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长风九万里》冼池

29、人间朝暮

　　这大概是龙且现在所能做到的最好的一切来招待项少羽和姬云岚。

　　一群人席地而坐，围着空地处的篝火。
　　项少羽坐在上席，姬云岚和龙且坐在他的两侧，几个士兵拿着树枝串好的野兔野鸡围着篝火烤，天明更是凑热闹地坐在一旁炫耀着自己的烤鸡技术，石兰则是坐在一旁摸了摸小黑的头，时不时看向姬云岚等人。
　　好在姬云岚为了赶路时间考虑，带了不少干粮，否则光吃这些油腻的野鸡野兔也不行。
　　三个人如同当年坐在一起，却再也没有办法露出当年一般的笑容。

　　“小龙……”项少羽率先开口，却又说不出别的话来。
　　龙且三年来吃了多少苦，多少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他知道，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而项少羽和姬云岚甚至没有资格去了解。
　　龙且微微一笑，“没事，我们三个还能再次相见，这就已经很好了。”
　　姬云岚看气氛越来越悲伤，这才开口说道：“龙且，我和少羽……定亲了。”
　　龙且似乎早就料到了，调侃地说道：“看来现在要叫你少夫人了，素云。”
　　他一句“素云”，却惹得姬云岚愈加难过起来，鼻头一酸，大有要哭出来的样子。
　　“素云，你怎么哭了？”龙且惊讶地说道。他本来是开一个玩笑，没想到姬云岚竟然哭了。
　　姬云岚这才惊觉自己脸上已经布满泪痕，慌慌忙忙地摸了一把，努力露出一个笑容。
　　项少羽却也难过起来，“小龙，寿春之战……”
　　“腾龙军团断后共两千多人，战死六百五十人，重伤两百人，轻伤六百人，共杀敌七千五百人，击退秦军三十余次，成功掩护主力撤退。”
　　龙且站了起来，双手捧着那小小一块玉石走到项少羽面前，单膝跪在地上说道。
　　“现在，末将龙且将虎符归还少主。”

　　所有人都看向三人所在之处。

　　“我知道，你们，都是真正的楚国军人。”
　　不少士兵因为项少羽这一句话低声哽咽起来。

　　项少羽看着那快小小的玉石，却始终不敢去触碰它。
　　正如曾经前往墨家机关城那时一般，他已经害怕了。
　　这是一块小小的玉石，是多少楚国士兵的性命，是多少将士的热血筑成？而这块小小的玉石，却比那千斤的青铜鼎还要重，谁能知道它会带来什么？
　　是太平盛世还是战无休止？
　　他不敢去想，也不敢去做。

　　项少羽看向姬云岚，看到她眼中神色黯淡，显然心中的想法和他一样。

　　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不决，龙且说道：“少主，请和我来。”说罢，他转身走向一条小路。
　　项少羽和姬云岚对视一眼，这才跟上。

　　这条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路的两旁站着的是楚国士兵，他们穿着已经很久没有修缮的破破烂烂的盔甲，有的士兵甚至已经白发苍苍，他们用或希冀或激动的神情望着他，一如既往。
　　项少羽有些恐惧地别开视线。
　　这样的希望，是他也许永远都扛不起的重担。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他刚刚受封骑士时的场景，风光霁月，好不风流。
　　胸口荡漾着的，是已经离开他很久的万丈豪情。
　　可如今呢？
　　他不是曾经的项少羽了。

　　这条路通往一个山洞，里面昏暗无光，如果不是举着火把，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没有一个人出声，安静到只有偶尔溅落在地摔碎的水珠声音。

