
　　“你们他喵的有完没完！”贼猫伸手摸向腰际的豹皮囊。“走你！”
　　听到身后如愿地响起惨吠，那只笨狗果然中招了，贼猫勾起嘴角：“喵哈哈哈，猫咪怕狗，那是谣传！”
　　尽管努力抵挡，但疾行中的防御还是存在漏洞，哮天犬身上挂满了猫爪钩，那些钩子随着身体的运动而越嵌越深，深入肌骨。
　　眼见梅山五人从左右翼赶了上来，而身后负伤的恶犬也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你们够了。”耐心尽失的贼猫陡地阴了涂着狸猫条纹的猫脸。前面不远就是一片密林，正好适合安葬这六只。他捏了捏指节，锋锐而闪着寒光的指甲“嗖”地弹出。
　　贼猫一头扎进了密林，枝杈纵横的深林作战一直是他的天下，别提外面这六个，就算六十个，也一样会毫无悬念地被他放倒在这无尽的林海之中。“受死吧，杂兵们！”
　　“当！”竹箭冷不防地钉在离他不远的树枝上。
　　“树林里有人！”贼猫即刻停下脚步，紧贴树干，警惕着周围动响，入林之前，他确认过林子内不存在任何威胁的，以那六人的脚程不可能追到这里，那么这只暗箭……
　　“嗖嗖……”又是几只竹箭，但依旧没能击中目标。
　　“这准头也太差了吧。”贼猫望着那些毫无攻击力的竹箭忍不住冷笑起来。
　　他可没工夫跟他玩捉迷藏和扔竹子的游戏，抬脚准备离开，当务之急是解决掉梅山五人和哮天犬。哪知身体刚移开没两寸，刀光鸣响着扑来，也亏得他身手敏捷，缩身让开刀风。
　　“谁？！”贼猫凝着那三尖的刀刃，脑中搜捕着关于这奇异武器主人的信息。
　　“既来之，则安之。”刀柄方向传来的是低冷的声线。
　　此时的贼猫已猜到了来人身份，虽然与之素未谋面，但偷遍三界的他也不可能不晓得二郎真君的标志性武器——三尖两刃刀。“看来，你们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啊。”贼猫早已按耐不住心底的激动，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诱发这份激动的到底是来自司法天神威严的压迫还是嗜血好战的本性。
　　真君抬手，三尖两刃刀稳稳飞回掌中，“还不束手就擒。”
　　“哼，想都别想。”占着地利的贼猫猛地窜上树，借助茂密的树枝和轻灵的移动拉开与对手的距离。
　　真君快步上前右臂全力横摆，切裂之刃将触及的一切刮得粉碎，伴随着细碎枝叶应声而落的还有若干惨红的血滴。
　　“枝杈反而减缓了你的行动呢。”真君立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眯着眼角，仿佛在欣赏一只失足落地的窘迫猴子。
　　“出手真快啊，没想到他竟然不追过来…”原本自信满满的丛林战变得开局不利，真是丢手艺，这帮人应该是计划好了合起伙对付自己，那六个家伙这时候还没赶到，一定是另有图谋，想要脱身，也只能在这里干掉这位碍眼的司法天神了。贼猫站起身，右臂的伤口隐隐发痒，饥渴难耐的利爪蠢蠢欲动。
　　“铿！”刀背毫不迟疑地挡住直捣胸腹的爪子，真君仔细观察了那狠狠掰着自己武器的猫爪，“那爪子别看不起眼，一旦挨着，不养个十天半个月是不会痊愈的。”脑海里不自觉回荡起各界受害者们给他的忠告。
　　“给我让开！”贼猫掠过刀身一掌拍来。
　　真君旋即侧身起脚，正中贼猫腰际，但负责防御的左前臂还是被扫出几道血痕。
　　贼猫吃了一脚，连忙向其身后树林隐蔽，有了前车之鉴，他选择低位的脱身路线。
　　“起。”真君默念咒语，面色略显苍白，方才挨的一爪已深入骨髓。
