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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放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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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放手(上)
病榻上的赵祯微合双目,隔着明黄帷帐对赵德芳道:“皇叔,你可知道,朕此刻在想什么?……朕在想,先皇将江山基业交到朕手中,朕不能有辱祖命,朕不敢有负先帝。这人一旦当了皇帝,有些东西,就注定得不到啊。”
赵德芳靠在椅子上,微微仰头,幽幽叹道:“皇上你要记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若真心想要,凡事都不无可能。但是,你也得考虑清楚,即便得到了,又能如何?”
是啊,得到了,又能怎样?赵祯揉揉发涩的双眼,笑得吃力。
“就让朕任性最后一次。”赵祯把“最后一次”说得异常平静,听得赵德芳把心揪起来疼。
“皇上,你要保重龙体。”赵德芳的叮咛带着万般无奈。他一直将这个侄子视如己出,辅弼相携,说是为大宋江山尽忠职守也好,说是为赵氏祖先荫佑子孙后代也罢,总之他就是看不得赵祯受一点委屈。一点都不行。
一个时辰后,中州王庞统被宣进宫。
赵家一个天子一个王爷见了满脸倦容的庞统,不由吃了一惊。等听了庞统“昨夜风流太甚”的解释,赵祯的脸色还是变得有些蜡白。
以赵德芳的能耐撑起多大的场面也不是不可能,但这次,赵德芳居然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而赵祯和庞统的事,究竟是国事,还是家事,很难划分。处理这样的事,赵德芳愁上眉梢。
“皇上召见本王,所为何事?”庞统依然不跪不拜,一身雪缎袍子灿然泛着寒光。
赵德芳对庞统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不满了许多年,这一次更是将多年怒火燃到了极致。他斜了那嚣张的人一眼,道:“见了皇上,不行跪拜之礼,当真是好大的狗胆。”
庞统沉默片刻,突然冷笑着转身看定赵德芳:“除了倚老卖老,你还会什么?”
这两人的情绪此刻似乎都不稳定,一个个都是一点即燃、一触即发的霸道模样。
赵祯尚且来不及圆场,但见赵德芳霍然起身,举起手中黄金锏二话不说就往庞统后背招呼。
庞统结结实实挨了一记棍子。练武之人挨一棍子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所受羞辱可大可小。但庞统也不是个冲动之人,这种情况,也只能忍了火气,侧过身来,嘿嘿嘿三声冷笑:“赵家的棍子也不过如此。‘上打昏君,下打谗臣’是吧?”
赵德芳满脸冰霜,一如始皇帝兵马俑的肃穆。他道:“本王今天就是要倚老卖老,教教你怎么行君臣之礼。”
话音甫定,他又将那黄金锏猛地在庞统膝盖骨上一敲,撂下一句话:“给本王记好了,见了皇上,管你天大的能耐、地大的本事,一律都得俯首称臣,否则——”
赵德芳扬手又要落棍——
“皇叔息怒!”赵祯再也顾不得天子尊严,几乎是冲过去拦下赵德芳。
庞统依然雷打不动地站得笔直,此刻把目光落在赵祯脸上,嘴角勾起一抹讥笑。
“你……可有受伤?可要传太医?”赵祯手忙脚乱地拉住庞统询问,忽然听得一声清脆,发现自己在慌乱中将庞统手上的扳指扯落,扳指滚落,碰在柱子上,碎了。
赵祯一愣,突然如梦初醒,慌乱中握住庞统的手掌,左看右看,想寻找自己留下的伤疤。他很小的时候,曾经一口咬在庞统拇指上,咬得很重,满嘴的血腥味道他现在都记得。他一直想看看自己留在庞统身上的疤痕,但庞统太过狡猾,长年累月地戴了个玉扳指,让他看不到那扳指底下的伤疤。现在,他终于摘下那枚碍眼的扮指,却找不到那道疤。
“那道疤……没了?……”赵祯失神般喃喃自语。
执念多年,原来不过唇角齿间误会一场。
也许是自己咬得太轻,没有留疤;也许从头到尾都只是自己南柯一梦,什么鱼池子什么伤疤,其实一切根本不曾发生过。那么,这许多年来,自己究竟在执着什么?
“你喜欢疤?我这身上到处都是啊。”庞统这个时候还能笑得灿烂,也算臻于化境。
赵祯原本风寒未愈,加上受了这等刺激,胸口一紧,眼前一花,一个踉跄,摇摇晃晃竟似断了线的风筝,眼看就要掉下天来。
庞统在他倒下的紧要关头,扶住了他,好歹没让大宋天子如那玉扳指一般直接撞向柱子。
赵祯按住额头,坐回龙椅之上,脸色煞白。
“皇上,既然龙体违和,就长话短说,究竟召我何事?”庞统的傲慢是刻在骨头里从娘胎中带出来的,任凭天子皇族王孙贵胄,终是奈他不何。
赵祯喝下一碗药,缓了缓,闭上眼,一字一句道:“朕召你来,只想问你,可愿重归朝野,随君伴驾?”
庞统虽是有备而来,但还是被问住了。他没有料到赵祯会说出这样的话,若不是被逼惨了,那个和自己一样心高气傲的天子绝对不会说出这种几乎算是委曲求全的话来。在迟疑晌久后,他才道:“臣决定和包拯回庐州,从此不问朝政。”
一句话噎得赵祯脸色铁青,刚喝的药全数吐出。
赵德芳将那先皇御赐的黄金锏戳在庞统鼻尖,气得浑身发抖,大喝一声:“庞统!”
庞统移开黄金锏,不惊不惧,笑得跋扈:“若无他事,容臣告退。”
赵德芳冷笑道:“你爹在朝一日,你庞家就和朝廷脱不了干系。本王奉劝你一句,是去是留,最好考虑清楚,不要到头来赔了夫人又折兵。”
提到的铃儿的事,庞统竟也不愠怒,淡淡道:“少拿我爹来压我。赵德芳,我也奉劝你一句,好好替你侄子守住大宋江山,记住,不要逼我造反。”
赵德芳忍无可忍终于动了动两片形状姣好的唇,优雅地将市井脏字吐出口:“滚。”
赵祯接过赵德芳递过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神情呆滞地看着地上碎成两半的玉扳指。
“皇叔你看,这就是任性的代价。”年轻的皇帝指了指那碎开的玉,苦涩一笑。
任是赵德芳舌灿如莲,此刻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是走近他,抱住他,将他的头使劲揉进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