　　一缕月光从天而降，照耀着那王座熠熠生辉，似乎有人端坐在王座之上。
　　王座之上的，正是曾经被项少羽抛弃的七海蛟龙甲。此时它正一尘不染、威严地立在那里。

　　项少羽紧紧凝视着那副盔甲，久久无言。

　　这是他的过去。
　　不堪回首的过去。
　　耳边似乎又回响起了父亲的嘱托。
　　可现在的他，仅凭兵力不足的腾龙军团和人心不齐的反秦义军，根本不是强大的秦国的对手。
　　项少羽看向一旁的姬云岚，她的眸子低垂，似乎也在想着什么。
　　他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端坐在石位上，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是一如既往的自信与勇敢。
　　可是曾经“逃跑”的自己，还有这样的资格吗？
　　自从楚国灭亡，踏上流亡之路后，他曾无数次想过光复楚国，可事实上，如何光复这个问题，他从未认真想过。

　　姬云岚看向他，内心是止不住的担忧。
　　项少羽只是个少年，尤其是在楚国灭亡之后，他再也没有回到战场。他的战意，也许早就消退了。
　　如果只是以作为姬云岚，作为他的未婚妻的角度来看，姬云岚当然希望他远离争战，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如同她当初孤身一人离家，加入反秦义军之后想的一般，等到一切结束以后，和家人一起幸福快乐地生活。
　　可她还有更多人要考虑，她的族人。项少羽和她如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他不能强大起来，那么她所珍视的一切也许就会毁于一旦。她当然希望他重整旗鼓，征战天下。
　　周朝？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多少年过去了，族人们对于光复国家的事情早已不如当初一般执着，如果不是形势所，她这辈子也只会和家人们一起永远住在村子里。
　　她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项少羽。可项少羽想要的是什么？是天下吗？还是美名？
　　姬云岚平生第一次如此纠结。

　　可以吗？可以做到吗？
　　项少羽扪心自问。

　　“少主，请带领我们，重振楚国军威！”

　　他回头望向自己的士兵们，忍不住伸出了手，轻轻抚上盔甲。
　　当指尖碰触到盔甲之后，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武器碰撞、战马嘶鸣的声音，与战士的嘶吼声混在一起，犹如一首美妙的乐曲，仿佛他又回到了金戈铁马的那段日子里。
　　沉淀在身体之中多年的血液再次沸腾起来。
　　可以的！
　　不仅仅是因为祖父和父亲的遗愿，更是为了自己所珍视的人和事！
　　强大起来！打破这个世间的不公，拯救饱受苦难的人民，光复曾经属于他，属于楚国军人的荣耀！
　　这就是他要做的事情！不仅仅是为了光复楚国，更是为了他自己，他要名留青史！让所有人知道，成大事者，必羽也！

　　项少羽尽量用理智压下浓浓的兴奋，收回手嘶哑着声音说道：“小龙，我、我做不到。”
　　“少主……！！”似乎没想到项少羽的回答竟然是这样，龙且有些急切地说道。一旁的楚国士兵也露出了急迫和惊讶的神色。

　　项少羽理清自己混乱的思绪，说道：“至少现在的我还做不到，但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他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仿佛已经洞悉了一切。
　　“我要你以我和云娘的名义，通过反秦义军的名声去召集楚国旧部。”项少羽将虎符放入他的手中，看向一旁的姬云岚。
　　“不要将玉牌给除你以外的任何人看，卷轴是义军中传信的信物。”姬云岚大概说了一遍自己的经历，随后拿出一个机关卷轴，又将玉牌拿了出来，“龙且，事情有些突然，只能简单地和你这么说，我是西周后裔，父母幼弟无心尘世，我便是是名正言顺的周王姬，娶我者乃是这天下名正言顺的主人——至少义军之中，大家都这么想。之前一直没有和你坦白，是形势所迫，龙且……”
　　几个士兵大概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强势的女子，都愣在了那里，龙且也不例外。反倒是项少羽早已习惯她这副模样，无奈地摇摇头。
　　“我知道素云有你自己的苦衷。”龙且点点头，这才问道：“少主，那反秦义军……”
　　“那边我来说，你只要做好这件事即可，你的任务可比我的任务要重的多了。何况——”
　　项少羽还未说完，姬云岚接话道：“现在的反秦义军乃是乌合之众，成不了气候，哪怕将来兵戎相见，我们也不会吃亏。”
　　“这支可是我们自己的军队，小龙，我相信你的能力，绝对不会让我们失望的。”项少羽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
　　龙且激动地点点头，“我知道，少主。”
　　他身后颓靡不振的楚国士兵也眼放精光，一副要重振楚国军威的样子。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那就要好好吃一顿了，也算是庆祝我们重逢了。”姬云岚笑着说道：“正好这次我和少羽归家时，给他带了几坛子杏花酿，不如趁此机会一并喝掉，也算是慰劳大家三年来的颠沛流离。”
　　项少羽苦着脸说道：“云娘，说好只让我喝这杏花酿的。”
　　姬云岚看他一眼说道：“喝酒误事。我去找小勺一同拿酒，还有劳几位将士同我一起去取酒。”
　　几个士兵忙说道：“不敢劳烦少主夫人，还请少主告知我们地方，我们自己去取。”
　　姬云岚被他们的称呼弄得有些愣，看到项少羽在一旁偷笑，这才瞪了他一眼，呵斥道：“有什么好笑的！”
　　项少羽也不生气，笑呵呵地说道：“夫人饶命，小的不敢了。”
　　几个士兵哪里看到过一本正经的项少羽这副样子，都吓得不轻。
　　姬云岚这才清清嗓子，“去马车那里找到那个小姑娘，让她告诉你们东西在哪里放着。”
　　“是，夫人。”
　　“……”