　　“喵咳……”贼猫没跑几步便一头撞上一道不知何时置起的壁障。到底是什么时候！屏障的设置速度绝不可能快过自己的奔走速度，这一点屡试不爽。贼猫揉脸爬起，余光下意识地注意到精准分布于两排树干上的竹箭！正是曾被嘲笑毫无准头的它们构筑了阻碍自己脱身的无形墙壁！
　　壁障的对面，司法天神早已挡住唯一的去路。贼猫无心懊恼自己没能早些识破竹箭的玄机，至少他应该在知道这些烂竹子是司法天神射出的之后有所警觉，一切为时已晚，当前能做的，只有迎战。
　　贼猫数次进攻皆被巧妙化解，一时间难以创造出脱身的缝隙，司法天神就像一道高墙，将他与外界彻底阻隔。
　　双方战了约二十回合，贼猫依旧没能在真君的严防死守下占到便宜，眼看体力透支，情况越发不利，他只有最后一个选择——舍身冲击。若成功，则活命；不成功，同归于尽。
　　“要来了。”真君见他摩拳擦掌的模样，心中知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对方最具攻击力的法术，论近战论械斗，贼猫绝不是自己的对手，但论速度，他终究不及那只猫，这孤注一掷的高速冲击他到底能否接得住，连他自己都没十足的把握。唯一确定的是，靠闪避和防御永远不可能捉住贼猫。
　　“不想死就给我让开！”贼猫闪电般撞了过来，眼中冒火，天地间无论人神妖魔，都是惜命的，他打赌这司法天神不会挡他的路。
　　金石碎裂般的撞击几乎将整个密林一分数瓣，沙尘飞扬迭起、散落、平静，满地狼藉中，贼猫被死死按在地上，游离的双瞳不知盯着何物，对于他来讲，方才的一瞬是绝对的耻辱：
　　冲撞瞬间，那位司法天神竟然选择了正面迎击，他瞄准他的心口，宁愿舍了半边身体也要撞碎他的心肺，但短兵相接之刻，对方却扔了武器准备凭双手来与他抗衡。顷刻间，他被来自于对方体内的强劲法力层层包裹，冲击力随之锐减，他觉得自己像一只弹在沙丘上的皮球……他从未估计过到底要消耗多少法力才能抵得住这种全速的冲击，因为很少有谁能将他逼到走投无路，因为没谁愿意拿性命去正面尝试，所以不需要也没必要估算。他发觉不妙，准备挣脱，却被对方先一步出手，反剪了手臂狠狠摔在地上，脊柱经络随即被强行封闭，已再无还手之力。他所向披靡，却被手无寸铁的对手完胜，真是丢脸……
　　真君轻吐了口气，直起身凝视着瘫在地上的手下败将，这个搅得三界不得安生的惯偷小妖精总算被制服。“交出来。”他冷冷地喝令。
　　贼猫默默掏出乾坤袋，不屑地丢了过去，即便不甘心，但司法天神堂堂正正的迎击令他输得无话可说。
　　真君抖开乾坤袋，其间物什倾泻而出：东海的珊瑚、西海的珍宝、昆仑的翡翠、蓬莱的仙草、甚至还有地府的潜龙果实和几瓶西王母的蜜炼丹药……真是琳琅满目的赃物……
　　真君在一些五光十色的宝石中轻轻拾起一叠泛着异彩的片状物，他的手掌轻轻地摩挲着，似乎那五彩斑斓的片状物正带给他无尽的回忆。“哪来的？”回忆仅停留了片刻，他冷峻的脸上笼着阴郁。
　　“呵，这是战利品，算不得赃物，你喜欢就送给你啦。”贼猫不屑地笑着。
　　“回答我的问题。”真君变得咄咄逼人。
　　“在西海的时候被一条母龙纠缠，不就一只破簪子嘛，至于大打出手么，第一次见到这种不要命的女人，自己坐拥无数珠宝，却连个簪子都舍不得，真小气……”一提起此事，贼猫便心中不爽，索性说个痛快：“她死活不放手，我一掌拍过去，谁知道她那么不禁打，不过她鳞片的触感意外地不错啊，每次摸起来都特别陶醉……”
　　“啪——”
　　贼猫毫无防备地被抽了个漏风巴掌，真君扬在半空的手紧握成拳，拳头在颤抖，拳头的主人狠狠抿着嘴唇。
　　“……”贼猫正欲发作，抬眼却正对上那杀气腾腾的双眸，那双黑得深沉的眼睛仿佛是无底深渊，震得他体内升腾的怒火好似被兜头浇了盆凉水，连烟都没能冒一下便匆匆熄灭。
　　真君收了拳头，垂目视着那堆价值不菲的赃物，半晌，弯腰捞起只金灿灿的发簪，拂去灰尘，那簪子亮得更加耀眼。“这个，对么…”
