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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初试手 慑国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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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白墨衍是如何出的事,其经过委实荒诞离奇。
自从被艳姬搅黄了出家之事以后,头痛万分又无可奈何的白墨衍只好向道桓各种恳求,几乎把天机门上下需要下山跑腿的任务全接了过来,长年累月奔波在外,难得回山一次。
艳姬知道他故意躲着自己,起初也放过了他一段时间,由得他在外清静逍遥,等到天长日久他放松了警惕,她便来个突然袭击,追到他办事的青夕镇,把他逮了个正着。
被艳姬堵到的白墨衍惊骇万分,情急之下发个狠劲逃进了一家青楼。在他想来,艳姬即便是妖精,终究也是个年轻姑娘,总不敢进窑子这种不干不净的地方吧?不料艳大小姐那是百无禁忌,当下定住门口拦路的老鸨和妓院打手们,大摇大摆地跟了进去。
惊慌之下,白墨衍只能左拥右抱搂了两个姑娘,又仰头猛灌了几杯酒,试图装出风流荒唐的样子来气走艳姬。他那点青涩的小把戏哪能骗过艳姬,不过艳姬存了戏弄他的心思,于是故作气恼拂袖而去,打算等他以为危机解除,自己走出青楼的时候再手到擒来。
白墨衍眼见艳姬拂袖而去,果然以为天下太平,于是甩开身边的莺莺燕燕们逃离了青楼。
艳姬并没有立刻去抓他,因为她早已摸清他落脚的客栈,便打算姑且由他多得意一会儿,等夜深人静时再去他房里好生吓他一跳,谁知,就是在她没跟着他的这“一会儿”工夫里,就出了大乱子。
白墨衍生来畏酒,沾唇即醉,就算练了法术也未能有丝毫改善。为了气走艳姬,平日里一口酒下肚就能醉得天昏地暗不知东南西北的他竟然斗胆狂饮数杯,这无疑是自寻死路。从青楼里出来,他咬牙强撑着跌跌撞撞行去,在离客栈还有一半路的时候,终于坚持不住醉死过去,失去知觉前,他最后的记忆是似乎有个女子扶了他一把,还唤了他几声“公子”。
一觉醒来已是次日天明,白墨衍方一睁眼便愕然愣住——他不知何时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与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女子赤身相拥躺在床上,床褥之间和两人身上皆是象征着一夜激情的暧昧痕迹,疲惫的身体也昭示着所发生过的一切。
回过神来之后,白墨衍只觉如遭雷击,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这么做出这些事的。就在他迷茫之时,身边的女子也已醒来,随后便是一脸惊吓的表情,哭哭啼啼地质问他为何要恩将仇报如此对待她。
听到她说话,白墨衍记起自己醉过去之前听到的那声“公子”似乎就是这个声音,这才依稀明白,约莫是这女子见他倒在路边,好心把他扶回来,结果却发生了眼下的事,所以她才会斥责自己“恩将仇报”。
虽然白墨衍觉得自己也很无辜,很委屈,可面对着那女子悲愤绝望的眼神,他只能先服软告罪,打算等她冷静下来再解释。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踹开,一群人气势汹汹冲了进来,领头男子揪过床上的女子就是一巴掌,口中大骂“贱人”“淫/妇”,一副捉奸在床的架势。
女子边哭边喊冤,男子根本不听,仍是对她拳打脚踢,白墨衍实在看不过去想解释几句,却被众家丁围殴一顿绑了起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法力修为,竟是半点使不出来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白墨衍就算再单纯,也明白自己是掉进了圈套,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究竟是谁,又是为了什么要算计他。他法力消失,无力反抗,只能任由那男人指挥家丁将他关进了柴房。
