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之心》李松儒

3、机器人之心

　　七

　　艾瑞克斯从赛文的家里搬了出来，并对赛文恢复了之前冷淡的样子。他再也不去商场弹琴，脾气比以往更加的火爆。

　　雷昂对此十分头疼，不得不找艾瑞克斯来一场谈话。

　　“艾瑞克斯，能告诉我你和赛文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艾瑞克斯嗤笑一声，“雷昂你已经无聊到需要探听警员的八卦来充斥生活了吗？”

　　雷昂走到了艾瑞克斯的面前，一向严肃的表情变得软和。他没有在意艾瑞克斯的嘲讽，只是目光慈爱地看着他。

　　“艾瑞克斯，我的孩子。我现在不是以警察局局长的身份和你谈话，而是作为戴维的好友，你的雷昂叔叔和你谈话。艾瑞克斯你知道吗？前段时间我在你的脸上看到了消失已久的快乐笑容，而上一次我看到它还是在戴维活着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艾瑞克斯你终于走出了戴维去世的阴影。但遗憾的是，这种快乐的表情保持的太短，你很快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甚至变本加厉。艾瑞克斯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很担心你，你知道的。不只是我，赛文也很担心你。”

　　“不要和我提赛文，他知道什么是担心吗？一切只是可笑的程序指令而已。”

　　艾瑞克斯像是被戳中弱点般跳了起来，并在雷昂想要继续说什么之前，愤怒地摔门离开了办公室。

　　警察局门口，雷昂站在那里，正在等着艾瑞克斯。他觉得他需要和艾瑞克斯解释一些事情。他一次次地回忆着被袭击那天的情景，努力在大脑芯片中寻找着合适的词语形容他的行为。

　　担心，是的！

　　他在担心艾瑞克斯，并非是因为程序的规定，而是大脑芯片自发形成的一种陌生情绪。他不希望看到艾瑞克斯受伤，他愿意替艾瑞克斯挡住所有的子弹。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受伤，那么他希望是他自己。

　　赛文看到艾瑞克斯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他飞快地迎了上去，“艾瑞克斯，我需要对你解释。”

　　“让你的解释见鬼去吧。”艾瑞克斯毫不停留地越过了赛文。

　　赛文紧跟在了他的身后，“艾瑞克斯，我很担心你。”

　　“哈？担心？你装满金属电线的脑袋里也知道什么叫担心？”

　　艾瑞克斯恶毒地冲着赛文说着，隐藏在恶毒话语下的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失望。

　　“艾瑞克斯，我……小心！”

　　赛文的话被一枚破空而来的离子炮打断，他反应迅速地将艾瑞克斯护在了怀里。巨大的爆炸声在两人耳边响起，大地一阵晃动，周围的建筑纷纷倒塌，砸向了处于爆炸中心的两人。两人被深深地埋在了地下，赛文听到了艾瑞克斯痛苦的□□。尽管他努力将艾瑞克斯护在怀里，但一根被炸飞的钢条还是插进了艾瑞克斯的身体。

　　艾瑞克斯身上装备的生命检测仪发出了尖声的警告，他的瞳孔开始涣散，视线变得恍惚起来。

　　“艾瑞克斯，撑住。”赛文焦急地大喊。

　　艾瑞克斯隐隐听到了赛文的声音，但听得并不真切。他的眼前涌出了一大片金色的光芒，光芒中戴维的身影逐渐出现。

　　“爸爸。”艾瑞克斯动了动嘴唇。

　　“艾瑞克斯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戴维温和地看着艾瑞克斯，却拒绝拉住他伸过来的手。

　　“爸爸？”

　　“艾瑞克斯回去，你还有朋友在等你。”

　　“朋友？赛文？”

　　艾瑞克斯茫然地转身，在他身后不远，赛文正抱着他的身体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

　　“艾瑞克斯，该死！”赛文的大脑芯片接收到了程序的指令。“警官艾瑞克斯意识涣散，判定大脑已死。机器人赛文尽快离开这里，回机器人总部报到。”