　　贼猫啄木鸟似的点头。
　　真君凝着视线，映着日光的瞳仁仔细描绘着构筑那簪子的每一条花纹，每一条花纹都镌刻着铭心的回忆。他设计、选材、找最好的工匠，那颗最引人注目的海蓝宝石是他剿灭北海乌贼墨的时候得到的，用深邃而内敛的蓝色来装饰她再适合不过了……那日，他将这杰作亲手为她戴上……他终究记不得那日距今到底有多久，可以确信的是，那种久远足以令他淡忘了这信物的存在，直至今日……
　　梅山兄弟及哮天犬静静站在一旁，他们见贼猫入了林子，便依计划守在外围，林内的动响未能波及他们，但到底放心不下，摸索着赶了过来。见到那簪子，哮天犬正张口欲说些什么，便被梅山老大一把扯了过去。笨狗想说的，无非是“这不是主人送给三公主的簪子吗”……
　　“尽快整理出清单，你们今晚连夜审讯，务必问出每样东西的来历。”真君将视线移到下属们的身上轻轻打量着。“这几日便辛苦各位了。”
　　“二爷跟我们兄弟还客气什么。”梅山老大一把提起贼猫：“这家伙怎么处置？”
　　“我还有话要问他。”真君行至贼猫面前。
　　“老实跪着！”见贼猫心存不屑，哮天犬怒道。
　　“拿出来。”真君沉着嗓音，棱角分明的面上察不出丝毫表情。
　　贼猫不解地扬起脸：“已经都给你了，还要什么？”
　　“是让我亲自动手还是你自己拿。”
　　三尖两刃刀的重量全部卸在贼猫左肩，咬得左肩骨缝阵阵发紧。
　　贼猫已然清楚这司法天神要的是什么：“这就是你留我一命的目的？”他苦笑着。
　　“你必须赎罪。”
　　贼猫无奈，伸手划开左臂内侧，从中取出一颗葡萄大小的肉球来。
　　“这好像是猫团子？”老三盯着那鲜活的肉球嘀咕着。
　　“没错。”真君仔细鉴别后，便收藏起来。“将他押回地牢好生看管，待我回来后，依律处置。”
　　“喂！”贼猫似乎回味出了什么，朝着正转身离去的真君喊道：“为了这么个内丹，你至于这么玩命吗？！”
　　真君默然前行。
　　被阳光衬着的金簪绽出绮丽色彩。
　　望着那夺目的光点，贼猫似乎忆起了自己年少时听闻的一个传说：天界的二郎真君娶了位漂亮的妻子，她是西海三公主，敖寸心。
　　三日后。
　　“这几天忙得哟，都没来得及打扫神殿，罪过、罪过。”哮天犬握着掸子清理着真君案上的灰尘。“诶？这不是主人随身带着的本子吗？”计划抓捕贼猫那时候，真君时常望着本子的内容出神。他正犹豫要不要翻开，本子却自己跳到了中间几页，想必是经常阅读固定的几页，以至于纸张几乎定型了。
　　哮天犬圆睁着眼睛重点浏览上面那些明显留着指甲印的段落：
　　贼猫，怪癖盗贼，行进速度极快，捆仙绳无效，武装利爪，一旦抓伤难以愈合，尽量不要正面对抗舍身冲击……报案人建议汇总……猎捕攻略……
　　“二爷真是下了不少功夫呐。”梅山老大摸着胡子点头道。
　　“喂，你什么时候在这的？！”啸天犬一个激灵。
　　“别挡着，我看不到了。”梅山老二一把拨开狗头。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哮天犬回头见到梅山众人已全数到位。
　　“失窃的物品全部归还完毕，我们还能去哪？”梅山老四接口回道。
　　“快看快看，攻略后面还有。”梅山老三急叨叨提醒着。
　　“蚀？这不是前段日子三公主感染的症状吗……似乎是很奇怪的病症……”
　　“不即刻危及性命，但侵蚀法力，患者浑身乏力日渐消瘦……此症不宜久拖，久拖必将引发其他病症……”
　　“没想到这病这么严重……后面还有吗？”
　　“我找找。”梅山老大又翻了几页，在大片勾勾抹抹的涂鸦之后，总算找到些信息：
　　药引：千年猫团子。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