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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噩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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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医院里的袁行剑最近有点怪怪的感觉,家属来探望的次数多了,可是郑雨芳来的次数却少了,越是临近春节,她来的次数就越少,已经一个星期没来了。身体的无力感增强,食欲也不见恢复,上次手术据说是实行了全胃切除术,因为他被告知溃疡得很严重。他服用的药越来越贵,都是外国进口的,护士会拿着一种无色透明的药水加进他的葡萄糖液中,他问那是什么,护士总跟他说是抗炎剂。另外,他还会接受一些以前没有过的治疗,每次作完那些治疗,他都感觉很不舒服。(其实是放疗和化疗)医生来得很勤快,尤其是古以笙,他的主治大夫胡主任都没古以笙来得勤。古以笙对凌芊的事绝口不提,而他的家属纷纷用一种渴求的目光看着古以笙和胡主任,总是要出去和他们俩讨论什么。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在百无聊赖中,他拿起手机,给郑雨芳拨了电话。响了很久,她才接起来。
“雨芳,忙什么呢?都没来看看我……”袁行剑深情款款,“我好想你!”
古以笙和几个护士出现在病房门口,刚要推门进去,发现袁行剑在打电话,就停在门边,等他打完电话再进去。
“行剑,关于我们的婚约……”郑雨芳的声音不冷不热,“我看还是算了吧。”
“你说什么?!”没想到她会说这个的袁行剑大吃一惊,激动地从床上跳起来。他这么多年对这女人百依百顺为了什么?拒绝了其他没有一点小姐脾气而且绝对是个好老婆的女孩子为了什么?卖命地为她父亲的公司跑业务又是为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发生什么事……就是我觉得我们不适合。”
“我们哪里不适合了?我们不是相处得很好吗?!我爱你!”
古以笙靠在门边的墙上,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嘴角向下一撇。他对电话里的人是谁猜出了八九分,也知道她为什么会说出“不适合”之类的话。不要说像她那么年轻的人,就是一些中年人听说配偶得了晚期癌症,也不见得会一直陪伴下去。这也许就是人性。
“行剑,我们还是算了吧。”电话另一头的郑雨芳愈渐冷淡,早就已经调整好心态,和这个男人说再见。
“你到底是怎么了?!前几天不是好好的吗?!”说实话,放弃郑雨芳对袁行剑来说没什么,但是放弃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就太不值得了!没有了郑雨芳,这就意味着他将重新寻一条飞黄腾达的路,这对他来说太困难了。
古以笙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打断这个电话,他怕郑雨芳一时情急会对袁行剑说出真相。
袁行剑焦躁得在病床边踱来踱去,“是不是因为我的病?你告诉我,跟我说实话,我究竟得的是什么病?”
“袁先生——”古以笙推门而入,“检查的时间到了,请你暂时停止手边的事。”
袁行剑咬牙切齿地回瞪他一眼,再想对郑雨芳说什么的时候,发觉她已经把电话给挂了。“检查什么?!天天检查这个检查那个,也不见得你们检查出什么来!”他气愤地把气撒在古以笙和几个护士身上,“我都住院那么久了,病还没有好,你们这一群庸医!钱拿了不少,病都不会看!”
几个护士偷看着古以笙的脸色,进而面面相觑起来。
一周之后,改卷结束,终于开始放寒假了,二十八天,嘿嘿,爽死了。
凌芊提着行李,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回到Z城。首先,就得面对父母关于上次那场相亲的质问,凌芊只能说自己和陆禹城性格不合,没办法进一步交往,父母居然没多大反应,但背地里又开始忙着为女儿介绍新的对象了。
中国的春节热热闹闹,大年初四,一大堆朋友邀在“Devil”酒吧见面,凌芊刚进门去,就发现每人手上一张红色的卡片。大学毕业后就去了英国的若晴一见她,就给了她一张,卡片上赫然两个烫金大字——“请柬”。凌芊急急翻开一看,发现那是若晴和她男朋友的结婚请柬。
“你……要结婚了?”凌芊惊讶地问。若晴和她青梅竹马的男朋友进行了长达好几年的长距离恋爱,他们一个在中国,一个早就移民英国,天天打着国际长途,竟然也坚持到了现在。一开始他们的恋情并不被看好,可是世界上偏有创造奇迹的人,他们俩终于走在一起了。“恭喜……”凌芊半天才回过神,若晴是他们中最早结婚的人,也使“结婚”这个概念一下子植入凌芊的脑海。幻想自己和心爱的男人结婚是太久以前的事了,这几年凌芊都没有想过结婚这个词。她要跟谁结婚?
