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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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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好冷。
离忧猛的睁开眼睛。
目光所及,皆是茫茫一片白。
雪絮如飞羽,片片散落下来,跌在原有的覆雪上,混作一处。
这,是哪?
离忧抱紧身子,不住的哆嗦着。他身上只着了一件中衣,此时在这冰天雪地的境地中更显单薄。
隐约有铃音铛铛。
离忧转过身去,见那雪地里缓缓行来一个水红衣裳的美人。
那美人一头雪发拖到脚踝边,发上别着一枚金簪,双眉间贴了深红的花钿,手腕上悬一串金色铃铛,赤脚踩雪而来。
行至离忧跟前,那美人蹙了眉,“你是何人?”
离忧刚想答话,却发现那美人的眼神送往斜下方的,话也自然不是朝他说的。
离忧也往那处看去,却见那雪里埋了个人,身子大半都陷落在雪里,堪堪露出个上半身。
那人睁着眼睛,抖了抖发上的雪渣子,声音嘶哑,“我自北傜国而来,不慎迷了路途,走进这一片雪域当中。姑娘是我这几日,见过的第一个人。”
水红衣裳的美人看着他道,“你也是我这好多年来,见过的第一个人。”
她又看了他一眼,没再做停留,提起步子就走。
离忧还未来得及避开,那美人竟然是硬生生的穿过了他的身体。
欸?离忧转过头看那雪发美人,在这个雪域中,到底谁才是幻影?
想了想,无果。
不过,那个红衣裳美人就这样走啦?至少也得把雪里的那人挖出来才是罢。
依着这情形,自己又摸不着他们,想挖也是挖不了。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有这么好的机会就放在姑娘面前,姑娘也不救我?”
被埋在雪下的那人清凌凌道。
雪发美人停住脚步,“那七级浮屠,也由不得我来造。”
想必那个被雪埋的人是个自来熟的话唠,见好不容易有个人来怎么肯放过,“瞧姑娘这话说的,佛法自在心中,众生平等,怎么就由不得姑娘了。姑娘这脚是自己的,这手也是自己的,在我身旁停这么一停,动动手把我这么一救,这七级浮屠,可不就造了。”
那雪发美人大约也是没想到那人能一本正经地扯出这么些话来,估计听进耳朵里还觉得有些道理,就又转回了身来,“我若救了你,你是不是还要跟着我。”
离忧在旁边险些呛进一口冷气,这姑娘,说话也忒直白了些。
雪里那人抬起头看着红衣裳美人,面容脏乱,独独衬出来一双明亮的眼睛,“姑娘若能给我指条路回北傜,我自然是不会跟着姑娘的。”
红衣裳美人低下眼,“凡人若闯入此处,须彻底的忘记来时的路途,而最简便的方法,便是葬身于这茫茫大雪之中。”
那人低了低眸子,又抬起来看着红衣裳美人,“若我想活,就必须得跟着姑娘了,而姑娘,自然是不愿让我跟着的。没想到姑娘这一身好皮囊,底下却埋着一颗凉薄之心。”那人抬起手来捏了一把雪,“比这冰雪还要凉薄一些。”
这一个一个大实话说的让离忧杵在旁边都不晓得说什么好了。
却没想到那水红衣裳的美人没有着恼,轻轻笑了一声,“我是凉薄了些,但此次,我允你跟着我。”
离忧很雪下的那人同时怔住。
那美人居高临下道,“你叫什么名字?”
“流霜。”
空里流霜,地上覆雪。与这景致倒是相衬。
离忧正边看着那两人边搓着手取暖,一个岔神,就见眼前卷过一抹红纱,等离忧反应过来,那个水红衣裳的美人并着那个埋在地下的人已然失去了踪影。
离忧向前追了几步,却又不知道往哪里追,气的跺了几步,吼了一嗓子“这冰天雪地的,你们要走也带着我啊。”
这一脚跺的好,这一吼也吼的好,直接召来了一阵大风,将离忧刮下了雪坡。
“我*!”
