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全文 ...
-
00.
露西亚·斯蒂卡尔小时候，经历了意大利最动荡一段的时期：贵族与平民之间的矛盾趋近于不可调和，走投无路的人们纷纷举起猎枪，像射杀林中的野兽那样将子弹送入同胞的身体里，毫不犹豫。
每天都有人在她的眼前死去。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她平平安安的活了下来，平平安安的长大了，并且平平安安的度过了比大多数人都要漫长的一生。
很多年以后，当露西亚已经成了‘露西亚祖母’、西西里迎来了久违的和平，她依旧能够回忆童年时的一切。
她不光记得西西里漂亮的晴空和湖泊，包裹着巧克力的彩色锡箔纸，神父诵念圣经时虔诚柔和的声音和眉眼；她还记得轰鸣的枪响，无处不在的低声呜咽，从教堂传来的哀戚钟鸣，以及街道上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虽然大部分记忆已经变得模糊而不分明了，但她都记得的。
那是动荡的时代，也是她生活的时代。
那个时代的一切，无论是温暖的，甜蜜的，欢快的，还是苦涩的，寒冷的，沉痛的，都已经不由分说的被封进了她的记忆里，像抹不掉的刀痕。
一切一切，她都记得的。
包括艾琳娜。
01.
那个特殊的日子发生在露西亚十一岁的夏天，记忆中的天空蓝得令人眩晕，地平线上远远地漂浮着大朵大朵的云彩，像色泽明亮的油画，颜色既纯粹又饱满。
主日弥撒开始的时候，教堂里已经聚满了人。尽管露西亚更想去原野里摘野花，但由于她是神父的女儿，所以只好缩进一个角落里跟着他们一起听自己的父亲在布道台上讲经。她一边听一边歪着头去数窗外的小鸟，数着数着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间竟梦里到了金发的天使。
而那天使朝她微笑。
02.
露西亚沉浸在那个梦里。
当她醒来的时候，周日弥撒已经结束了许久，教堂里空空荡荡的很是安静，最前排的长椅上隐约传来低低的女声。她觉得那声音出人意料的好听，轻柔又婉转，像溪水一样在这片属神的空间里缓缓地流淌着。
她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却又分辨不明，于是揉了揉眼睛干脆从角落里爬了起来，好奇的扒着前一排椅背往前眺望。
金黄色的阳光慷慨的从天际洒下来，穿过繁复的彩绘玻璃，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拖曳出一片灿烂的暖意，耶稣受难像前的年轻女人垂着头，从头到脚都被笼罩在那光线之下，背影窈窕，长而柔顺的卷发下隐约可见白皙圆润的肩胛。
那景象，就仿佛撞见了正在祷告的天使一般。
然后天使停下祷告，转过头来向她微笑。
就像梦里一样。
03.
“真抱歉，是我吵醒你了吗？”
这是天使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声音中带着切实的关切，依旧那样的好听。
露西亚惊呆了，听完之后只记得拼命摇头，最终直接从长椅上跌了下来——就算传说中的天使再怎么仁慈，她也从没想过自己也能得到与天使交流的荣耀。
有一个瞬间，欣喜和惶恐之情如潮水般的涌来，让她只想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或者拽着对方的裙角）放声大哭——事实上，要不是对方急急忙忙的赶过来扶她，露西亚估计自己一定早就这么做了。
事后露西亚很庆幸自己忍住了。
因为对方不是天使，仅仅是一个叫做艾琳娜的姑娘。
04.
露西亚弄清楚事实之后倒也没失落多久，毕竟这个笑容温暖的大姐姐转过脸之后比画卷上的天使还要漂亮。
“露西亚是个很可爱的名字呢。”她记得艾琳娜曾在听完她磕磕盼盼的自我介绍之后俯下身来摸了摸她的头，如是夸赞。阳光打在她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充满神性的光晕，既温柔又圣洁，更加像画像里的天使了。
当时露西亚差点幸福得哭出声来。
低着头的艾琳娜瞥见了她瞪大的双眼，像是发现了些什么一般，突然露出一个非常非常温柔的笑容来：“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呢，露西亚你呀——这双苍青石一般的眼睛，看上去和戴蒙的一模一样呢。”
从那之后，露西亚便经常在教堂里看见艾琳娜。
05.
