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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少年,算命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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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含笑,意味深长对她道:“我对散人,又有什么信不过的呢?”
眼见着郭嘉将那避瘟丸服下,苏妩微一抬眉,既有些佩服他的胆色,又为他这一句而失笑,自她进许都这些日子,郭嘉防她如防贼一般,面上瞧着亲近,明里暗里不知试探了多少回,此时竟一副信赖有加的模样,也真难为他说得出口。面对这一番唱作俱佳的表演,苏妩索性笑着应承下来:“是么?看来在下不能不竭尽心力了,不然,岂不是辜负了先生一片信任之心?”
二人口舌交锋间,已是行至南营,刘都伯当前一步走到近先的营帐前,屈身请几人进去。苏妩刚跨进一步,差点被帐中一股浊气推出去,不由地以袖掩鼻,取了颗清心提神的药丸吞下。许是为了防止传染,这帐子被封得严严实实,内里空气不得流通,自然浊闷非常,加之里面住的俱都是病人,又混杂着病气、药气、死气,一踏入便觉得心情格外压抑,呼吸也变得滞涩起来。
这昏暗的帐中,却也有一丝活气,那低低的、喑哑的呻(河蟹)吟是这沉滞空气中唯一流动的,只是它太低了,似断非断,让人几乎怀疑这声音是否真的存在。
苏妩于是向那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发出呻(河蟹)吟的人蜷着身子缩在一边,刘都伯忙过来说明情况:“这是吴义,也是跟着一起下地的兄弟,一旬前突然身上烧得厉害,请人来看过吃了几服药便不烧了,只是喊痛,小人见他这副样子,就赶紧按照大人的吩咐将他挪至中营,后来这人又像是脑子昏了,人也认不清楚,就又搬到了这里。”
苏妩伸手想察看这人的情况,一瞧正面,只见他脸色青白,两眼暴凸,瞳孔散乱,牙齿磕得战战作响,一副颓败的死相。他目光甫一触到苏妩,不禁身子一缩,呜呜叫了两声,含含糊糊不知道在叫什么,苏妩分辨了一下,只隐约听到“死”“杀”几个字颠颠倒倒,听着便觉不详。苏妩瞧他样子已是神志不清,便按住他两颊瞧他口腔,只见舌苔灰白,舌质绛红,俨然已是重症,吴义被她捉住,嗬嗬粗喘不止,苏妩摇了摇头,问刘都伯道:“像他这样的,还有几个?”
刘都伯小心瞧着她脸色,压着嗓子道:“这个么……大概还有四五个……”
“四五个是几个?这些都是你辖下军士,你连他们的死活都不清楚吗?”荀彧的声音在背后冷冷响起,吓得那刘都伯一个激灵。他不敢再含糊其辞,连忙又道:“七个!七个!南营这一共住了七人,只是有两个是这两日才过来的,不似这个这样严重。”
他谄笑两声,又补了一句:“脑子还是清楚的,还认得人呢。”
苏妩便道:“带我去看看。”
刘都伯说得不假,新来的两人果然情况要好上许多,苏妩看完便道:“大麻仁、柏子仁、干姜、细辛各一两,附子半两,炮炙捣碎,将药渣筛去,每日服三次,与这二人症况相似但更轻一些的,一样的方子,一日用一次即可。”
刘都伯连忙应了,又问:“那先前的吴义和剩下几人呢?也用这个方子吗?”
苏妩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他活不过这两日,之后烧了处理了吧,不要土葬。”
刘都伯本也知道南营这些人就是熬着日子等死,听苏妩这么说倒也没有太过意外,这乱世里本就是有今天没明天,死上个把人又有什么稀奇?
旁边一直默然站着的郭嘉却是突然开口:“苏散人,我瞧这几人,除了病痛之外,似乎都有些惊悸之状,是否需要备些压惊宁神之物?”
压惊宁神?苏妩侧身瞅了他一眼,揣度起他这句话的意思。这些感染疫病的人身上,只有病气,却无邪气,按说只需照着病症轻重服药即可,她便也没有卖弄道术的心思——毕竟曹操为人多疑,先前瞧见的当街施药的黄巾军之人不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吗?何况为人君主的,对于他们这些身怀道术的方士总不免心存忌惮,她不识情势,若是过于招摇,万一被误以为是有意迷惑人心,岂不是平白惹了一身腥么?
不过她心里也清楚,这些军士之病,在身,亦在心,毕竟汉时感应之说、祸福之报流行一时,掘坟刨尸本就是为世所不容的丑行,若是无事倒还罢了,可如今感染的人越来越多,自然人心惶惶,私下里定然有些人传扬出去,认为是盗墓之恶报,那些感染的人恐怕自己心里也是骇怕得很,就她见到的这几位病人,无不精神紧张甚至于疯乱……苏妩心里一动,曹操与袁绍相争,又不及对方四世三公身份显贵资产富饶,想要筹措军费,盗墓这样的无本买卖他自然是不肯割爱的,可若是这些替他掘墓的兵士俱因疫病而亡,外面风言风语喧嚷起来,又还有谁肯尽心替他做这为人唾骂、不得善终的勾当,他又如何扶济圣主、总揽朝纲?
