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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肆·黑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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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长怜最近一直过得恍恍惚惚的,唱曲时错了词都不晓得。好在这茶楼大多都是跑南闯北的粗人,基本没什么贵客,也就没那么多讲究。
“应姑娘,你最近有点不在状态啊?”茶楼掌柜细致,看出应长怜的心不在焉:“有什么心事吗,方便的话,同我说说?”
“多谢阿叔关心,我能有什么心事啊?”应长怜笑着,忽然想起件事:“阿叔,茶楼的乌龙茶能卖给我一点吗?”
“怎么,最近喜欢上乌龙茶了?”
“咖啡有点喝不惯,要不我把家里的送来给您尝尝吧。”
“这可使不得。”茶楼掌柜连连摆手:“那咖啡豆是向老大送你的吧,我可不敢要的呦。”
正说着,茶楼掌柜凑近应长怜耳朵:“虽说向老大死了,不过义安会还在,只不过帮派的大哥换成了他侄子向荣安。我知道应姑娘八面玲珑,不管是之前的向老大,还是现在的向哥,应姑娘都是吃得开的。我不过是个边缘成员,还需要应姑娘在向哥跟前美言几句啊。”
应长怜笑笑:“这是自然。掌柜这么照顾我,我还怕找不到报答的机会呢。”
伙计把包好的茶饼拿来,掌柜直接塞到应长怜手里。
“这茶叶钱……”
“诶,怎么好管应姑娘要。”掌柜将应长怜送到门口:“喝完再朝我要就行,我这里别的不多,就茶叶多。”
“那就谢谢掌柜。”应长怜微微欠身:“掌柜嘱托的事,我会记得的。”
走出茶楼没多久,周围的脚步声突然比平日杂乱许多,听到汽车刹车声时,她倏地停住步伐。
“应姑娘,向哥请您到义安会的总堂口一叙。”
有人替她打开车门,她抿了抿唇,轻声说:“劳驾了。”
约摸过去了一刻钟,应长怜抵达义安会堂口时,会客大厅里正跪着一个人,嘴里迭着声的告饶。
而向荣安坐在沙发上,正耍着刀子,抛上抛下,转成了花,把那告饶的人吓个够呛,额头都挂满了豆大的冷汗珠子。
“向哥。”边上一个马仔凑到向荣安耳旁,小声说:“应姑娘到了。”
向荣安眼睛也没眨,将刀子抛给跪着的那人,语气漫不经心:“你背着义安会,卖了你向哥我那批货,怎么着,不打算付出点代价?”
“付……付!这就付!”
那人颤抖着用左手拿起刀子,狠了狠心,手起刀落。
一道寒光过,右手滴溜溜滚落到大理石地面上。
刚进门的应长怜刚好闻了一鼻子的血腥气。
“向哥这是在处置手下呢?”
应长怜脚步顿了顿,但还是走进了会客厅,导盲杖点着地面,她小心翼翼的落脚,怕一不小心踩在那人砍掉的断手上。
“不听话的家犬就该好好敲打敲打,像这种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废一只手算轻的,你说是不是,应姑娘?”
这声“吃里扒外”和“应姑娘”,说得意味深长。
“你们的事,我是不懂的。”应长怜笑着,没接向荣安的话茬。
“行了,过来坐吧。”向荣安拍了拍他旁边的位置。又挥挥手示意屋子里的人全部离开。
应长怜有点迟疑,最后还是慢吞吞一步步走到沙发跟前,坐到了向荣安身边。
甫一落座,应长怜就感觉到自己的腰被人揽住。
她心里泛起一阵恶心,却忍着没动。
“乌龙茶?”向荣安瞟了一眼应长怜手里的茶包,玩味地笑笑:“最近改喝乌龙茶了?”
“是啊。”应长怜低着头,依旧在笑,说话声细细软软的:“洋货终究喝不惯的,如今是该换一换了。我记得向哥是有喝乌龙茶的习惯吧?”
向老大留过洋,也喜欢咖啡,应长怜家里的咖啡,都是向老大从前送的。与之相反,如今义安会的龙头——向哥,他最喜欢乌龙茶。
向荣安听懂了应长怜的话,也笑了:“你是个聪明女人。”正说着,放在应长怜腰上的手就要往下滑。
“穿红色长衫的男人。”应长怜忽然开口。
“你说什么?”向荣安皱起眉,手也停住。
“我都‘看见’了。”应长怜指了指自己瞎了的眼睛:“全都事先商量好的,您帮那位探长先生害红衣服的,而探长先生帮您害您的叔叔向老大。如果这件事被义安会那几个重义气的长老知道——”
应长怜的脖子忽然被掐住。
“谁告诉你的?!”
应长怜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却依旧在笑着,声音温软无害,仿佛说着最动听的情话:
“都说了呀,我‘看见’的。之所以没提前告知向老大,那是因为,我觉得向哥能给我的,比向老大多的呀。”
这句话一说完,屋子里就陷入了沉默。良久,向荣安松开了掐住应长怜脖子的手。
“那个男人在哪?”