露西亚的父亲是教堂里唯一的神父，每天的工作都非常忙碌。露西亚年纪尚幼，无法一个人去太远的地方，每天见到的也都是前来参拜忏悔的信徒们——而他们大多都是西西里贫穷的农夫农妇。
如此这般，天使般美丽温柔的艾琳娜，自然成了露西亚年幼的心中，非常渴望见到的人了。
每当艾琳娜前来教堂祷告，露西亚都会安安静静的屈起膝盖坐在对方身边，大气都不敢出地注视着金发姑娘的侧脸，沉浸在对方令人安心气场之中。
艾琳娜漫长的祷告结束之后，都会与露西亚互相打趣甚至谈论经文——有时候候露西亚会追问对方祷告的事物，以便自己也能在闲时为同样的事情而祷告。自然而然地，艾琳娜不免谈到自己生活中的那些人。
露西亚很喜欢听她的故事，因为那个故事里充满了令人惊叹的勇气与希望，以及一个纯白无暇的理想国。从金发姑娘语焉不详的讲述中，露西亚勉强拼凑出了一个西西里的自卫团所遭遇的危机和荣光，一个同样是悲天悯人的金发青年，一个胆小却正直的少年领主，一个充满活力的神甫，一个神出鬼没的情报局局长……以及最重要的，一个发型奇怪性格更奇怪的年轻贵族。
好吧，艾琳娜描述的重点是在于D·斯佩多的魔镜，但是露西亚顽固的认为他那发型比较令人惊叹。
“戴蒙他啊，是我重要的爱人呢。”当露西亚问起更多的时候，艾琳娜则会有点羞赧的扬起嘴角，眉梢眼角都稍稍荡着柔情：“他会带给西西里一个不一样的未来，一个充满希望的、更加美丽的未来。我相信他。”
露西亚惊叹于对方说起这个名叫D·斯佩多的男人的时候的眼神，并且由衷的羡慕。——那是生长在教堂里的小姑娘尚未经历过的复杂感情，像美酒一样散发着浓厚的醇香，让她神往非常。
我相信他，艾琳娜说。
——“我很快就要嫁给他了。”
——“仅仅是想着这件事，就让我由衷地感觉到幸福。”
那一刻有阳光打在那个纯洁如盛夏百合一般的姑娘身上，仿佛让她由内而外的散发出光芒；她那因为笑容而微微眯起来的眼睛里盛满了金黄色的光，不复湛蓝，但是却与那一头漫卷的金色长发很是相称。
露西亚看呆了。
06.
艾琳娜，意为‘光辉’。
如同名字的含义一般，露西亚觉得对方就像是太阳一样，冥冥中散发着温暖的光。
在她看来，世界上没有人比眼前的这个人更适合这个名字了。
06.
向她吐露了自己对即将到来的婚事感到幸福之后，艾琳娜很快就离开了。
露西亚站在教堂的门前目送艾琳娜离开。
那时候正是傍晚，清澈的蓝天被即将死去的太阳烧成了一片火海。云层挣扎翻滚，偶尔有一抹金色的光透过火海洒落在西西里贫瘠的土地上，像教堂里色彩浓艳的彩绘玻璃。
艾琳娜踏着火光走远，露西亚回过身来，虔诚的跪在纯白的圣母像下，为那个金发碧眼的姑娘祈祷。
她并不能很好地理解艾琳娜所说的一切，不能很好地理解对方的理想到底承载了什么，但是她隐隐知道那是很伟大的梦想，并由衷的希望对方能够在追逐理想的同时与深爱的男人一同踏上神坛，从此无论贫穷或富有都能够紧握双手，直到死亡在很多很多年后将他们分开。
露西亚有很多希望，但她能做的只有祷告，而高台上的圣母玛神情哀戚。
07.
在那之后的第三天，相邻教区的的一个居民区受到了不明势力的弹药攻击，最终演变成了发一起规模重大的房屋倒塌件，死伤众多，当地教区的神父无法照顾到所有伤者的需求，于是露西亚便以侍童的身份跟随父亲去了事发现场，为第二日的异常大型弥撒做准备。
他们到达的时候，饱受炮火摧残的废墟已经大概清理干净了，但是空气中还弥漫着呛人的沙尘。露西亚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地震撼了，眼睛里不住流出泪水，膝盖打颤、心脏如割裂般的疼痛，却被父亲拉着，机械性的跨过一片片瓦砾和断墙，口中不断地诵念着劝导逝者安息的经文。
仓促间，她瞥见了伫立于废墟中的一个年轻人。
那人的眼睛与露西亚的非常相似，如同两颗上好的苍青石一般。他非常英俊，高挑笔挺的身上穿着一套蒙了灰尘的军装，脸上还有不少的擦伤，神情哀戚而痛苦，眼睛下面一圈深色的乌青，仿佛一辈子从未好好休息过一般。
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远远地看上仿佛既悲伤又无助，却暴跳如雷地挥退了所有前来安慰的人——包括担忧异常的神父。他愤怒如同被伤害了的野兽，藏蓝色的眼睛看着身边漫无边际的瓦砾，被绝望所溢满，仿佛看着的是星球崩塌之后残留下来的废墟。
他虽然看上去没有受到伤害，却仿佛已经死了。
不可能这么巧的，露西亚远远地看着他，这么对自己说道。
但是从此露西亚再也没见过艾琳娜。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