苏妩心里想明白了,便一颔首道:“郭先生说的是,我一会便书几道符交给刘都伯,将此符煮于水中,饮此符水,即可消灾灭祸,驱除邪气。”
郭嘉见她会意,亦是含笑:“有劳苏散人。”他微微一顿,又叹道:“这军中景况大出我所料,我与文若只怕一时半刻不得抽身,不知苏散人……”
苏妩还等着他和荀彧将自己引荐给曹操,若是和他二人分开,真不知什么时候他们才能想起自己这茬,听他此言马上接道:“既然如此,我也和二位一道吧,这疫病最是凶险,若是出了什么状况,我在此处也好应对。”
郭嘉虽然瞧着她一番施为,但毕竟未见疗效,自然希望她留在此处以备万一,见她自愿留下,当然乐意之至,他正要称谢,却听苏妩又道:“控制住这场疫病,五天足矣。五日之后,还请荀侍中、郭先生遂我所愿,容我拜望曹将军。”
“五日?”郭嘉一愣,他这些日子因为这事忙得焦头烂额,听到苏妩突发大言,先是一惊,片刻后瞧着苏妩的目光就多了几分审视。不过他原本就没阻止苏妩面见曹操的意思,只是先前不能确定此人是友是敌,又为突来的变故所沮,这才迟延时日,一拖再拖,此番苏妩主动出手,解了曹操军中突然之急难,按理也是要与曹操汇报的,安排她拜见,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他旋即一笑道:“这是自然,此事了结,主公得获苏散人这样的异士,必然是欢喜无限。”
他看苏妩大约是有真本事的,招揽之心不禁又起,苏妩一向是兢兢业业为孙策拉人,没想到自己竟也有被挖角这一天,不禁好笑——江东的少主都已经是我的人了,你们曹魏就算再好,要收买我,还能拿出什么比江东少主更稀罕的珍宝吗?
郭嘉见多了那些前来投奔之人,见她但笑不语,以为她是待价而沽,也不多说,他自认曹操是当世无匹的英杰雄主,等见识了曹操的胸襟、谋略、气度,难道苏妩还有不拜服的道理吗?
按下此事,郭嘉便吩咐刘都伯为苏妩准备营帐,并准备笔墨一应工具供她写符纸和药方,苏妩见他与荀彧另有事情相商,也识趣避开,跟着刘都伯出去了。
苏妩这一待便是三日。
照着她所说的方法安排下去,原先感染疾疫的人渐渐有了起色,感染者的数量也没有再增加,军中诸人崩得快断掉的神经总算可以松弛片刻,对待苏妩的态度也是愈发殷勤恭敬,苏妩被他们奉承得有些尴尬,索性躲在帐中,只是宅得久了不免憋闷,待到夜里她偶尔也趁着人都歇了出去散散心,赏玩月色。
银钩般的弯月悬在天空,耳边是高低起伏的虫鸣,苏妩只觉心中一片澄净,然而她这分清净并没有保持多久,很快就被一个声音打破了:“王大哥,吴义他……真的没了?”
吴义这名字,苏妩还有印象,就是她先前去瞧过的那个重症患者,看来是没有熬得过去。她摇了摇头,倒也不算意外。
她循着说话的地方望去,落眼在中间的几处帐篷中,帐外坐着两人,想是守夜的卫兵。
第二个开口的人较前人声音更粗重一些,道:“前几日苏散人瞧的时候已经是不行了。”他叹了口气,又道:“人各有命,就算是咱俩,还不知道有几日好活呢!”
他惨笑一声,在这夜空中有些渗人,那年轻人默然片刻,又道:“既然人没了,为啥上面的不叫咱烧了、埋了,还要一直搁在后面,他在下头也不得安宁啊。”
年纪大些的重重嘘了一声:“你胡说什么!上边的事,照着办就是了,也是你能多嘴的!”
许是觉得自己话说得重了,他又和缓了语调,道:“我知道你与他同乡,情分不一般,但你听我一句,那吴义是怎么没的?疫病!那是能随意处理的吗?大人既然吩咐了,那一定有他们的道理,说不定是叫苏散人做个法事,将他们身上的邪气驱散了,再送他们上路。总之,这事情不是咱们可以打听的,你说的那些,我只当没听过,你可别在其他人跟前说这些疯话!”
年轻人咕哝两声,半晌方哑声道:“我听见了,我听见刘都伯给赵方说话,他们……他们要把吴义和其他病死的人一起运到北边!”
北边?苏妩心里一动,往北边运,那不就是袁绍的封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