凌芊的要求不高,她不要王子似的男人,和许多女性一样,她只不过想找一个对自己好的男人。而事实却是,真心想上床的男人许多,真心想对她好的男人真少。
“你们的好事也快近了吧?”凌芊拍着许慧、苏敏的肩膀,据她所知,他们早在一年前就同居了,结婚也是迟早的事。
“快了,等你暑假回来,我们就把婚事办了算了。”许慧大笑着在苏敏脸上亲了一口,反而弄得苏敏很不好意思,爱怜地摸摸许慧的头。
“真好……”凌芊低下头去,自嘲地一笑。
大家都很幸福的样子……她曾经也很幸福,一开始,袁行剑追求自己的时候,两人也是这般亲昵和幸福,至少她觉得很幸福。和袁行剑手牵着手漫步在校园里,享受别人羡慕的目光。她不在意他花花公子的名号,以为自己会是他最后一个女朋友,同学对她的劝告,她采取了回避政策,还一度和几个舍友闹得很不愉快。回头想想,自己又是在坚持什么?为什么会单纯地以为花花公子为因她而变成模范青年?
小琼如约而至,要了杯长岛冰茶,就在凌芊身边坐下。“听说你生日那天晚上忽然病了,怎么回事?”
“食物中毒了。”凌芊想起古以笙来,他温柔的声音又开始回荡在她耳边。他是个不错的人,至少表面看上去不错,她在他楼上住了半年,从没有听见有关于他的风言风语。“我见到了袁行剑……在医院里。”
“得了什么病?”
“我不知道,我楼下的医生不肯说,真有医德啊……”
“楼下的医生?男的?年轻不?”
“恩,接触过几次,人还不错。”
小琼一拍手,“追他去!”
凌芊自认没有小琼那般主动,“我不想当第三者,也实在不忍心见到他出轨。之前有一点喜欢他的感觉,知道他有女朋友以后,那感觉好像就没有了。”
“哎?是不是你以前跟我提到过的,看你的小说的那个医生?”
“就是他。”
“那你有优势啊,说不定他会因为你而和女朋友分手呢!”
“我最讨厌这种人。”
“唉,也是,见异思迁的男人最讨厌,最恶心的就是明明是自己滥情,还要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男人都这样!”
“你的似阳哥哥怎么样了?你还继续买着彩票吗?”凌芊移开话题。
“是呀,不过我们的关系已经上升到朋友阶段了。”
“不错,真有前途。”
“你父母还给你安排相亲吗?”
“恩,没完没了的。有时候我想,要是真碰上一个还不错的,我就嫁了算了。”说到这个话题,凌芊显得有点颓废,“慢慢培养感情吧,其实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没有感情也会有感情的。我不想爱上一个男人了,干脆让他们来爱我算了,结了婚,就定下来了,不想对我好都不行。”
“这样的人生很悲惨啊,跟古代一样。”
“我无所谓。”
小琼看着凌芊,目光里闪着不忍。
天色很暗了,飘着细雨。
“你跟那个古医生究竟在搞什么鬼,合起来陷害我?”——寒假仅剩最后几天,凌芊拎着行李,走到楼下,忽然来了一条短信。她一开始觉得莫名奇妙,后来猛然反应过来,这竟然是多年不曾联系过的袁行剑给自己发来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又是怎么知道她的手机号?凌芊刚想把它删除,但是又停了手,默默上楼。
她不知道袁行剑出了什么事,连他现在是不是还在医院里都不知道。她不想跟他再有交集,一点也不想——她不是那种被狗咬了一口还会把狗的照片放在眼前提醒自己的人。
到五楼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古以笙的家,发现自己写的春联被贴在门的两旁,整整齐齐的,贴得十分平整。
凌芊在古以笙的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门缝里没有透出光来,说明他不在。她深吸口气,刚想离开的时候,却听见古以笙的声音,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回头,看见他穿着暗黑格子的大衣,一手拿着雨伞,一手拎着附近超市的塑料袋,像是刚买东西回来的样子。
“你去哪了?”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遇见她。
“回家过寒假。”凌芊转身面对他,“袁行剑到底得了什么病?”她再次问他,而且直接说了那个人的名字。
古以笙仍旧选择沉默。
凌芊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我知道你不能告诉我……由于上次我一时冲动,当着他的面拉着你的手,他就误会了我们的关系。他是你的病人?”