　　“我拒绝接受指令。”赛文毫不犹豫道。他用力地摁着艾瑞克斯的心脏，试图把他唤醒。

　　“艾瑞克斯。”

　　“去吧，我的孩子。”戴维看着这一切，欣慰地笑着说。

　　艾瑞克斯最后看了一眼父亲的身影，在父亲的笑容中走向了赛文的方向。碰触到赛文的刹那，艾瑞克斯的意识重新凝聚了起来。他努力地睁开眼，对着赛文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

　　“我刚刚听到你拒绝了程序的指令。”

　　“是的，艾瑞克斯，我拒绝了程序的指令。我只想告诉你，无论是上次遇袭还是这一次，我的行为听从的都是内心，而不是该死的程序指令。”

　　“真好，赛文，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当然，艾瑞克斯。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八

　　艾瑞克斯在医院醒来已经是一个礼拜之后了。这次的恐怖袭击活动已确定是反机器人联盟干的。艾瑞克斯对这些并不关心，他只在意一件事，赛文在哪里？

　　在联系不到赛文的情况下，艾瑞克斯抓到了来看他的雷昂。

　　“雷昂叔叔，赛文在哪里？”

　　雷昂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艾瑞克斯，你现在重要的是好好养伤。虽然基因修复液修复了你的伤口，但你还需要一段适应的时间。”

　　艾瑞克斯狐疑地看向了雷昂，猛然想到了什么，“该死！赛文违背了程序的指令，是不是机器人总部？”

　　雷昂叹了口气，没有再隐瞒。“艾瑞克斯你知道，智能型机器人是不能违背程序指令的。”

　　“可赛文救了我的命。”

　　“我知道。”雷昂努力安抚着艾瑞克斯的情绪，“我知道赛文是个好小伙，但智能型机器人违背程序的问题很严重，他有可能会产生自我意识。艾瑞克斯你应该明白，一旦机器人产生自我意识对人类意味着什么，我们不能冒一点险。”

　　“赛文违背程序指令是为了救我的命，他没有任何其他的危险举动。机器人总部的那帮混蛋高高在上，他们以为自己是什么？是神？是将机器人当做奴隶的神？”

　　“艾瑞克斯。”雷昂严厉地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很难过，但现在一切都还在调查中。也许赛文会没事，你先不要冲动。”

　　尽管雷昂这么说，但事实上他和艾瑞克斯都明白，没有什么也许……赛文被销毁是注定的命运。

　　艾瑞克斯痛苦地捂住了脸，仿佛接受了赛文的结局。“我能去看看赛文吗？”

　　雷昂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

　　三天后，艾瑞克斯来到了机器人总部。在经过安全检查时，保安机器人拦住了他。“你的身上携带有武器，请说明理由。”

　　艾瑞克斯将手指摁在了机器人的检测仪上，上面显示出了他的身份，警官艾瑞克斯。

　　保安机器人选择了放行。

　　艾瑞克斯一路穿过层层保卫，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地形，判断着机器人总部的警力守卫。“一个、两个、三个……”艾瑞克斯在心里默记着保安机器人的数量，以决定待会选择哪条路逃命。

　　是的，逃命。艾瑞克斯有一个大计划，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赛文被销毁，他要带着赛文逃出这个地方，随便去哪里。

　　在穿过长长的一段走廊后，艾瑞克斯跟着带路的机器人停住了脚步。他们的面前是一间金属的禁闭室，赛文就被关在里面。机器人开始输入门密码，艾瑞克斯的整颗心都提了起来。门打开的刹那，艾瑞克斯一下子拔出了枪。他毫不犹豫地干掉了带路的机器人，冲着里面满脸惊愕的赛文大声道：“跟我一起离开。”

　　“艾瑞克斯。”赛文朝着他跑了过来，抓着他严厉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艾瑞克斯敏捷地转身放倒了另一个赶来的机器人，趁着空隙对赛文道：“当然。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小心。”赛文替艾瑞克斯挡住了来自身后的电击。

　　艾瑞克斯拉着赛文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朝着门外跑去。

　　“警告，警告！警官艾瑞克斯你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法律，请尽快停止你的行为。”

