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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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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几乎奄奄一息地靠坐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墨绿色的华服满是尘埃和已经发黑的血痕,几乎全废的功体,至今没有痊愈的筋脉,受到重创的肺腑,几乎每咳一下都会吐出暗红的血迹,还带着内脏的碎片,面容沾染了灰尘血迹,再不复昔日俊美,若是有认识他的人再看见他,只怕再也认不出他是谁了吧?
曾经火宅佛狱地位最高的三人之一,战斗力强大更精通算计,埋伏苦境多年,甚至成功地算计了苦境正道狠狠坑了他们一把,号称战无不胜凯旋侯的他,如今……竟落得这般狼狈不堪的下场……
然而此刻的拂樱,却没有心情去在意自己的伤。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佛狱……亡了啊!
佛狱……
他们的家……
就算是四骐界最贫瘠的地方,却从来都是他们的家的佛狱……
王、太息公、还有那些为了佛狱而牺牲的人……
那么多的牺牲,那么多决然无悔的赴死,只是为了佛狱的未来……
可是,佛狱终究是毁了……
毁在了魔王子手里,毁在了那个,生在佛狱,却深深地恨着佛狱,恨着所有人的异数手里……
拂樱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恨。
他不恨魔王子废了他的功体,他不恨魔王子废了他的位置,他也不恨将他关进天牢,只要魔王子能够保住佛狱,哪怕要他的命,拂樱也在所不惜……
可是,佛狱毁了。
他们的家,不在了。
自此,世间再也没有火宅佛狱。
苍凉的笑声在这片空寂的天地回响。
哪怕笑得不断咳血,拂樱也没有停止。
早知道……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牺牲了那么多,放弃了那么多,背叛了那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
拂樱从不后悔。 在苦境那么多年,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他是火宅佛狱的凯旋侯,为了火宅佛狱的利益,他可以不择手段。
所以,哪怕楔子是拂樱斋主的好友,当他威胁到佛狱的时候,凯旋侯可以毫不留情地动手。
所以,哪怕是面对着拂樱斋主相许一生的女子,他也可以在利用她得到正道的信任之后毫不犹豫地背叛。
他还记得那时候,化名枫岫的楔子紫发凌乱,一身狼狈,说着‘吾一生大错,便是相信你’时的愤怒和痛恨。
他还记得那时候,当真相解开,已经完全相信他的正道因为他的背叛猝不及防受到重创,女子那不可置信的眼神。
他还记得在他回到火宅佛狱之后,曾经相许一生的她追到了火宅佛狱,死死地盯着他,只为问一句‘当年你之诺言,是真心还是假意?’
他还记得在他回答‘真心如何,假意又如何,终究不过是一场空’的时候,她瞬间红了眼眶,然后便是毫不留情的一剑,曾经结发为盟,那一刻却是断发绝情,自此,便是情断义绝。
他还记得那时候,她看着他,只留下了一句‘再见便是敌人,吾之剑,绝不留人。’
他以为下次见面会是生死相决,却没有想到,从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难道因为他,他们终是容不下她吗?
若不是她,先前他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得到正道的信任。
只因她出身名门正道,与三教不少人都交好,她那么执着地信任他,所以,他们才没有怀疑。
她,被迁怒了吗……
说不清是不是有心在意,只是,一次与素还真偶遇的机会,他听到他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容姑娘说自己识人不清犯下大错,无颜再面对旧友,已是归隐了。”
说不出那一刻是什么感受,似乎像是被针刺了一下手指,分明不是多么严重的伤口,那细细密密的疼痛,却很揪心。
然而,他不后悔。
一切都是为了火宅佛狱。
他告诉自己,为了火宅佛狱,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可是,如果火宅佛狱不在了呢?
他所做的一切,是否便成了笑话?
“佛狱……”
“佛狱……”
魔王子,凝渊,你何其狠心!
