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环王/霍比特人）树影下的光辉》吾无故

1、第1章

　　高大的橡树轻轻一抖，树枝间探出一副纤瘦又健美的身体，他坐在树上，可是像坐在椅子里那样轻松安逸，丝毫不惧怕滑倒或压断树枝坠落，他的身体轻盈矫健，他并不是人类，而是一个森林精灵。这片广袤的森林领地，便是人类口中的“The Woodland Realm”，中土数量最多的精灵生活其中，精灵王瑟兰迪尔管辖着它。
　　树上的精灵勒那丹（Lainadan）探出身体，向一个路过的族人喊道：“嗨，海尔伊恩（Hérion）！”
　　海尔伊恩仰起头，笑着说：“你怎么还在这儿？大家都早早去练手了，今天所有人都想在国王面前把你打败。”
　　勒那丹哈哈大笑：“我已经连续赢了三十年了，Naneth（母亲）告诫我谦卑，她说我不可能永远赢下去。”
　　“祝福你的Naneth！真是睿智！希望她的话今天成真。”
　　“走着瞧！”
　　勒那丹攀下树，拿过背后的弓一边试着弓弦，一边和海尔伊恩一起走向森林深处。
　　已经有十几个精灵聚集在场地里，每一个都穿着相似的绿色或褐绿相间的衣服，携带弓箭。精灵拥有永恒生命，无法从面貌上辨别年龄，但从他们的眼睛里，使人隐约觉得这些精灵都还年轻。
　　今天是春天结束的一天，按照传统，精灵王将在晚宴前举办一场竞赛。
　　竞赛当然是为选拔考验战士而存在的，森林精灵都知道，他们的王从未松懈过森林领地的武装戒备。国王大肆搜罗财富，为族人购置最好的战甲武器，尽管在森林里，精灵绝大多数时间最合手的其实仅仅是一张轻型的弓；国王同时命令族人囤积物资，在森林各处修建防御，好像战争将永远持续。
　　但那场惨烈而悲壮的战争已经结束一千多年了，当时折损巨大的森林精灵，现在数量已大大恢复，天性无忧无虑的森林精灵渐渐淡忘了战争的哀痛，他们在大绿林里漫游歌唱，在瑟兰迪尔王的带领下，过得自由并且富足。
　　像勒那丹和海尔伊恩这些没有经历过联盟之战的年轻精灵，更不可能感受到流血死亡的残忍，他们跃跃欲试，只想在国王面前一展身手。
　　“勒那丹不可能赢三十一次！”场地间另一个精灵笑着宣告，“国王的褒奖今天是我的了。”
　　“随你怎么说，我的目标是连赢三百次。”勒那丹扬言。
　　“哦！伊尔碧绿丝夫人赞赏你的雄心，勇敢的勒那丹！只不过，就算让我们的瑟兰迪尔王亲自参加竞技，我们觉得他连赢三百年也会很难。”精灵们大笑起来。
　　“是莱戈拉斯！”海尔伊恩忽然望着树林说。
　　林间跃出一匹高大骏马。这是一匹自由漂亮的白马，精灵从不用马鞍这些“人类的东西”约束生灵。
　　它背上驮着一个小精灵，看上去只有人类五六岁那么大，小精灵裹着银扣别起来的灰斗篷，几绺和瑟兰迪尔一样的浅的金发露在兜帽外面。他还有一双和瑟兰迪尔非常相似的蓝眼睛，仿佛蕴藏着清澈星光，只不过岁月经历使精灵王的目光深沉冷淡，这个小精灵的眼睛却充满了灵动纯真。
　　精灵们停止了射箭。
　　“莱戈拉斯，你居然偷了国王的马。”勒那丹作势要把小精灵抱下来。
　　“别逗他了勒那丹。”海尔伊恩环视四周，“国王不会让莱戈拉斯一个人来的，他一定在附近。”
　　“是的。”莱戈拉斯歪头看了看海尔伊恩，“国王就在后面。”
　　小精灵扭头望向茂密的树林，好像期待着什么，忽然大喊了一声：“Ada！”
　　正在说说笑笑的精灵们，随着这一声呼唤，几乎集体下意识地住了口，身体也立即往那个方向转去。
　　精灵们的反应让莱戈拉斯笑得差点滑下马背。
　　“噢！莱戈拉斯你这小家伙，装得可真像。”精灵们都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你耍弄我们，Vanya也会生气的，当心它把你甩下来。”海尔伊恩摸着马头说。
　　“Vanya不会，它听我的。”莱戈拉斯伏向马脖子。这匹名叫Vanya的马温顺地抖了抖毛。
　　对任何一个森林精灵，哪怕是一个很小的elfling（幼精灵），只要能爬上马，就不可能再从马上面摔落了。
　　“勒那丹。”莱戈拉斯问，“今年你还能赢第一吗？”
　　“一会儿你就看到了。”勒那丹回答。
　　“我想你会的，勒那丹，你的弓箭万无一失。”莱戈拉斯崇敬地说，“等你赢了，教我射箭好吗？”
　　“你？”精灵们面面相觑，大笑起来，“你还太小了！”
　　“我已经快三十岁了！”莱戈拉斯不服气地说。小精灵轻轻滑下马，跑到勒那丹身前，喜爱地抚摸着神射手的弓。
　　“那我给你出个主意——去找国王，让他教你。”勒那丹俯身拍拍莱戈拉斯的肩膀，眨着眼睛说，“他可能会觉得莱戈拉斯已经长得足够大了。”
　　精灵们笑起来，很有默契地合唱起一首歌，这是莱戈拉斯出生的时候，森林精灵为了祝贺瑟兰迪尔而作的。三十年对精灵的生命真是短短一瞬，精灵的成年要等到一百岁。
　　“你不愿教我，或许也不错。”莱戈拉斯骄傲挺起胸，“因为以后我会成为比你更好的射手。”
　　“别说大话，莱戈拉斯。”勒那丹扬起眉。
　　“哦，小莱戈拉斯学会了挑战！”海尔伊恩吃惊地说，“你们知道我第一次看见莱戈拉斯是什么时候吗？他只有六岁，比一个酒瓶大不了多少，国王坐着，他就在旁边抱着国王的披风沉睡，直到我Adar说话的声音把他吵醒了，他从披风里钻出脑袋，国王又把他重新塞了回去。”
　　精灵们发出一阵笑声。
　　“说真的，莱戈拉斯，你不会一个人来的，是吧？”另一个精灵问。
　　“不是。”
　　莱戈拉斯摇摇头，指向来时的方向。“Ada和我一起来的，可是在那儿，他停了下来，说要先离开一会，骑着Airion走了。

