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天缘》雪脂蜂蜜

3、第三章

　　和难民接触了一天，步小黛全身臭哄哄的。她回屋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披上白狐裘去见步清秋。
　　深夜步清秋的房里仍亮着灯。莹黄的灯光透过米白的窗纱，将庭中沾着些许雪片的翠竹染上了层薄薄的暖色。
　　步小黛蹑手蹑脚地穿过庭院，推开大门往里看。
　　屋里燃着地龙，弥漫着暖烘烘的百花熏香味。步清秋团坐在案几前，手持毛笔正写着什么。旁边一盏金黄琉璃罩烛火，烛光将她的脸映得莹润如玉。身着雪白的寝衣，外披雪白的狐皮裘，微微弯着腰，勾勒出她瘦削的线条。
　　整间屋子都因为她的身影氤氲着一种恬淡、平和之感。
　　这样一个女子，犹如高空的白云那般高洁漂亮。可就是她用纤瘦的身躯撑起了别谷一千八百六十二人的天，将二百八十二家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
　　步小黛突然有些内疚，她很想帮步清秋，无奈步清秋一直把她当孩子看，很少让她插手谷中事务，只每天催她成亲啊成亲的。所以步清秋照顾她，比她惦记步清秋多得多。

　　“进来吧，外面凉。”突然，步清秋柔声道。
　　步小黛走进去，脱下狐裘交给侍女，坐到步清秋身边。拿开步清秋手里的纸笔，然后枕在步清秋的腿上。长长的青丝和淡绿的纱衣流泻一地，乌溜溜的眼睛侧着望向步清秋，乖巧得像只小奶猫。
　　她知道，在步清秋面前撒娇是最好用的道歉方法。
　　拨弄着她的发丝，步清秋哭笑不得：“好了，姐姐不罚你。不过你要跟重歌小子道歉。”
　　过关了，步小黛嘿嘿一声，玩着步清秋乌黑的辫子：“姐姐，镇上很乱。”
　　别谷小镇上已经出现乱象。
　　一碗小米粥可以换一锭元宝，或是一块玉佩，或是一个女人……
　　到处是被饥饿折磨得迷失了人性的难民，别谷小镇本地居民已不敢出门。
　　步小黛询问过难民，别谷发钱发粮的消息已传遍大江南北，难民只会越来越多，这种乱象也只会越来越严重。她在别谷逍遥惯了，今天之前，一点也没意识到谷外的世道已是如此艰难。

　　“如果……”步小黛想说，如果不向难民提供粮食，他们一定会逃到别的地方。
　　步清秋看穿了她的想法，低头看着她：“已经入冬，天寒地冻，你让他们投到哪去？一切有姐姐安排，你不用多想，认真找个夫婿才是正经。穆石这孩子不错，人品好长相身材也拔尖。朝夕相处，你可有意思？”
　　步小黛坐起身，又气又好笑：“姐，我和穆石是兄弟。”
　　步清秋皱眉：“胡言乱语，女人怎能与男人称兄道弟？”
　　仗着步清秋的宠爱，步小黛有恃无恐，揽住步清秋的脖子：“怎么？姐姐生我的气，怎么办呢？我就和穆石是兄弟。”
　　步清秋抬手一点她的额头：“我管你们是不是兄弟，明年再没人选，你们就成亲。”
　　步小黛抬头咬着步清秋的手指，见步清秋抽手又追过去咬她的下巴，模糊道：“不嘛，我和姐姐成亲好不好？”
　　“贫嘴……”步清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

　　穆沉水端着托盘走到步清秋门口，看见穆石站在门边靠着墙壁，正仰头看着屋檐笑，笑得都快傻了。
　　身为三谷主的贴身侍卫居然这么没正形，穆沉水脸一冷。可还没等他开口训斥，穆石突然嘴里哼着：“今儿个老百姓啊真呀真高兴……”跑远了。
　　奇怪的小曲，准是三谷主教他的。
　　穆沉水摇摇头，走进门，不由一滞。
　　案几前，蝴蝶屏风边，两个女子正依偎打闹，暧昧纠缠。如工笔画般描绘的相似眉目，却各有不同的风情。一个清丽成熟，一个俏皮单纯。这样一对绝色姐妹坐在一起，真是一道美到极致的风景。

　　步清秋发现了他：“沉水，有事？”
　　穆沉水走过去，跪在案几前将托盘放下。里面是两个白瓷蛊，解开蛊盖，蛊中盛着菊花枸杞甜粥。雪白，鲜红，金黄，冒着腾腾热气，煞是诱人。
　　“谷主，你有些咳嗽，我给你炖了点粥。”
　　步清秋道：“沉水，你已是别谷主事，不用在我身边伺候。”
　　穆沉水轻笑：“我永远是谷主的沉水。”
　　步小黛可不管他们之间翻转着什么气氛，端起一碗粥就喝。那粥香甜可口，泛着微苦的菊花香。
　　喝着这样美味的粥，步小黛觉得其实自家姐姐要是跟了穆沉水也不错，一定会过得很幸福。都怪步家家规，凭什么女公子不能成亲？
　　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遇到如意郎君呢？现世十八年，异世三年，她连恋爱都没谈过。