王,是我们错了……
是我们错了啊……
蓦然一道阴影,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双鞋,一双雪白无瑕不染尘垢的鞋。
他本不想理会,然而心里一跳,却下意识对抬起了头。
熟悉的容颜,却不再有着熟悉的笑容,反而带着慑人的冰冷,曾经亮如繁星的眸子,冷冷地看着他,带着嘲讽。
“我一直都在想,如果有一天佛狱毁了,你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却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容衣……”
“住口!”冰冷褪去,她一脸怒意,“你怎么还敢唤我的名字?”
他忍不住笑了:“名字,不就是给人叫的吗?”
“全天下的人都可以叫我的名字,只有你不可以!”
“那,容容?”
“住口!”她蹲下·身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我是来看你落魄成什么样的,不是来跟你叙旧的!不许你叫我的名字!一个字都不许!”
“那你可以再等一下……”他抬手有些无力地擦了擦溢出的血迹,却无奈地发现似乎越擦越多,“然后你就可以看到,我这个背叛者的尸体了……”到那时候,你心中的怨恨,可会消减一分?
“你!”
她神色复杂,抓住他衣襟的手竟微微有些颤抖。
“容衣……”眼前隐隐发黑,他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他有些吃力地抚上她的面容,也许是已经累了,也许是不想再考虑那么多,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他终究选择了面对自己的心:“对不起……”
若有来世,拂樱不再是火宅佛狱的凯旋侯,而只是苦境的拂樱斋主,若还有再遇的那一天,拂樱……定不负你。
今生,拂樱身不由己,唯有错过。
最后,拂樱能够给你的,也只有一句抱歉。
手腕无力地垂下,身体无力地软倒,他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耳中隐隐约约地传来一声惊慌的叫唤。
“拂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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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了吗?
再次睁开眼睛,他恍如隔世,看着白色的幔帐发呆。
地狱,也有床吗?
“既然醒了,就不要躺在床上装死。”
悦耳的声音,冷冷的语调,他有些发怔地循声望去,顿时愣住了。
“容衣?”
素衣白裙的女子冷冷地看着他,讥笑道:“你以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了吗?做梦,你欠我的还没还清呢!佛狱毁了你很痛苦对吧?我就要你活着受罪!”
他愣了好久,久到容衣已经离开,才捂住额头低声笑了。
他竟然没死……
容衣,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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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醒来,已经过了好些日子。
他身上的伤势过于严重,拖的时间又太长,已经是错过了最好的诊治时间,所以,即使他的伤势能够痊愈,他被废去的功体,却最多只能恢复一半。
其实,拂樱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
他先前保有功体,只是因为身处高位必须有自保之力;如今……
佛狱已毁,他也不再是佛狱的凯旋侯,不再需要算计战斗,有没有功体,其实并不重要。
然而容衣却似乎很在意,那天之后一直泡在书房里,时不时地出去采药,弄一些奇奇怪怪的药给他吃。
每次吃到那些味道各异看上去不像补药倒更像是毒药的药时,他都有一种想法,其实容衣只是故意在惩罚他吧?
他很想说,这些药对他没有多少效果,不必白费力气,然而,看着容衣站在一边,瞪着眼睛一副‘你敢不喝我就敢给你灌下去’的模样,他笑了笑,端起碗一饮而尽。
终究……是容衣的一番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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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樱。”
那一日,喝完了药,容衣没有像往常一般收拾了碗便离开,而是磨磨蹭蹭的,最后咬了咬牙,才问出一句:“你可曾后悔?”后悔背叛了枫岫,后悔算计了苦境,后悔……骗了我……
“拂樱,不曾后悔。”
“哪怕你已经知道佛狱最终毁灭,哪怕重来一次,你也不会后悔?”
“再来一次,拂樱,选择不变。”
“你!”
他看见她红了眼眶,手腕抬起,似乎是想要给他一巴掌,最终,却只是咬着唇倔强地看着他,然后转身离开。
他闭了闭眼睛。
他知道容衣想要说什么,可是,他已经骗了她太久,如今,他已不想再说出任何一句谎言。
哪怕,那实话会让她伤心难过,他也不愿,再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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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去了很久,一直都没有回来。
他不由得担心起来,容衣,会不会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这些日子以来,他第一次踏出房门。
接触到有些刺眼的阳光的时候,他才恍然想起,自己是真的很久没有见到过阳光了。
他打量着四周,却愣住了。
没有拂樱斋的清雅优美,没有流岚居的精致幽雅,平凡而又处处透露着温馨气息的小院,这便是,容衣退隐的地方吗?