“恩。”
“他现在还在住院吗?”
“是。”
“哼,软饭吃多了,总有一天身体要出问题。”凌芊删了短信,咬咬牙,“现在他明显不信任你,以为我们俩合谋害他。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古以笙拿钥匙开着门。
“真是的,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凌芊一拍脑门,烦躁地叫道。
“我们什么关系对他来说重要吗?”古以笙把钥匙拔了出来,“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鬼才跟他有关系!”
“我已经知道了。”
“那个混蛋告诉你的?”凌芊真想狠狠扇袁行剑几巴掌。“他已经病入膏肓到要说遗言的程度了?见鬼!他是该忏悔了……”
“我不是不能说他的情况……”古以笙别开头,他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更重要的是,他不想看见她的反应。
“那就不要说!鬼才想知道他的情况!”凌芊满脑子都是袁行剑那令人讨厌的言行,没有注意到古以笙表情的不悦。
她越是这样,古以笙越是知道袁行剑在她心中的分量,或许,她对男人的偏见和对爱情的不信任,就是来自于袁行剑对她的伤害。
“起来了,别坐在地上……”
凌芊看了他一眼,爬起来,调头就走。
“凌芊——”意外地,古以笙追上几步来,忽然拉住她的手腕,凌芊万分震惊地转过头,觉得他这种行为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在她看来,一个有女朋友的男人去拉别的女人的手,就是好比杀父弑君一样。“你……你、你做什么?”紧要关头,她居然结巴了。
“不希望你再受伤害,所以,我试图让你一无所知。”在暗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睛分外清澈明亮。
“很好。”凌芊轻扬唇角,勾出一抹冷笑,“我们的想法竟然出奇地相似。”
第一外科诊室里,古以笙把近期对林科和袁行剑的检查与治疗日志交给胡主任,胡主任先询问了林科手术切除肿瘤之后的恢复情况,然后重点对袁行剑的病情进行了讨论。
“经过一段时期的抗癌治疗,他的病情有所好转,癌细胞的转移得到一定程度的抑制,但是……”古以笙停顿一下,“他的情绪不是太稳定,听护士说,他甚至提出要出院一次的要求,不过被劝住了。”
“是不是病情被泄露了?”胡主任并没有很惊讶的表情,因为病人知道病情是早晚的事。
“我想是由于……感情问题。”
“正常,他那种年纪就得那样的病,换作我,我也会考虑分手的。”一个女医生插嘴道。“谁受得了自己的男朋友忽然就到了晚期?”
古以笙等那个女医生说完,接着说下去:“是不是应该趁着病情好转,试着运用手术将病灶……”
“我认为不行。”胡主任摇摇头,“外科侵袭有可能加重病情,在手术过程中造成癌细胞的种植性转移。当务之急呢,就是减轻病人痛苦,延长他的生命。使用新研发出来的抗癌剂试试!”
袁行剑的病房里,站着一个人——郑雨芳,终于下定决心来当面跟袁行剑正式分手的她,面对他时还有一点踟躇。
几天没有刮胡子的袁行剑显得有点龊,头发也不见往日的整齐。“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他的目光定在一点,没精打采。
“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这是我对你最后一点的仁慈。”郑雨芳看着窗外,面无表情。
“趁我生病,你爱上了别的男人?”袁行剑眯着眼。
“没有。”
“那是为什么!”他忽然大吼,吓了郑雨芳一跳。
郑雨芳咬着下唇,眼珠左右转动着,好像在犹豫什么事情。最终,她吸一口气,“不要再问为什么了,分手吧,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我已经跟爸说了,婚约解除,公司的工作也让新的人去负责……”
“什么?!”袁行剑像只被扔进开水里的虾一样猛得跳起来,冲过去扳住郑雨芳的肩膀,“你给我说清楚!你这么急着分手是为了什么!就这么急着甩开我吗你!你不给我个理由,你别想走!大不了我不住院了,天天在你家楼下守着!”
