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环王/霍比特人）树影下的光辉》吾无故

12、第12章

　　人类亚伦发现了自己的迷失。
　　他的心灵迷失于一年多前，蒙瑞文戴尔的精灵搭救之时。他铭记着瑞文戴尔那片山谷的纯净优美，也铭记着埃尔隆德领主的高贵宽容，但一年多来，是另一样东西一直占据他、搅扰他，使他忧伤不安从太阳升起的瞬间直到月亮降落的那刻。
　　是一段印象，关于一位精灵神祗笼罩着星辰光芒的容颜，和她杉树般的身躯、和瀑布般的长发，她落在他的视线里仅有那么一会儿，多么不值一提可又多么珍贵！
　　亚伦梦见过她，即便在梦中他的心弦也被拨响，心房也被鼓动了。
　　离开瑞文戴尔的前一天，亚伦没忍住，询问了一位精灵。
　　“哦……你说我们的客人……银发夫人啊……”那位金发的精灵想了想，又向人类小伙子瞅了瞅，神情笑眯眯地。
　　“孩子，我不愿你失望，因为你心中是一片纯洁的爱，我来告诉你，你思念的银发夫人是多瑞亚斯的辛达，啊，是的，你不必知道她的种族，你只须知道，她眼下住在东边的大森林里——你知道那片森林吧，Greenwood the Great，瑟兰迪尔王的林地王国，我还算认识瑟兰迪尔，那不是个好相处的家伙，但心地不坏。”
　　金发精灵好心地建议：“如果你打算追寻你的爱，孩子，告诉那儿的精灵，是格洛芬德尔告诉你银发夫人的行踪。”
　　“Glorfin……dir？”
　　“Glorfindel，我的名字。”格洛芬德尔慷慨地送给亚伦一件礼物，一枚镌刻白罂花的纽扣。
　　遵循格洛芬德尔指点，亚伦来到了这片几乎与阿尔达一样古老的广袤森林。
　　于是亚伦迷失于森林中。
　　山毛榉“拱门”后的一条依稀小径，经过两三个曲折便逐渐失去了痕迹，他回头一望，入口也已经诡异消失了。他身处密林包围，视线所及之处，唯有无穷无尽的巨木，而所有巨木都有天穹那么高大，遮住了几乎所有阳光，周围阴森森的模样，好像怪物一口将他这个渺小生灵吞入腹中。
　　他冒着危险爬上一棵大树，拼命蹬上最高的枝丫，当他从树冠顶部伸出头，阳光瞬间撞了个劈头盖脸，他险些跌落下去。四面八方都是林海，从每个方向看都无边无际，白色的雪积在树顶，而阳光为它们镀了金。
　　亚伦认出北方，勉强保持着自以为的方向感，等他第三次爬上大树辨认方位，黄昏降临了，太阳落了下去。
　　黑夜里，亚伦把格洛芬德尔的礼物放在掌心，精灵的白罂花纽扣散发出若有似无、柔和的光晕，这像极了精灵身上的微光，于是夜晚也没有野兽攻击这个孤身流落的年轻人。
　　经过两个夜晚和三个白天，亚伦跌跌撞撞向前跋涉，一无所获。
　　但年轻人的勇气没有因此消失不见，他固执地不断前行，他并不知道，命运已决定奖励他天真的执着。
　　当亚伦顺着一条无法逾越的河流茫然行走时，微风送来一阵轻轻的歌声。
　　亚伦立刻怔住了，僵立在那儿一动不动倾听着，以天父伊露维塔和众维拉的名义起誓，那瞬间涌出的震惊与喜悦，超过了人类心脏的载荷。直到歌声告一段落，他才感到自己恢复了呼吸。
　　他控制不住脚步，朝歌声追寻而去。
　　他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在河滩上唱歌玩耍——一个精灵小男孩，漂亮得不像话，阳光般的金发被编成两股发辫，因而露出了一对精灵标志性的尖尖小耳朵。
　　“……维、拉啊！”
　　亚伦告诉自己镇定，但双腿不受使唤地向那精灵小男孩狂奔。
　　“维拉啊！我的孩子！别怕！我没有恶意，我是你的朋友，维拉啊，孩子，别跑！哦！别跑！”