没过多久,他就听门口看守自己的家丁们说,他们家少奶奶因为奸/情败露没脸做人,又忍受不了丈夫和婆婆的责打,一头撞在花厅门前的廊柱上,死了。
这消息让白墨衍又惊又怒,虽说他不知道这个圈套针对的究竟是他还是那位少奶奶,也不知究竟是谁连累了谁,可人家毕竟好心帮扶过他,现在就这么莫名其妙死了,他心里总是不好受。又仔细听了片刻,他从那些家丁凌乱的议论中大致理出了一些头绪。
这家人姓俞,做当铺生意,有亲戚在京为官,在地方上也算有财有势,且有几分仗着财势横行乡里的味道。俞家老爷早已过世,现在是少爷俞建岳理事,但俞大少爷胸无大志,才能平庸,家里生意其实都是他那位精明强干的母亲俞老夫人在背后坐镇。
死去的那位少奶奶穆秀莲,是俞建岳启蒙夫子的女儿,穆老夫子在俞家执教多年,穆秀莲和俞建岳也算是青梅竹马。
十年前,穆老夫子一病不起,因他早年丧妻又未续娶,女儿本已没了母亲,他担心自己去世后女儿无依无靠,便在临终前把女儿托付给了老东家。穆秀莲在俞家做了七八年养女之后,三年前嫁给俞建岳,成了俞家的媳妇。
这本是门不错的亲事,可惜穆秀莲肚子不争气,婚后两年无所出,俞老夫人急着抱孙子,于是把自己的心腹丫鬟碧萝给儿子做了妾室。
碧萝虽是下人出身,却比穆秀莲年轻貌美,为人又知情识趣,不似穆秀莲这个被夫子爹爹教出来的姑娘处处规行矩步,贤惠有余风情不足。俞建岳从此沉迷于碧萝的温柔乡中,把穆秀莲抛到了脑后。
知晓儿子的态度,俞老夫人狠狠训斥了俞建岳,说纳妾是为了传宗接代,但穆秀莲永远是正妻,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就算看在穆老夫子的份上也绝不能薄待他的女儿。
穆秀莲自幼被她那夫子爹爹教育着要恪守妇道,温柔恭顺,所以即使被丈夫冷落也从不敢有怨言,见婆婆出言维护自己,她更是感激,于是尽心竭力照顾碧萝,只盼她早日为俞家延续香火。
俞建岳虽迷上了碧萝,但与穆秀莲相识多年,没有爱情也还有人情在,见她识大体,顾大局,对她也就比往日好了许多。
如此一来,俞建岳与一妻一妾也算平静相处了下去。不料不久后,府中传出风声,说是少奶奶表面贤惠恭顺,实际上对少爷心怀不满,暗地里搭上了姘头。
传言初起时,俞老夫人是全力支持儿媳的,还将私传谣言的下人们狠狠责罚了一顿,告诫他们不可随意诋毁少奶奶的清誉,没想到,如今穆秀莲竟真的东窗事发了。
这些情况,自然都是白墨衍告诉艳姬的。当日若不是艳大小姐在他投宿的客栈等了一夜不见他人影,又一路追踪找到俞家,恐怕他就要被愤怒的俞老夫人命人拖去填井了。
不过,艳姬虽然救了白墨衍的命,却没有办法带走他,只因他身上被下了种奇特的禁制咒,不仅封锁了他的法力,还让他走不出被软禁的屋子。艳姬破不了咒,只能抬出天机门的名头威吓俞家暂时不能动白墨衍,然后赶回天机门求救。
☆ ☆ ☆ ☆ ☆
到达青夕镇之后,雪涵樱没有立即上门要人,而是先在镇上逛了一圈,四处打听摸了摸俞家的底。因为知道艳姬性子急,易冲动,又太过在意白墨衍,她特地好说歹说劝得艳姬留在客栈里等消息,这才备好拜帖,独自前往俞府登门求见。
俞家不愧是在朝廷里有着背景的人家,接待一个来访者的程序之繁复绝不亚于皇宫,而且过程中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雪涵樱也不着恼,不卑不亢地一一应对,等来到待客的花厅之时,已是一刻钟过后了。
雪涵樱往堂上瞥了一眼,只见主位上坐着个锦衣华服的老太太,想必是俞府的当家老夫人,下首处则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应是少爷俞建岳无疑。
母子俩如临大敌的神情都流露出防备和敌意,时不时瞟向门口的眼神又似是在等待着什么人。不过,和一看便盛气凌人的母亲相比,俞少爷的气场明显弱了很多,看来是唯母亲马首是瞻,自己没什么主见的。
在心底作了个简单的判断之后,雪涵樱微微一笑,大方得体地上前敛衽为礼:“天机门掌门弟子雪涵樱见过俞老夫人、俞少爷!”