容衣……
她此刻当是在……
他想了想,脚步直接往容衣的房间而去。
没弄错的话,应该是那边。
进了房间,果然看见床上的被子隆起一个包,似乎还微微颤动着。
跟以前闹脾气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还记得,他还是拂樱斋主的时候,对方每每跟他闹脾气,都会躲回房间,把自己闷在被子里面蜷成一团生闷气,若是自己不主动去道歉哄她,是绝对不会主动出来的。
他还记得,有一次,他因为自己也有些不高兴,没有及时去哄,结果那丫头,分明是先天高手,却生生因为闹别扭,差点把自己闷晕了。
坐到床边,他伸手用力将被子扯开,露出里面缩成一团的人,叹了口气,把挣扎不断的人抱到了怀里:“我只是不想再骗你。”
“你混蛋。”
“是,我是混蛋。”
“我恨你。”
“我知道。”
“我不会原谅你。”
“你本不该原谅我。”
“我……”
“是我对不起你,”他紧紧抱住怀里的人,轻声道,“那,让我用一辈子来向你赔罪,好不好?”
怀里的人没有回答。
“容衣,以后,我不会再骗你了。”
“凯旋侯已经死了。”
“从今往后,世间唯有拂樱。”
为了火宅佛狱可以牺牲一切的凯旋侯已经死了。
如今,活下来的只有拂樱。
就让他,自私一回吧。
他终究……不想放手。
她沉默了很久。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听到她轻轻的哽咽:“这一次,不准再骗我了。”
“嗯,不会了。”
曾经造成的伤痕不会消失,已经出现的裂痕也没那么容易弥补,他会用自己的一生去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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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看见那个穿着紫衣的神棍时,拂樱愣了很久。
看见一身墨绿的俊美公子时,枫岫呆了很久。
“拂樱(枫岫),你不是死了吗?”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
“原来你诈死!”
刚刚回来的容衣双手环胸,似笑非笑;“该说你们两个不愧是多年狼狈为奸的损友吗?真是有够默契的。”
两人对视一眼,移开了视线。
良久之后,枫岫才轻咳一声,道:“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我也以为你已经死了。”当初还是他亲自把棺材送到慈光之塔的。
枫岫眼珠子转了转:“佛狱亡了,我以为你不会独活。”
毕竟,凯旋侯对火宅佛狱的忠心,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不是没有恨他的人,然而纵然再恨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对火宅佛狱的热爱。
正如同那些苦境正道对苦境的热爱一样。
“我本也以为自己死定了。”当初那样严重的伤势,加上毫无求生的心,他以为自己注定命归黄泉。
“是容衣救了你。”
“嗯,我这条命,是她的。”他神色柔和,不复昔日阴翳邪魅,“她不准我死,我怎么敢死。”
枫岫仔细地打量着拂樱,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不同了。
也许现在的拂樱,真的可以给容衣幸福。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容衣为了你,付出了很多。”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她。”
“她需要的不是你的对不起。”枫岫摇头,“莫再辜负了她。”
“不会的,”拂樱语气坚定,“拂樱此生,不负容衣。”
“希望你说到做到。”佛狱已灭,拂樱……当是不会食言的吧。
枫岫没有呆多久就告辞了,主要是那对太过不知道收敛,秀恩爱也不晓得考虑一下他这个单身的感受,再加上时不时地接受拂樱类似于‘这家伙怎么还不走’‘电灯泡真碍眼’的嫌弃视线,枫岫觉得再待下去估计拂樱要找他定孤枝了,决定还是早点告辞。
夕阳下,走出不远的枫岫回头看着那个宁静的小院,想着刚才见到的两人,忍不住笑了笑。
也许,这样的结局也不错。
哎,有点寂寞了呢……
他是不是该找个伴了……
像拂樱和容衣那样,有个人陪在身边,似乎也不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