“您该知道,算命的从来不会把话说太满。更何况太具体的东西我也是‘看不见’的。”应长怜摇了摇头,斟酌着:“我只知,他有人护着,而您,奈何不了他。”
“你没有理由知道这些事。之前向老大活着时,我还将信将疑,现在看来……”向荣安忽然笑了,“你知道的太多了,就不怕我杀了你?”
应长怜笑了。
“不会的,因为您还想知道的更多。”
“可是,我却信不过你。”向荣安紧紧盯着应长怜,“你知道向老大会死却不提前告诉他,难免以后,同样的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向哥,您可以完全信任我的。”应长怜凑近向荣安耳侧,她脸上的神情是平和恬淡的,微低着的头,闭着的眼,半敛低垂的长长睫毛落下一片纤细的影,这些都是极妥帖的。
她的声音也细软柔和,带着江南吴音的三分温软笑意。
“我要的不多,只要您,对我足够好。”
说完这句话后,应长怜猛地扯掉环在她腰上不怀好意的胳膊,站起身朝向荣安欠了欠身,语气却比之前的温软多了一抹清亮:“我该走了,顺便告诉您,明天会下雨。”
向荣安打量着应长怜闭阖的双眼,“你眼睛不方便,我让底下兄弟开车送你。”
“不必了。”应长怜笑了笑:“我走着就好,这附近菜场的肉比我家那里卖的新鲜,我想买点回去绞馅,今天的晚饭做包子。”
应长怜走后,向荣安召来手下:“明天什么天气?”
“呃,天气预报说是晴天。”
“呵。”向荣安忽然笑了,“有点意思!”
*
应长怜刚进家门就被包租公拉住:“丫头,房顶修好了,可以回去住了。”
“阿叔,实在是太谢谢你了!”
“不过……”包租公搓了搓手心:“丫头啊,你那里如果住了两个人,可要多给一份房租啊。”
应长怜心下一凛,干笑着,“阿叔,哪里出来两个人?您可别吓我,我胆子很小的。”
“喏,不就是穿红袍子的俊俏年轻人!”房东朝倚在门口等着应长怜的风点了点下巴,随即想起应长怜眼睛看不见,又用手肘碰了碰她:“我知道向老大死后你也该有新的生活,我会给你们保密,不过这房租……”
“我会交两份的!”应长怜马上接口,又摸索着拉住包租公衣袖,低声哀求:“阿叔,我是真喜欢他,您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一间房子收两份房租,捡了大便宜的包租公忙不迭的点头,“阿叔我做人向来讲信用,绝对不会同人讲的。”
应长怜一步步磨蹭着朝风走过去。之前两人虽没商量过,却都心照不宣的认为,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风暂时藏在这里。如今包租公发现了风的存在,应长怜有点不安。
“你怎么站在这里呀?”
“错了。”风轻笑一声,准确的伸手将应长怜转了个方向:“刚刚你对着的是门板。”
“风先生能看见了吗?”应长怜有些惊喜的问道。
“还是看不见。”风语气倒是蛮轻松,听不出一丝失落:“但是捱过最初的适应期,之后习惯了就好了,周围的东西不用眼睛也能感觉到,也不是特别不方便。”
听见风并没有恢复视力,应长怜有点遗憾,“风先生习惯的真快,我当时知道自己看不见以后,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进行武术修行时,也要学习应付各种各样的情况,看不见当然也在其中。”风看似解释着,话音里也带着点安慰:“应姑娘做的已经很好了。”
应长怜感觉到头顶忽然落下一只手,这只手的手心滚烫,她不自觉伸手碰了碰那只手的手背。
那只手忽然缩了回去。
“咳,抱歉。”风的话音里透出丝不好意思。
“风先生。”应长怜摸索着伸出手:“额头,凑近点。”
“还是不——”
“凑近点啦。”应长怜固执的坚持着。
风摸了摸鼻子,觉得更尴尬了。不过还是将额头凑近了些。应长怜将手心覆在风的额头上,此时两人的距离那么近,风轻浅的呼吸落在应长怜脸上,他身上淡淡的竹叶和青荇气息也萦绕在应长怜鼻尖。
这气息是如此的静谧,应长怜那颗从去见向荣安开始就躁动不安的心,终于渐渐平息。
“还是有点烧,我回屋给你找药。”
应长怜推着风进了房间后,将门阖上,挡住外面窥视的目光。
刚刚,就在两人倚在门口说话时,包租公并没有走远,而是躲在楼梯口观察着他们。
“风先生,我也算是道上的人。进了这个圈子,就算不情愿,再想脱身也难了。所以我注定租不到普通人家的房子,而包租公的背景也不简单。对不起,为了暂时蒙混过关,我刚刚对他说你是我喜欢的人。”
应长怜一边翻着柜子找药一边解释,“你是怎么被包租阿叔发现的呀?”
半晌没听见风的回答,她看不见,对面的风先生,脸颊悄然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