初见雪涵樱,俞老夫人先是一惊,随后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这一身樱粉色衣裙,不过刚刚及笄模样的少女,抛出声倨傲的冷哼:“你这黄毛丫头,竟是天机门的掌门弟子?天下第一修真大派,行事还真是出人意表。”
“不错,清修之人抛开了纷繁尘世的干扰,行事风格……自是和俗人们不同的。”雪涵樱依旧笑得温润得体,只是在说到 “俗人”一词时似有意似无意地朝俞老夫人脸上瞟了瞟,并且特地将这两个字的字音咬重了些。
俞老夫人一噎,高傲的眸中怒意闪现,但想了想,若是发作,岂不正好坐实了这“俗人”之名,只得强自忍了回去。假意咳了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她不得不匆匆转移了话题:“不管来的是谁,只要代表得了天机门就好。雪姑娘,请坐吧。”
雪涵樱眉眼弯弯,道了声谢翩然坐下,神情姿态优雅自如,全然看不出半点与人作过口舌之争并且占了上风的痕迹。
俞老夫人与雪涵樱交谈时,俞建岳一直显得很烦躁,几次险些忍不住要插嘴,但似乎是习惯了屈服于母亲的“淫威”之下,不敢轻易逾越,终究还是克制住了。此时双方表面客套完毕,他终于得了机会,怒冲冲开口道:
“我管你是什么身份,就算你们掌门人来了也没用!堂堂名门大派的弟子,竟做出这种勾引良家妇女的伤风败俗之事,还指望我们饶了他?等你们来,不过是出于礼节知会一声,你们若是用门规处置他便罢,若是想护短,我们俞家就自己灭了他!”
说着,他一抬手,啪的将一张黄色的纸片拍在几案上,那样子是有恃无恐,颇为嚣张。
雪涵樱顿时眸光微凝。她看出那是张符纸,而且用瀚海国皇族的血开过灵光。民间常把皇帝称为“天子”,虽是略有夸大,但人间帝王受天之庇佑,有王气护身倒的确是事实。以皇族之血为媒,辅以适当的咒语制成灵符,一般法术就很难破解。
难怪白墨衍会被困在俞府出不去,原来俞家竟有这种东西。雪涵樱皱了皱眉头,再次将那母子二人细细打量了一番。
他们看起来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完全不似懂得法术的样子,那么,是府里另有高人,还是其他人给了他们灵符?
这灵符不好解,若要强破也不是做不到,但只怕会损伤极大,稳妥考虑的话,还是请大师兄来一趟为好。大师兄出自瀚海国皇室,说来还是当今天子的先祖辈人,不怕破不了那符咒。雪涵樱默默思索着,也没去接俞建岳的话。
见雪涵樱低着头不答话,俞建岳还以为她是怕了,不禁大为得意,趾高气扬道:“知道厉害就好,还是说说,打算怎么处置那姓白的吧!”
俞老夫人不似她儿子那般见识浅薄,心浮气躁,经过了方才的首次言辞交锋,她就意识到眼前这小姑娘不好惹。见儿子盲目自大,她忍不住横了他一眼,正要插话,雪涵樱已先一步开了口:“俞少爷此言差矣,事情真相如何尚未清楚,谈何处置?”
“这都是明摆在眼前的事了,还不够清楚?”俞建岳顿时发作,一副绿帽男人的气急败坏样,恼怒中似乎还带着丝伤心,“秀莲原是最恪守妇道的本分女人,定是你那什么狗屁师兄勾引她,害她做下了糊涂事,最后把性命也丢了!我告诉你,我绝饶不了那淫贼,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他的命我要定了,谁也别想拦着!”
哟,敢情这好色少爷倒还有几分良心,虽然迷恋年轻水嫩的美妾,对正妻也不是全然不念旧情,否则也不会在认定穆秀莲给他戴了绿帽子的情况下,还为她的死愤怒伤心。不过,他明明不喜欢穆秀莲,却在发现她红杏出墙后暴跳如雷,把她打得死去活来,说到底,这份悲愤还是为了他自己的面子更多吧。
嘲讽地撇撇嘴,雪涵樱淡然应道:“俞大少爷,我必须提醒你,有时候,眼见也未必是实。历来豪门大族中为了争权夺利,利用男女情\事陷害打压对手的例子还少吗?我好歹要见上师兄一面,仔细查问清楚才是。”
“胡说八道!我是家中独子,俞家的一切都是我的,谁来跟我争权夺利,谁来陷害打压我?我看你分明就是想袒护那姓白的,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跟他一起去死吧!”
俞建岳越说越怒,忽地抓起那张符纸就朝雪涵樱面上甩去。
沾了帝王血气的符咒纵然灵力甚强,但由一个不懂法术的人来用它,效果便大打折扣。雪涵樱身形灵巧一转避开正面,随即翠袖轻拂,不费吹灰之力便把情绪失控的俞建岳定在了原地,那张兀自被他举在空中的符纸,根本还来不及发挥半点作用。
“你做什么?你这小妖女,把我儿子怎么了?”俞老夫人见状不禁大惊失色,匆忙站起抱住直挺挺僵立着的儿子,怒目望向雪涵樱。
雪涵樱也不生气,好整以暇地掸掸袖子道:“老夫人,我并无恶意,只是令郎火气太大,我想让他冷静一下而已。你们让我见见我师兄,我便放了他。”
俞家老太太素来高高在上惯了,从来都是她将人搓圆捏扁,何时被人牵着鼻子走过?可此时,儿子变成了泥塑木雕,自己毫无办法,哪里还神气得起来?狠狠咬了咬牙,她正要点头妥协,却听门口传来了一人声如洪钟的怒喝:
“天机门人,就是如此凭着法术欺压善良百姓的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纵是上山清修,也是我王子民,王法如天,不容你逞强行凶,胡作非为!”