　　场地中聚集的精灵越来越多，莱戈拉斯这时发现了他的朋友，和他差不多大的小精灵贝莱格（Beleg）。
　　贝莱格的父亲乌鲁维恩（Urúvion）也是一位技艺高超的战士，此前一直是勒纳丹强劲的对手，勒纳丹于是对他说：“你好，你的Ada今年不参加竞赛吗？”
　　贝莱格摇头：“不，今天正好轮到Ada值守。”小精灵显然有些失望：“我Ada明年会打败你的！勒纳丹。”
　　勒纳丹笑着说：“我等着。”
　　勒纳丹和别的战士都拿起了弓，还有他们的剑，做最后的准备，两个小精灵羡慕敬仰地看着他们。
　　贝莱格小声对莱戈拉斯说：“我见过所有的精灵射箭，除了你的Ada，莱戈拉斯。国王会射箭吗？”
　　“当然！”莱戈拉斯想也不想地维护着自己父亲的尊严，“他当然会！”
　　“哦，从没看见国王带着弓箭，你见过他用弓箭吗？莱戈拉斯？”
　　莱戈拉斯并没有见过。
　　事实上，莱戈拉斯甚至没有见过瑟兰迪尔使用武器，瑟兰迪尔有时倒是佩着一柄漂亮的长剑，但那好像只是国王的装饰品，在莱戈拉斯的印象里，无论何时，瑟兰迪尔都穿着华丽的长袍，披风曳地，当场合需要的时候，他握着权杖、戴着王冠，森林里没有一个精灵像国王那样光芒夺目，但在小精灵们看来，国王的威仪并不能算一种荣誉。
　　“我没见过。”莱戈拉斯只好说，“可是Ada上过战场——我听说他上过——他一定会。”
　　“好吧。”贝莱格勉强同意了。
　　“但是我觉得，你的Ada不会比勒纳丹更厉害。”贝莱格揣测。
　　“这可不一定。”莱戈拉斯心里并没有底，却不服气地说。
　　竞赛时间到了，精灵战士都已经就位。但奇怪的是，那个理应戴着鲜花王冠向精灵战士致词的森林国王没有现身，国王的座位是空的。
　　“你Ada为什么还没有来？”贝莱格问。
　　“我不知道。”莱戈拉斯说。
　　和人类相比，精灵的身体生长得十分缓慢，但他们锐利的目光与生俱来，莱戈拉斯好奇注意到几位森林精灵贵族在国王的座位边商议着什么，褐发的西勒德（Saeldur），国王的卫队长，似乎皱着眉头有些恼怒。莱戈拉斯从凳子上轻快跳下来，说：“让我去看看。”
　　莱戈拉斯跑着穿越场地，藏在一张桌子后，正好看见西勒德张开手，大发牢骚：“他就这么失踪了！维拉啊，真是不可思议！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另一位穿着银灰长袍、有着瀑布般美丽银发的女精灵艾露拉瑟（Erulass）似乎较为平静，劝告说：“别紧张，国王不是个孩子，他带走了乌鲁维恩和乌鲁维恩的战士。”
　　西勒德怒气冲天：“My Lady！那么我还要感谢他？至少带走了几个精灵？”
　　艾露拉瑟说：“我们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可他不会离开森林的，一千年了，整片森林都很平静，他是森林的王。”
　　西勒德立即摇头反对了她：“不，艾露拉瑟，森林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国王感觉得到森林的动向。在今天这样的日子，他不会轻易离开族人，我们应当忧虑。”
　　艾露拉瑟说：“国王并不鲁莽，他会带着消息回来的。”
　　西勒德说：“是的，我们都信任他，可我一直记得一千多年前的事，如果他再一次受伤……”
　　“莱戈拉斯？”艾露拉瑟突然察觉了小精灵，惊讶地问，“你在做什么？”
　　西勒德飞快转过身，因为迅速，深色的披风晃动了一下。
　　“莱戈拉斯？”卫队长说。
　　“Ada呢？”莱戈拉斯问道。
　　“国王有事要做，但竞赛很快会开始的，莱戈拉斯。”西勒德的神态镇定而严肃，就像莱戈拉斯看见他的每一天那样，好像刚才那些激烈态度从未存在。
　　“你说Ada失踪了。”莱戈拉斯说。
　　“当然没有。”西勒德露出一个笑容，“我只是有些生气，国王没有把他的行踪预先告诉我，但毕竟他才是国王，对吗？”
　　“Ada什么时候回来？”莱戈拉斯怀疑地问。
　　“很快。”艾露拉瑟微笑弯下腰，轻柔摸了摸小精灵的脸。
　　但瑟兰迪尔并没有像她所说的，很快回来。国王缺席了竞赛，并且直到春日最后一场宴会结束，直到这一夜的星辰黯淡之时，森林精灵们都没有看到他们国王的踪影。