几年的相处,让郑雨芳对他的性格有所了解,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来是真的敢跑出医院,天天守在她家门口了。哼,反正都要分手,反正他已经病入膏肓,她就绝情一点,不再为自己找麻烦!她挣扎着,狠狠推开他,“你还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吗?!你想害我一辈子是不是?!”
“我……”袁行剑张大了嘴,声音开始颤抖起来,“我得了……什么病?”
“胃癌。”郑雨芳没好气地说。
“胃……癌。”袁行剑无力地重复一遍,眼神变得更加空洞,“怎么……会是这样……”
“现在你能放过我了吧?我也很舍不得你,毕竟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了,可是,你要为我想一想,希望你可以理解我。”郑雨芳的语气柔和一些,开始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袁行剑真的伤心了,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自己,“仅仅就是因为我得了这该死的胃癌……你不能接受一个生病的我么……等我好了,我们还可以在一起的,这样也不行吗?我保证一辈子不离开你!”
“抱歉,你……”郑雨芳咬咬牙,“你是晚期了……”
这对袁行剑来讲,又是一个晴天霹雳。他的眼睛瞪得比任何时候都大,整个身体剧烈摇晃,十指像鹰爪一样勾着,看上去十分恐怖。他感觉天塌了下来,四周是一片黑暗,梦想、希望、幻想什么的,都像被虫蛀穿的大坝一样,轰然倒塌在这一片死亡般压抑的黑暗之中。
“啊——————”他最终抱着头,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将郑雨芳彻底吓跑,而他,没有再去追,任她将门重重甩上。
正巡视病房的胡主任和其他几个医生纷纷跑过来一探究竟,看见的就是袁行剑发狂地在病房里大闹,把什么开水瓶、药瓶的都摔在地上,玻璃碎片一大堆,在阳光的照射下危险地闪闪发光。
古以笙站在胡主任身后,沉默地看着袁行剑充满血丝的眼睛。
“你们、你们一个个骗我!”他指着门口的医生们,剧烈喘着气,“全是一群庸医!尤其是你!”他怒瞪着古以笙,咬牙切齿,一副狠不能剥其皮啃其骨的样子,“胃溃疡?胃切除?呸!你这个没医德的庸医!合着伙来骗我,算计我,哼!开的什么虎狼药给我吃,骗钱害人!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庸医,世界上的冤死鬼才那么多!”
胡主任见过病人因为承受不了自己病情而发火骂医生,可是他还没见过骂得这么凶的,简直就好像是医生让他得了胃癌一样。他回头拍拍古以笙的背,算是一种安慰,同时有让古以笙不要在意的意思。其他几个被无辜冤为“庸医”的医生纷纷摇头,但每个都没回话,算是对袁行剑的一种理解。其他病房的人听见声响,都围上来看热闹,同时也议论纷纷。
袁行剑又大吼一声,居然一脚踏上窗台,奋力爬上去,作势要跳楼的样子。
在场医生们一见,都冲上去拉,胡主任跑在最前面,吓得冷汗直冒。他和几个眼疾手快的医生拉着袁行剑的腿和手,使出全身力气试图把袁行剑拉下窗台,袁行剑重心不稳,被他们这么一拉,滑了一下,摔在他们身上,把他们全压倒了。几个护士强制地把袁行剑拉回病床,再七手八脚地扶那些医生们。
胡主任扶着腰,疼地龇牙咧嘴,原来是闪了腰。古以笙扶着另外一个医生站起来的时候,发现手心很疼,一看才知道,由于刚才手撑着地板,自己的手心被玻璃碎片扎了好几个口子,那个医生的手背也被玻璃划了个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