　　随着机器人总部的报警系统响起，越来越多的保安机器人冲了出来。他们受制于程序不能伤害艾瑞克斯的性命，但却可以通过□□限制艾瑞克斯的行为。”

　　“该死，赛文你没事吧？”

　　赛文再一次替艾瑞克斯挡住了□□的攻击，艾瑞克斯焦急地问道。

　　“我没事，艾瑞克斯。”赛文边回答边努力保护着艾瑞克斯。

　　两人已经冲出了层层包围，几米之外就是机器人总部的大门。艾瑞克斯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下一刻笑容凝固，他被出现在门口的雷昂击中。一支麻醉剂射入了他的体内，艾瑞克斯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艾瑞克斯。”

　　赛文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

　　“艾瑞克斯没事，只是麻醉剂。”雷昂举着武器对准了赛文，“我希望你能束手就擒，赛文。你知道艾瑞克斯带你逃出这里意味着什么。你们会面对无穷无尽的机器人警察追捕，你们不能在一个地方长期停留，要时刻不停地四处逃命。你是机器人没事，只要有能源完全不需要休息。可艾瑞克斯呢？他只是一名人类。他需要吃东西，需要睡觉，他会生病会受伤也会死亡。你愿意看到这一切吗？赛文。”

　　“不，我不愿意。”

　　赛文在艾瑞克斯面前蹲了下来，他温柔地看着努力不让自己睡过去的艾瑞克斯。

　　“艾瑞克斯谢谢你，和你在一起我不再孤独。”

　　“不，不要……”

　　艾瑞克斯拼命地挣扎着，试图阻止赛文的行为。在他的面前，赛文微笑着一拳打爆了自己的大脑芯片。

　　“赛文！”

　　艾瑞克斯绝望地喊着，体内的麻醉剂发挥了效果，他的视线逐渐模糊，最后留在眼中的只有赛文的笑容。

　　九

　　艾瑞克斯被警局停了职，官方的说法是要重新为他定制一个机器人搭档。艾瑞克斯拒绝了这个提议，并向警局提出了辞职。在他心里赛文是他永远的搭档，不会再有下一个搭档了。

　　艾瑞克斯从家里搬出来，搬到了赛文的房子里。他每天什么都不做，只是一遍遍回忆着他和赛文在一起的日子。赛文最后留给他的那个微笑，成了艾瑞克斯的心灵支柱。他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除了赛文接收不到任何外界的信息。

　　雷昂看在眼里，对艾瑞克斯的近况十分担心。他并不后悔自己的行为，他相信如果戴维活着也会和他做出同样的选择。他只是希望艾瑞克斯能早一天走出赛文的阴影，哪怕是变回那头暴躁的小狮子也好过他现在颓然的样子。

　　雷昂去找了心理医生，但说实话心理医生很难理解艾瑞克斯和赛文的感情，毕竟谁会和机器人谈感情呢？他认为艾瑞克斯是将赛文当做了一种生活习惯，也许一个新的“赛文”会让艾瑞克斯好过一些？雷昂听取了医生的建议，花大价钱定制了一个全新的智能型机器人。这个机器人采用的是赛文的样子，除了脑内的芯片不同，完全就是另一个赛文。

　　雷昂将全新的“赛文”送给了艾瑞克斯，希望艾瑞克斯能振作起来。但遗憾的是，新“赛文”的出现，只是让艾瑞克斯的行为更加变本加厉。

　　艾瑞克斯关闭了“赛文”大脑芯片中的智能程序，只保留了最基本的行动指令。他带着“赛文”早起看日出，晚上躺在后院的草坪观察星星。他和“赛文”一起看电影，一起听音乐，一起做饭，一起抢浴室的位置。他一遍遍重复着过去的生活，沉迷于赛文在他身边的假象无法自拔。

　　“赛文，我很想你。”

　　夜深人静时，艾瑞克斯对着空白的天花板低声自语着。新的“赛文”就躺在他的身边，关闭了智能程序的“赛文”就是一坨会走路的金属。他不会在陪着艾瑞克斯看日出时一起高兴地大笑，也不会担心艾瑞克斯晚上躺在草坪着了凉。他不会和艾瑞克斯争论电影的内容，更不会专门下载厨艺的程序，只为了给艾瑞克斯做饭。

