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奥（剑网三羊花）》左篱

8、第 8 章

　　日暮低垂，卷云相聚，闪电霹雳划过天际，雷声闷闷的在天边作响,声音愈来愈大最后如同是在耳边炸开一般。
　　“这是，要下雨了？”太阴指轻巧躲过人的长枪，反身将几个敌人击落下马，东方绰游刃有余的抽了空，看了眼愈来愈阴沉的天色。
　　掐剑诀丢出个化三清，万剑归宗将身旁围攻的人都击开，殷玄聂云到东方绰身边，急声道：“快走。”
　　“正打得起兴，何必对这些人手软？”东方绰笑着又丢出个快雪时晴，随眼望了一下来到自己身边的殷玄。这一看，惊了他一跳，殷玄的面色苍白近乎透明，眉头紧皱，上唇紧紧咬着薄薄的下唇，额头上覆着一层冷汗。他似乎是极力忍耐着什么极大的痛苦，脚步极为不稳，若不是有剑支撑着，恐怕下一秒他就要倒在地上。
　　硬撑着抬剑，剑尖扭转乾坤，空写太极，澎湃剑气倾泻而出，纯阳决下所有的剑式都齐齐爆发，身边一圈人鲜血喷溅，场面惨烈到让所有人都胆寒心惊。近邻东方绰身边，一剑插到坚硬的雪原中，殷玄似是用尽气力般单膝跪倒在地，以剑为中心，三寸之内，竟无人可损气场内人一分一毫。
　　鬓边垂下的青丝遮住面容，只是人的声音透露出此刻的焦急：“快离开！”
　　情况紧急，东方绰也容不得多想突然间这是出了什么事，趁着这个机会唤来大鹏，带人凌空而去。
　　身后仍是雷声震动，只是声音逐渐减小，最后消失殆尽。聚集起的暗云渐渐散去，夜空转晴，一朗明月悬挂于空中，仿佛刚才的狂风惊雷只是众人的幻觉。
　　“这……”浩气盟中亦有纯阳的弟子，看着这陡然变暗又陡然变晴的天色，眸中闪过一丝不确定。
　　刚才那雷声，该不会是……