喝声中,一名魁梧汉子大步而入。此人眉目粗犷,长发披散,头上戴了个金色的发箍,手中持着金色法杖,身上古铜色带祥云暗纹的长衫用料考究,式样像是僧袍又像官服,举手投足间很是趾高气扬,看来又是个有来头的主。
俞老夫人转眼一看,立刻如见救星地迎了上去:“国师大人,你可来了!你看这天机门的小妖女,竟如此无法无天,欺压我们孤儿寡母!”
国师?雪涵樱努力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记忆,似乎听说过,如今瀚海国的国师慧通出身佛门,因为耐不住寂寞出去四方游历,学了不少各门各派的修炼之法,倒也融会贯通自成了一家。后来,他碰巧救了被妖物迷惑的当今国君宁坤,就此被宁坤封为国师,奉若神明。
早就听说俞家在朝中有人,原来攀的竟是国师这棵大树。雪涵樱不禁用了几分心思去观察那慧通,片刻间,慧通已解开了俞建岳身上的定身咒,阴沉着脸朝她走来。
“我原以为,天机门历代出的都是德艺双修的高人,即便有过几个败类,也纯属偶然,如今一看,才知竟是整个门风都堕落了。一个寡廉鲜耻的小淫贼,一个目中无人的臭丫头,居然还算是当代弟子中的精英,也不知道桓真人是如何教徒弟的,真是丢尽了你们灵霄祖师的脸!哼,既然你们师父不懂得管教徒弟,本国师今日就替他好好管教管教你们!”
慧通一派义正词严,说罢便持法杖在空中画了个符,朝雪涵樱虚空点来。雪涵樱知道他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却也不惧,双手交错捏决,在胸前稳稳一挡。
两股灵力相交的瞬间,慧通身周气流涌动,激得他衣衫鼓荡,长发狂舞,那声势煞是骇人,雪涵樱却只是静静站着,纤薄的衣裙纹丝不动。俞建岳见了也不知深浅,只乐得大喊大叫:“臭丫头,知道我表叔祖的厉害了吧?表叔祖,快替我好好教训她,看她以后还敢嚣张!”
表叔祖?闹了半天竟是亲戚呐,怪不得,都是一样的……肤浅、暴躁、蛮不讲理、自以为是。
雪涵樱冷笑,交错的双手蓦然一合。屋内众人只闻到一阵淡淡的樱花香气,随后便听轰的一声,慧通脚下的地面裂开了一个大洞,慧通踉跄而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望着对面气定神闲的雪涵樱惊骇不已。
慧通外貌仿佛四十上下,实际上已有一百五十多年修为,但他看得出雪涵樱的确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并非外貌年轻,真实年龄比自己大。
修行了百多年,竟然敌不过一个碧玉年华的少女,真真是情何以堪,慧通的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白,一时间不知如何自处。一旁,刚刚还在盲目乐观的俞建岳惊讶地张大了嘴,俞老夫人也是目露骇色,有些不知所措。
仿佛对这样的结果早有把握,雪涵樱气定神闲地扬唇,冲慧通拱手一揖:“国师大人,承让。不知现在,我可以去见我师兄了吗?”
问话过后是令人窒息的沉默,许久,慧通的头方才几不可见地,僵硬地点了点。
犹豫了一下,他又红着脸,有些窘迫但很坚持地道:“雪姑娘,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但是,我不能让我侄孙就这样吃了哑巴亏。我可以解封部分咒术让你去见你师兄,但你若无法证明他是被陷害的,哪怕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放人。”
雪涵樱不禁愣了愣。她本以为俞家的大靠山是个如何奸刁难缠之人,没想到,这位国师大人除了有些妄自尊大以及对自家人过分护短外,倒还是挺率真的。
想到这里,她对慧通的反感顿时大减,于是爽快地点头:“晚辈此来,为的也是查明真相,如果真是错在我师兄,晚辈绝不徇私袒护。”
听雪涵樱做出保证,慧通也不再多言,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带着她往外走去。俞建岳老大不甘心地还想上前阻拦,却被认清形势的俞老夫人一把拽住狠狠瞪了眼,一向畏惧母亲的他只能闭嘴,带着一腔无处发泄的闷气,怏怏不乐地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