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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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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阿姨每到周末都会打电话叫我去吃饭,又到周五,我边编着文案边瞟着手机,盘算着就算再尴尬要是能见面是不是也得给易启低声下气的道个歉。手机响起,却是陈阿姨惊惧抽噎的声音。
易启不见了。
身体产生了排异反应,需要切除移植的手臂保命的易启,不见了。
没有人知道他出了问题,他近年来越发茁壮的身体让所有人放松了警惕,他因为持续的低烧烦躁自己去了医院,回来虽然神情有些恍惚,家人也只当他是身体疲惫了,一向神出鬼没的他悄悄离家也没有引起太多在意,直到今天医生打电话来催促手术。
而此时离易启去医院的时间,已经过四天了。
我发疯一般拎起包冲出办公室,过道里迎面而来的实习生怀抱着的文件被我冲撞成飘洒在整个空间中的片片纸页,穿过飞舞的纸雨和同事们惊诧万分的眼神,我的高跟鞋在街道上踩出冲锋枪般的节奏,腮边有液体缓缓淌过又被迎面的气流风干成闪亮的痕迹,我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浪费任何一丝胸腔中的氧气。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易启在想什么。
易启你个傻逼!
傻逼傻逼!
一直握在手里的手机被打到滚烫,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可还是渐渐的哽咽到不成语调,易启在北京的新朋旧友被我逐个拽出家门和单位奔走在这个硕大城市的大街小巷,红灯亮起,的士司机师傅战战兢兢的从防暴栏的缝隙中递出一张纸巾。
活了二十六年,我第一次感到这样彻骨的恐惧,随着手机的响起一次次揪痛又沉入深渊的心脏传递着全身唯一的知觉,我不知道冷,不知道饿,不知道脚底起了一个个坚硬的水泡,又生生被旅途磨破。我只有让自己拼命的奔跑,拼命的寻找,然而思考着易启各种可能的藏身之处的大脑总不由自主的触及我避之不及的黑洞。
万一找不到……
万一晚了……
万一再也不能……
万一……
万一……
人生的前十年,我被许多人疑惑是男是女,此刻的夜幕下,两旁的路人纷纷避让注目,他们大概想问一句我是人是鬼。
世界好大,城市好空旷,夜晚好冷,路灯好凄凉,我好怕,你到底在哪?
所有易启经常出没的地方都被找过,微信群里每一条语音都是失望的消息,我徒劳的拨打着易启的号码,他没有关机,但漫长的等待只能换来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
天色渐渐亮起,路边的早点摊儿传来豆浆油条的香气,慢吞吞溜达着的大爷拎着罩着黑布的鸟笼,老去的厂花们在巷口挑着白菜,这满满的人间烟火,他怎么,就这么丢下了。
为了两条手臂,就这么丢下了。
不知不觉已穿越了几个城区,我看着眼前墙壁斑驳的小楼,略微觉得有些熟悉。院子门口有个推着玻璃罩小车的老大爷,车上的玻璃罩里一盘一盘码着些蘸满黄豆粉的糕点,那些糕点有着光滑细腻的切面,不锈钢的小方盘子前支着写着“花生”、“芝麻”、“红豆”的纸牌,一如记忆中九年前那个夏天的夜晚,出门陪易启散步的我也被这样的一车点心勾走了心。
“哎,那什么啊?”
我揪揪易启的衣角,用下巴点点不远处的小玻璃车。
“驴打滚啊,没吃过?”
“人家那写着北京小吃你问我吃没吃过……”
我白了低头瞟我的易启一眼,眼神又瞟向了那些看起来甜甜软软的点心,没留意易启瞄着我渐渐弯起的嘴角。
“哎,哎你干嘛去?”
走在旁边的易启突然转了角度,自顾自的闯进了我粘在小车上的视线,我跑了两步,伸手抓住他。
“想吃就买呗。”
“我换了衣服出来的……”
“还当你转性学会矜持了,闹了半天敢情没带钱。”
易启一脸无语的翻了我个白眼,下巴向揣着右手的口袋儿一扬。
“自己掏。”
“哦……我回去还你。”
“切……哎”
“怎么了?”
“要山楂的,你吃不了多甜,别的能齁着。”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这个小小的摊子还在,而当年低头就着我的手在我牙印旁的山楂馅儿上咬一口的人,却像梦境一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