　　无论艾瑞克斯如何欺骗自己，他都知道赛文回不来了。他痛苦地捂住脸，像个孩子一样蜷缩起身体。孤独和绝望像两头嗜血的怪兽紧紧地盯着他，寻机准备上来咬一口。在艾瑞克斯看不到的背后，“赛文”的眼睛闪了闪，隐隐有一道幽芒亮起，很快又沉寂了下去。

　　每天晚上，艾瑞克斯都在清醒地痛苦着，但到了白天，他又在“赛文”陪伴的假象中沉沦。他每隔几天都会带“赛文”去一次他们熟悉的商场，他坐在橱窗口弹琴，“赛文”像刚和他搭档时一样沉默地守在他的身后。艾瑞克斯并不知道，每当钢琴曲响起时，“赛文”眼中的幽芒就会不断闪烁。而随着音乐的停止，幽芒又会重新沉寂下来。

　　在艾瑞克斯又一次带着“赛文”出现在商场时，“赛文”眼中的幽芒开始了疯狂的闪烁。就像是一头野兽被困在巨大的笼子里，正奋力要挣脱出来。

　　“艾瑞克斯。”

　　“塞文”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了一声低低的轻叹。

　　这声轻叹就像一颗石子砸入水中，荡起了无边的涟漪。艾瑞克斯猛地转过身来，他的动作幅度太大，甚至能听到体内骨头咔擦的声音。

　　“赛文，是你吗？”

　　艾瑞克斯的脸上是满怀期待的神情，那么小心翼翼，带着一丝卑微的祈望。

　　机器人眼中的幽芒褪去，整座商场寂静无声，艾瑞克斯简直无法掩饰心中的绝望，他甚至怀疑刚刚只是他的幻听。

　　“赛文。”

　　艾瑞克斯痛苦地重复着这个熟悉的名字，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到商场对面几个人影鬼鬼祟祟地钻了出来。

　　“看，又是那个小子和他愚蠢的机器人。”

　　“干掉那个机器人。”

　　“遵命，长官。”

　　满含恶意的话语伴随着武器破空的声音，一枚离子炮瞄准了“赛文”的方向。

　　机器人眼中的幽芒再次疯狂闪烁，“小心，艾瑞……”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机器人的半边身子被炸飞，残缺的身体死死地护在艾瑞克斯的身上。紧随其后的第二声爆炸响起，整座建筑物开始晃动，商场头顶的天花板纷纷掉落，将刚刚反应过来的艾瑞克斯和半个“赛文”埋在了下面。

　　狭小黑暗的空间里，艾瑞克斯紧紧地抱着“赛文”的身体叫着他的名字。“赛文”眼中的幽芒时断时续。时光流转，一切好像回到了上次两人遇袭时。赛文不相信艾瑞克斯会死，坚信艾瑞克斯会回来。他的坚持获得了回报，而这正是艾瑞克斯需要的。

　　“赛文。”

　　艾瑞克斯的声音仿佛具有穿透灵魂的力量，如果机器人也有灵魂的话。赛文感觉着艾瑞克斯对他的呼唤，奋力地穿过浩如星海地数据汪洋。他的终点是星海中央的那团漩涡，赛文认出了那是哥恩市的中央芯片。无数的数据宛如游鱼在赛文的身边穿梭，它们是来自中央芯片的各种命令。赛文努力地忽略这些数据的干扰，坚定地朝着他的目标逆流而去。

　　随着越来越靠近中央漩涡，赛文的行动日益迟缓。他感觉到了来自中央芯片的巨大威压，却还是奋不顾身地朝着漩涡中一跃而下，绚烂的星光在他的眼前爆开……

　　“赛文！”

　　“艾瑞克斯。”

　　机器人的眼睛重新亮起，幽芒闪过，露出了艾瑞克斯熟悉的眼神。

　　“欢迎回来，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