　　等到姬云岚走了，项少羽才对龙且说道：“小龙，我……有意让云娘为官。”
　　“你是认真的？”龙且毫不惊讶地问道。
　　项少羽点点头，“自然，若真有一日我能飞黄腾达，自然是要娶她的，只是……”
　　“只是你身后的那片天地太窄，放不下她。”
　　“她，应该在更加高远自由的地方。”

　　果不其然，楚小勺又用一种极其怨念的眼神看着姬云岚，大概又是在埋怨她的花销太大，姬云岚有些讪讪地摸摸头。
　　犒劳士兵而已，没那么夸张吧……嗯……

　　似乎又回到了曾经一同练武那时，三人席地而坐，面上是久违的真心笑容。
　　“反正也闲来无事，不如就把三年前的誓言兑现如何？”姬云岚问道。
　　“你是说……？”
　　“小勺，把我的筝拿过来。”姬云岚说道，她身旁坐着的小勺立刻起身去拿她的筝。
　　龙且看着楚小勺离开，这才冲着项少羽问道：“这小姑娘是何许人也？”
　　“只说叫楚小勺，应该也是楚国人，之前我和云娘救她回来的时候，身上穿的布料也不是普通料子，应该不是一般人，只是她太小了，又是个女孩子，我还真没见过她。”项少羽低声说道：“你知道？”
　　“长得有点眼熟，不过没见过。”龙且说道。
　　项少羽瞪他一眼，“什么叫‘有点眼熟，没见过’？”
　　龙且摸摸头，“只是长得像一个我见过的人，记不清了。”
　　“看来这个小姑娘确实不是一般人。”项少羽摸摸下巴，“究竟是哪个贵族的后裔呢？竟然这么久都不愿意明示自己的身份。”
　　他刚刚说完，楚小勺便回来了，捧着姬云岚的筝。姬云岚双手接过，放在大腿上，十指按在筝弦之上，随之而来的是一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乐曲——楚歌。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静静地听着，有几个眼中已经闪现泪花。
　　龙且轻轻哼唱起来。
　　项少羽拿着一根树枝，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几个酒坛，与姬云岚的筝声相和。
　　石兰坐在一旁细细欣赏着这首乐曲，听到姬云岚筝声又起一番，这才抽出腰间的竹笛，加入到三人的演绎之中。
　　四人配合的天衣无缝，其余人更是听得入神。
　　姬云岚突然用力一拨琴弦，转奏一首战曲，所有人的戚戚之情顿时一扫而光。

　　“小龙。”项少羽举起手中的酒坛，对着龙且点点头。
　　“少羽。”龙且也拿起手中的酒坛。
　　二人皆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