雪域茫茫。只剩离忧一句粗口飘散在风雪当中。
***
离忧蜷缩在棉被里,面上挂着两坨病晕的红,嘴唇惨白,不住的发抖。
柳穿蝶握住离忧的手盖进被子里,拧着眉重重一叹。
“公子,药好了。”旁边婢子递过一碗药汤,“这位单大夫的药,那可是出了名的下肚就见效,离公子喝了,这高热保管就退下去了,公子也别过于担心。”
柳穿蝶接过药碗,看了看碗里的药汤,朝那婢子道,“你们都出去,把门关上。”
那婢子看了眼床上的离忧又偷偷瞄了眼柳穿蝶,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低着头唤了其他随侍的婢子出了门去,关门时,又朝门里偷偷瞄了一眼,面颊上现出两坨红晕来。
若是辛荑在此处,定要与那婢子热烈地讨论上一番了。
不过那婢子平白生出来的那些想象也真的只是些想象罢了,这平日里过的生活哪里能有话本子里写的那般讨人心思。
屋内焚了艾叶,清淡的味道直钻人心脾。
柳穿蝶搁下药碗,并未与离忧喝药。
他从离忧袖口里翻出那根金簪,同那根金簪一起合上离忧的右手掌心。
柳穿蝶闭上眼睛。
那枚金簪在两人的掌缝间,蓦地,散出一阵刺目的光芒来。
***
“流霜,流霜你快来看,绯榭开花了。”
水红衣裳的女子如同一朵浸在日光下的灿莲,她拉着一个浅兰衣裳的男子,兴冲冲地跑到台阁之上。
浅兰衣裳的男子无奈的跟在她身后,嘴也不闲着,“我这被雪灼了的眼睛不是还没好吗,绯榭开花我也看不着呀。你看你看,我眼睛上还覆着纱呢。”
那雪发女子站在他对面,笑道,“今日就可以拆了。”
说着踮起脚,自他脑后解开布头,一圈一圈把那块薄纱拆解下来。
流霜眯着眼试了几下,睁开了眼睛。
流霜生了一对极好看的桃花眼,顾盼一二便能生出几分切切的情意来,当真像极了从桃花林里化生出来的妖精。
流霜略略一笑,弹了弹那女子的脑壳子,“怎么,看傻了?”
那女子羞恼,避开他的眼睛,“有什么好看的,我家容欢比你长得也差不了多少。”
浅兰衣裳的男子又低下头笑她,“那你怎么不盯着你家容欢看。”
“哼!”那女子鼓着腮帮子,转过身去,不理流霜。
流霜将她的身子扳回来,指着不远处的山头,柔声道,“看,绯榭开花了,你不是要带我来看绯榭的吗。”
那女子翻着眼看了一眼流霜,又看向那一片艳红,面上露出欢欢喜喜的颜色来,“绯榭一万年一开,一开只盛放两百年,你倒是赶的巧呢。旁人可没这个福分。”
他远目百里开外的另一座雪山,那个山头凄凄艳艳的一片,在这茫茫雪色当中,甚为惹眼。
他拥住她,将她裹进自己的披风当中,“是巧的紧。能看到这万年一花的香植是巧,那能遇到你,是不是也是上天安排给你我的巧合。”
她靠在他胸口,微微侧过脸头,“流霜,你答应过我的,要一辈子都陪着我。”
“你不能忘。”
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能忘。
雪山上的楼阁突然现出破碎之相,光影摇晃,大块大块的雪掉落下来,像是掩盖掉所有的一切。
心头一阵惊动,离忧抬抬眼皮,睁开了眼睛。
梦中梦?
四周还是雪。不,也不全是雪。
离忧站在雪中。
几步之外,绵软的雪絮上,横卧着一个美人。
那人侧卧在雪中,赛雪白发直铺到脚踝,纤幼细足埋在团团雪絮里,玉白玲珑,雪与足仿佛是在一处,那还能分得清两者的界限。玉足之上是水红的裙裳,不艳不媚,裹着瓷肌冰骨摊开一抹丽色。发髻上斜插一枚蝶状金簪,金辉流转,映射于睫羽之上,颤如蝶翼,眼角挑出一抹狂魅。不敷脂粉,不染唇红,玉面素裸,却让人心生惊艳。
那美人身后,是开出的大片大片艳烈的花植。
那美人低下眉,低出些许的哀伤来,像是说给自己,又像是说给离忧,“绯榭,这世上最至炎至烈的香植。”
“很奇怪吧,这样的花居然开在雪山之巅。传说这绯榭是由昆山凤族一只名叫绯榭的火凰所化,那只火凰为了寻找自己的恋人,不眠不休的飞越山川瀚海,最终在梅雪谷力竭而亡,她的华羽席地为花,覆雪泼红,是为绯榭。”
“至炎至烈,却是如此一段悲伤的故事。”
那人抬起眼睛,看着离忧,没错,这一回,她真真实实的,看着的,是离忧。
“你愿意留下来,听完我的故事吗?”
离忧像是被禁锢住一般,连一根小指头都动不了,寒气渐渐从脚底心渗上来,似乎要将他全身血肉都要冻成冰渣子。
他动不了。
只能由着自己的意识,慢慢流散。
直到那片艳烈的绯榭化为眼里的铺天盖地的绯红幻影。
离忧慢慢阖上眼。
满眼的红里,蓦地,现出一抹月牙青。
明明已经失了意识,可嘴里还是念出了一个名字。
“穿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