　　旁边的两人哪知道步小黛此刻脑海里全是儿女情长，谈起了正经事。
　　穆沉水道：“谷主，城内存粮多少？”
　　步清秋拿起账册：“谷中粮食够谷里人吃三年，若是把小镇居民接进来可以坚持一年。封国愿意招一批难民做兵丁，封国的一些富户也愿意捐米粮。你安排一下，调出十万黄金购买粮食储存。”
　　穆沉水：“是。”
　　步清秋看着桌上的琉璃灯：“有人在魏国国都城楼当众许下海口，两年内夺得定天仪。”
　　穆沉水脸色突变：“北宣王沈星朝。”

　　听到这个名字，步小黛嘴里的粥顿时没了没了半点味道。天下谁不知道沈星朝？就算步小黛宅在别谷里，沈星朝的大名也如雷贯耳。
　　沈星朝，北宣天子。十岁登基，十八岁铲除托孤丞相独揽大权。二十岁到二十六岁，灭顺、魏、成、向四国，将燕国版图扩大了五倍，成为第一大国。形成封，齐，景，北宣四国鼎立的局面。
　　传说此人善攻心计，善权术，阴狠毒辣，冷血无情。
　　传说此人武功极高，善征战。
　　传说此人极美貌，为当世第一美男。
　　更可怕的是此人向来言出必行，无论他想做任何事，都会不择手段达到目的。他说两年之内夺得定天仪，绝对会付诸行动。
　　别谷要是被此人盯上……
　　步小黛不寒而栗：“姐姐，沈星朝要跟封国开战？”
　　别谷是封国的同盟，又是封国的边界重要屏障，对别谷动手自然是为了对封国下手。
　　步清秋手指轻敲桌面：“我别谷屹立两百年，外有铜墙铁壁，悬崖峭壁，内有机关重重。就算沈星朝十万大军踏进别谷，咱们也跟他玩个有来无回。”

　　给人道歉，早上太早晚上太晚，吃过午饭别人要睡觉。吃过晚饭，步小黛领着穆石去向重歌道歉。
　　机关铸造术是别谷的立身本钱之一，不能随意外露。平常时候别谷也只替封国铸造几种固定的枪，弩。但封国王爷来别谷，别谷总得有点表示。所以步清秋送了重歌一把别谷铸造的剑，此剑剑刃弯曲如波浪，舞动起来剑身轻飘飘如柳絮。
　　重歌甚是喜欢，顾不上天空飘着鹅毛大雪，穿着身单衣在荷花池边练剑。

　　步小黛到时重歌练得正起劲，他用余光一瞥，瞧见了那主仆二人。
　　穆石站在步小黛身边，替她撑着米色油纸伞，满脸不乐意。
　　而步小黛身着一套鲜红锦袍，外披鲜红斗篷，脖子上围着黑狐围脖，双手插在黑狐毛手笼中。站在雪地里，身上笼罩一层透亮的雪光，像个晶莹剔透的瓷娃娃。映在重歌眼里让他不禁心神一荡，全身力气猛增，身形越发灵动，将手中宝剑挥舞得发出呼啸龙吟般的声音。
　　他统领封国西军，身经数战，浑身自然散发着一股凌厉之气。剑眉微挑，星眸璀璨，似笑非笑的薄唇，整张脸庞英气勃勃如朝阳，明艳如美玉。雪中白衣翩迁，身姿矫健，全身匀称紧绷的线条在单衣下若隐若现。
　　步小黛一时看迷了，小心脏砰砰砰蹦哒起来。

　　“花架子……”瞅瞅自家主人那痴迷的样子，穆石不忿道。
　　不料这声音飘进了重歌耳朵，他手中宝剑一挑，将旁边剑架上宝剑挑向穆石。穆石一把将剑抓在手里，挑衅地望着他。
　　重歌直起身轻扬下巴，剑眉星目被纷纷扬扬的雪片衬得精致无比：“请吧，点到即止。”
　　男人血液中天生好斗的成分立刻被对方激起，穆石正想用擅长的剑术挽回拳法上丢掉的面子，他将伞柄往步小黛怀里一塞，拔剑出鞘袭向重歌。

　　两个剑术高超的男人在漫天的鹅毛大雪中对战。长剑如芒，剑气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环在两人周围自在游走。一白一灰两道身影，欲乘风归去一般。足不沾尘，轻若游云。步小黛觉得这般场景比电视剧里的武侠特效好看多了，她举着油纸伞坐在池边的白玉护栏上，背后是一片安静的池水，水面上立着数枝点缀着白雪的枯黄残荷。
　　可她这个看戏的人没发现，米色的伞，鲜红的衣裳，枯黄的荷，漫天飞扬的白雪，还有她娇俏的绝美容颜，在演戏的两人眼里反而美成了一幅画。

　　穆石架住重歌的剑，上前一步与重歌双目对视，咬牙笑，轻声耳语：“我的主人很可爱，很美，嗯？”
　　重歌一使劲，压得两人转了个方向，亦咬牙轻语：“听好，你的主人步小黛，将是我的王妃。”
　　穆石笑：“别谷女子不外嫁，谷主已将主人许给我。管好你的眼珠子，别盯着她乱看。”
　　重歌道：“哦？怎么管？”
　　穆石剑一挥，推开重歌：“这么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