　　顾不得其他，东方绰急急带人到长乐坊外一处空屋歇下，抬手就要探上人的脉，刚一碰到人冰凉的皮肤，人就移开了手。殷玄离开人的搀扶，独自走进了一间屋子。
　　“吾无事，休息片刻便好。”他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
　　望着殷玄背脊挺的直直的，可略微发虚的脚步却透露出人此刻的虚弱。与人相识这么久，第一次感觉到人身上的冷淡与疏离，就如同华山之上终年的积血，冰冷，沉寂，千年未化。
　　他身上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殷玄刚一进屋，近乎脚步趔趄的跌坐在石床上。皱眉从腰间的神牛葫芦中倒出几粒丹药，殷玄一口吃下，然而丹田处的疼痛并没有减少分毫，仍旧痛的他面色惨败。
　　这时，仙鹤披月从窗翩然飞入，道童轻巧由鹤背跳下。
　　“师叔！”小童仅看一眼就知道殷玄此刻为何会如此，可是他就算知道，以他的修为帮不上一点忙，“你不能再这样撑下去了！”
　　紧闭双眼，盘腿打坐调节气息的殷玄半响才好不容易吐出两个字：“无事。”
　　“怎么会无事啊！”小童精致的如雕琢的面容尽是焦急，“师叔你这样凭借丹药硬压着修为，不肯渡劫飞升，迟早会真气四泄，修为尽毁的！”
　　丹田之处四乱的真气终于逐渐压了下去，殷玄缓缓睁开双眼，面上全是疲色。
　　总算，又挨过去一次。他苦笑一声。明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不亚于是在引鸩止渴，可他还是放不下。
　　“汝这次来，是师父又有何事？”定下心神，殷玄张口道。
　　小童还是担心殷玄的身体，可以他的地位的确不能再多说什么。只能闷闷不乐的传达师祖的话：“师祖让师叔你最近一定要回去。”
　　“……若是不呢？”
　　“之前可以，但这次师祖说了，如果师叔不回去，他就会亲自来带师叔回去。”小童严肃道，“近来天下时局变动，不久之后定有一场大浩劫。那些都是天命，我们修道之人不可以插手。”
　　“天下大乱……”殷玄眉头微皱，“那吾更不能回去，若是他遭遇危险……”
　　“师叔！”小童急了叫道，“各人都有各人的劫数，我们既然探寻天道，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你不能再执着下去了！”
　　“吾意已决。”
　　仅四个字，却不给小童留下任何一丝劝人的余地。殷玄再闭上眼静静打坐，小童苦恼片刻，一咬牙，走出了屋子。
　　刚推开门，就看到东方绰端着药碗站在门口。他看到小童，浅笑着点头问好。
　　小童刚在殷玄那里吃了气，面对这人实在是没什么好脾气，没看人一眼，一言不发走过人身边。
　　浅笑没有丝毫改变，东方绰敲响了屋门：“道长，在下可以进去吗？”
　　“……”
　　屋内没有回应，东方绰就当人默许了，推开了屋门，见人正在闭眼打坐，便将药碗放到桌子上，坐下，静静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殷玄睁开眼，望着那静静坐在桌边等着自己的人，眉头舒展。
　　“汝……”
　　“道长，先把这药喝了。”东方绰浅笑将药碗递给人，“不知道道长是何病症，所以我就选了些常用的强体的药，就算没有大用，喝了还是有些好处的。”
　　眸色微动，殷玄望着乌黑的药汁，端起碗一饮而尽。
　　“好了，既然喝完药了，那有些事情，道长也应该给我个解释了。”接过空了的碗，东方绰坐回到桌子旁，笑容不改，“你我也算是生死相交了，既为朋友知己，告诉我些你的事，应该不算过分吧。”
　　“……好。”
　　“那我就先问了。”东方绰道，“修道之人容颜不老，不知道长今年贵庚？”
　　低垂眼眸，殷玄沉思片刻，带着些许茫然，道：“吾，忘了。”
　　小时从出生起就跟随师父修道，于修道之人而言，百载也不过是过眼云烟，他从未留意过。后来下山历练渡劫，又是两百多年，究竟已经在这世间停留多久，他，真的忘了。
　　屋子里沉默在蔓延，直到东方绰轻声咳嗽一声，才打破了沉默。他手指在桌子上有规律的敲击着，转头继续问道：“那么，道长一直瞒着我的秘密，道长应该还记得吧。”
　　“吾，记得。”
　　“那么，可以告知在下吗？”
　　殷玄清冷的面庞浮现出一丝不一样的神色，那仿佛是一人在世间枯守岁月的寂寥，又似乎是对人念念不忘的执念，亦或者是此一生唯独的一份刻进骨子里的相思。然而，当东方绰抬眼望向他时，什么都不见了，只有冷峻与冰凉。
　　“不行。”他冷冷的答道，不留一丝余地。
　　轻叹了口气，东方绰笑了，笑容若晚春的群芳，虽然灿烂，却带着即将凋零的绝望。他在起身走到殷玄面前，道：“既然如此，那我与道长便在此分手吧。”
　　慌乱陡然爬上面容，殷玄抬起头道：“吾之意并非……”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道长也有权利不告诉我。”东方绰淡淡说道，声音平静而悠长，只是这一次话语中多了不容忽视的坚决，“但倘若这个秘密与我有关，那我便有权利知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殷玄正要再说什么，晕眩之感却倾斜而来。看到他眼中的不可置信，东方绰微笑道：“这骨芝是万花谷中的灵药，传说中是云游至那里的仙人赠予的，纵使是修为再高之人，也挡不住它清神安眠的功效。”
　　紧紧抓住石床的边缘，殷玄努力让自己清醒，但是一切都是徒劳无功。渐渐的，他阖上眼眸，倒在了石床上。
　　墨色的瞳孔若深渊让人辨不清其中的光芒，东方绰在确认过人已经晕过去后，走到了外屋，对那小童说道：“你带他回去吧。”
　　“你把我师叔怎么样了？！”急急冲进去看到晕倒在石床上的殷玄，小童面色发白，上前一探知道殷玄仅是晕了过去，这才放下心。撇撇嘴，他看着那一直挂着得体的笑容的人，问道：“你干嘛要帮我？”
　　“帮你？”轻挑柳眉，东方绰语气中尽是冷淡，“被误会了，我只是不想欠他太多人情罢了。”
　　“如果他现在不和你回去，会死，对吧。”
　　紧咬下唇，小童点点头。
　　半响后，他盯着东方绰，道：“师叔不是故意瞒你的，只是他觉得有些事情你没有必要知道。”
　　“他有什么权利决定我的事情？”东方绰转头，看着那倒在床上之人清冷如月的面庞，眼中闪过一丝晦涩难懂的情感，“带他走吧，无论你之前与我所说是真是假，我们都没有必要再见了。”
　　“赫咺……”
　　却是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念，悠远惆怅，比起说话，这更似一声叹息。本该至少再晕过去至少五个时辰的人，此刻正清醒无比的望着东方绰。
　　不是药未起作用，而是人依靠着那始终放不下的执念硬撑着罢了。
　　“吾，只是想留下。”
　　“留下，然后呢？像一往百年一样故意抑制修为，冒着修为尽散的风险，一次次出现在我的面前，装作是初遇的样子？”当看到殷玄陡然变了的脸色时，东方绰终于确认，那小童之前所说果然是实情。他轻笑一声，头颅微垂，墨丝垂下，让人看不见他眸中的神色，只有那嘴角的浅笑依旧，如清风明月般宜人却终不可入怀。
　　“既然你不愿离开，那便我离开吧，莫要再追上来了，这一世，下一世，你我生命，本不该有何交集。
　　借你道家之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夜风微凉，吹起人的青丝墨袍，东方绰渐行渐远，身影融入昆仑山的夜色之中。
　　小童看看那消失的身影，再看看这远望而去眉头紧锁的殷玄。此刻殷玄的神情极为令他忧心，明明不见悲凉，却更让人觉得心口揪心的痛。然而，最后，殷玄还是未追上去，沉默许久，他道：“吾，随你回去。”
　　他的声音仿佛落了雪。
　　然而，纵使殷玄这么说，小童却仍在忧心，因为他能看得出来，师叔，其实根本没有放下。或者说，这近乎百年的执念，又何尝是几句话间，便可放下的。
　　草木尚且有情，更何况人。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深邃刻骨，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