　　两千多年后，刚铎的米纳斯提利斯城，在伊力萨·泰尔康泰王的宫殿里，人类伟大的君王邀请伊西利恩森林领主、他的精灵挚友喝酒闲聊，消磨一个因圣白树繁茂而显得十分美好的夜晚。
　　莱戈拉斯对阿拉贡讲起这天，他精灵生命中第一次遇到人类的轶事：
　　“那时我很小，以为那动静不过是个兔子，或者别的什么动物，要知道我们森林里的动物可不少，我懒得理。但是，阿拉贡！我转过去的时候，竟然看到了一个脏兮兮的人类！——那时候我甚至没反应过来那是人类，我此前从未见过人类！——他哇哇乱叫，朝我扑了过来，把我吓得够呛！我也乱喊起来了，你一定想不到那时我喊了什么，我喊‘Ada救我’，撒腿就逃，但我还小呢，他跑得比我快，被他抓到的时候我险些哭了。”
　　即便以伊力萨王的宽和与温柔，也不禁放声哈哈大笑，世上决不会有任何人肯相信，面前这勇武过人的精灵神射手曾哭喊着Ada要救命。
　　“那时我只有三十岁！只有这么点大。”莱戈拉斯往膝盖上比划着，再次强调。
　　“好啦，亲爱的朋友，我知道那大概是人类五六岁的样子，和我的儿子艾达瑞安差不多。”阿拉贡笑着安抚。
　　“对，没错，还是个小精灵呢，”莱戈拉斯说，“我被那个人类——对不起，阿拉贡，我应该告诉你他叫什么，可那是个普通的人类名字，我一时想不起来了——紧紧抱住，我想那会儿我又尖叫了几声，然后呆住了，幸亏我父亲不在那儿，要是在，不用说，准给那家伙来一刀。”
　　“一定会的。”阿拉贡立刻点点头。
　　“伊力萨王陛下，”对阿拉贡发自内心的表态，莱戈拉斯又表示不赞同，说，“我的父亲虽然脾气比较坏，可他并不残暴。”
　　“……”
　　阿拉贡举起双手，从善如流，说：“好的，好的，我非常理解你的父亲瑟兰迪尔王陛下内心深处的仁慈，我的意思是，哪怕最温柔和善的生物，也会为护崽而狂躁起来！”
　　“护崽？”莱戈拉斯眨眨眼，“有意思的说法。”
　　“啊……说回那件事吧，莱戈拉斯，”阿拉贡饶有兴致地问，“你遇到的那个人类，他难道不说话、不向你解释他的来意吗？”
　　“你得了解，”莱戈拉斯神情有点不好意思，“我是个精灵，我不是一出生就会说人类的语言的，那时候我的通用语不太灵光，遇到急事不免昏头昏脑，一开始压根没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阿拉贡又哈哈笑了起来。
　　“非常有趣，莱戈拉斯，那你怎么反抗那个人类？”
　　“我没有。”
　　“Am man ú-gerithon？”（为什么不？）阿拉贡诧异地问。
　　“那个人类抓住我之后，跪在地上抱住我的肩膀，我看到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掉下来，在那个时候，我父亲把我保护得很好，我很少见到泪水，但不知为什么，我能理解人类泪水下的真诚和善意。”
　　“那么，我想他受到了精灵的款待。”
　　“-thand。”（没有）
　　“你说你理解了人类的真诚。”
　　“是的，但我的族人并不理解，我们森林精灵非常……友善，但和伊姆拉崔的精灵比起来，在对待人类的方式上，可能略略有些不同。”
　　“友善。”阿拉贡意味深长地说。
　　“当然。”莱戈拉斯眼睛都不眨，说，“并且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你找不到什么地方的精灵比我们森林精灵更友善，我们热爱自然，当然也爱一切生灵，我们的天性是活泼而热忱的。”
　　“可我觉得你，莱戈拉斯，作为森林精灵并没有佐证这个论点——你常常显得很冷淡——你知道，一种你们精灵式的冷淡，鉴于你是个森林精灵，应该可以细分为森林精灵式的冷淡。”
　　“请不要信口开河。”莱戈拉斯冷淡地说。
　　“瑟兰迪尔式的。”阿拉贡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我们森林精灵从不显得冷淡，我们非常快乐。”莱戈拉斯则这样补充。

　　快乐的森林精灵那段日子忙得不可开交，除了要为新迁来的族人安置家园，还忙着存放搬来的财产武器——那数量可相当可观。成年精灵顾不上小精灵淘气，因此莱戈拉斯过得实在不坏，正如艾露拉瑟所说，瑟兰迪尔也管不到他，洞窟宫殿给小精灵的好奇心和探索欲望带来了巨大满足。
　　族人深爱他们的王子，不愿阻扰他玩耍，笑着说：“就让莱戈拉斯把宫殿翻过来一遍吧，明天他又会再翻回去的！”
　　莱戈拉斯提出要去森林里玩的时候，加里安抓了一个才两百多岁的年轻精灵伊斯图恩照顾他。
　　伊斯图恩不太愿意当小精灵的保姆，加里安生气地摆手，说：“少废话！你既然效忠国王，就得帮国王看孩子！你当莱戈拉斯是国王好了，反正他们长得像！”
　　伊斯图恩无法反驳，带小精灵出了门。
　　他们刚刚走出宫殿大门，就看到别的精灵匆匆忙忙跑过去。其中一个精灵还喊：“伊斯图恩，你在这儿！有空去看看吗？马棚塌了，你的马又和新来的马打架，简直一团糟。”
　　今年冬天下了很多场雪，为了容纳南方迁来的马匹临时搭的马棚，前几天被雪压得摇摇欲坠。临时马棚不大，很多马混在一块儿，还不顾精灵劝阻，天天闹架，伊斯图恩的马性子烈，但它是个好小伙子，伊斯图恩犹豫起来。
　　“没关系，”莱戈拉斯显得善解人意，“你去看马吧，我在河边玩。”
　　伊斯图恩犹豫一会儿，指着前方，说：“莱戈拉斯，你看到那棵橡树了吗？乖乖等我回来，绝不能跑到那棵树以外去。”
　　“嗯。”
　　“你保证？”
　　“我保证。”莱戈拉斯点头。
　　伊斯图恩飞快地跑向马棚——如果这个精灵能预知接下来发生的事，他宁愿被倒塌的马棚压死一百次，也不会离开莱戈拉斯一步。
　　当伊斯图恩发现陌生人类抱着莱戈拉斯的时候，体内血液一刹那蒸发了，心脏收缩成了一个冰块。
　　而与这个精灵一样，亚伦的身体也僵硬了。亚伦正半跪在精灵男孩身前费劲解释着，猛然，四面八方至少十几个成年精灵张弓搭箭包围了他，箭头全部凶狠对准着他的要害。
　　其中一个精灵简短冷冷地命令：“退后。”
　　亚伦退后两步，举起手，表示服从。
　　精灵像掠夺珍宝一般，迅速抱走了他们的孩子。每个精灵的面色都十分冷峻，沉默地将孩子带离了这个地方。
　　从那片深深的冷峻中，亚伦感知了自己的麻烦。
　　这个年轻人，他青春蓬勃的活力、坚持和浪漫，曾经在瑞文戴尔打动过格洛芬德尔，也曾在石尖镇说服了雷格拉，可到了最后关头，没有打动这些森林里的精灵。
　　不论亚伦如何苦苦说明，审问他的加里安都不曾流露一丝动容。
　　加里安的神情就像千百年来从没有笑过，严苛目光在人类脸上留了很久，接着缓缓移向那枚白罂花纽扣。
　　加里安判断人类并未说谎，但并不因此显得友好起来，冷笑说：“这确实是Lord Glorfindel的赠予，让我清楚告诉你，不论你在瑞文戴尔受到怎样的礼遇，这里不是瑞文戴尔，这里是林地王国。你与Lord Glorfindel的友谊——如果这算友谊——不能免除你的罪名，你擅闯我们的领地，让我们感到冒犯，你攻击我们的幼童——”
　　亚伦赶紧张口。
　　“至少二十个精灵听见了呼救。”加里安冷冷打断，没有给人类说话的机会。
　　“你等待国王的宣判吧。”加里安宣布。
　　精灵不再理会人类不甘心的挣扎和大嚷，毫不怜悯地把这个年轻人投进牢房。
　　洞窟宫殿落成以来，牢房首次有了囚徒光顾。就在关押人类亚伦的同一个地方，很久以后，还关押过一个名叫奇力的矮人。

　　加里安维持在表面的冷漠与矜持，终于像一个蛋壳一样破裂了。
　　加里安暴跳如雷，向伊斯图恩怒吼：“Dl gn lost！（你脑袋空的吗！）我叫你看着莱戈拉斯！看着！看着！你不懂这个词？！”精灵太过优雅的语言此刻显示了脏话不足的缺陷，加里安不得不使劲想了一圈，才找到一个他认为程度仍然太轻的咒骂：“Pe-channas！（蠢货！）”
　　伊斯图恩自觉理亏，根本不敢生气。
　　“莱戈拉斯没事。”过了一会，伊斯图恩才小声地说。
　　“那是因为伊尔碧绿丝夫人同情你这个蠢货！赐给你一点运气！”加里安跳着脚抛掉了漫长生命中积累起来的涵养，“如果那不是一个昏头的人类，如果那是个邪恶的东西！一个奥克！你用什么再给国王找个儿子回来！”
　　“加里安……”伊斯图恩惴惴地。
　　“你自己向国王交代这件事！”加里安吼道，“出去！出去！”
　　没等伊斯图恩挪脚，加里安已大步而出，“啪”一声摔上了门。加里安不敢想象瑟兰迪尔得知此事后的场面，捂上脸呻吟了一声：“伊尔碧绿丝啊！哦，伊尔碧绿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