　　那时瑟兰迪尔正带着莱戈拉斯，在前往春日之末竞赛场地的路上。莱戈拉斯对即将来临的盛会非常兴奋，不停和他东拉西扯，他只好耐心倾听着，答应了儿子“要一把小弓”的要求。莱戈拉斯把小树枝编成环往他坐骑的鹿角上投掷，他拾起那些被鹿角挂住的树枝，一边丢弃，一边说：“莱戈拉斯，我和Airion都希望你安静些。”
　　他并不感到生气，莱戈拉斯快要三十岁，在接下来的五十年当中，是这个小精灵漫长一生里独一无二的、最好奇顽皮的时间。作为Adar，他很高兴能陪伴莱戈拉斯成长，但作为森林王国的King，他和莱戈拉斯相处的时间似乎太少了，幸好这个小精灵目前和他还算亲密。
　　“Ada，勒那丹今天还会赢吗？”莱戈拉斯问。
　　“可能吧。”他说。
　　“如果勒那丹赢了，你会奖励他什么？”莱戈拉斯又问。
　　“我会送他一柄剑。”
　　“你也能送我一柄剑吗？Ada？”
　　“不能，莱戈拉斯。”他转头看了一眼儿子。
　　莱戈拉斯在马背上不安分地扭动着，浅金色的头发在兜帽外晃动，森林精灵都说莱戈拉斯很像他，但他已经记不清当自己还是个小精灵的时候，是不是也有一段连在马背上都坐不住的时期。那实在太久了。
　　他的思绪稍稍飞离，有一些几百年都没想起过的事情，此时不知何故重新萦绕于脑海：故国多瑞亚斯，那些辛达族精灵和已在曼督斯神殿的亲人们。
　　他心中猝不及防涌起一种感觉。
　　他并没有防备，猛然转过头往西南方望去。视线中，大片巨树绵延向远方，那些树十分祥和地低语着，精灵的聚集使树木也很愉悦。
　　但他无故的不安却在一瞬间更加强烈，他几乎是警惕地望着西南方。
　　“Amon Lanc……”
　　这个名字无声无息，魂魄一般浮上心湖。
　　精灵们竞赛的场地已经很近了，出于锐利的听力，在阵阵悦耳歌声中，瑟兰迪尔还听出了精灵们射箭的声音，紧绷的弓弦送出一道流星般的利箭，“夺”的一声，瑟兰迪尔的胸膛如同被射中，剧烈一痛。
　　“Amon Lanc！”他忽然抬起了头，心中震惊而哀伤地想道。
　　“Ada？”莱戈拉斯问，“今晚我可以去贝莱格家里待一夜吗？他的Nana邀请我去玩一天。”
　　“好的，莱戈拉斯。”瑟兰迪尔说，“去找你的朋友吧。”
　　“Ada？”
　　“去吧。”瑟兰迪尔说，“我要离开一会儿，去找你的朋友，让他的Nana照顾你。”
　　“我自己会看好自己的，Ada。”
　　瑟兰迪尔向儿子微微一笑，目送着那匹马走进精灵们聚集的场地。
　　即刻他调转方向，向南飞驰。

　　此时值守在那处森林防御里的，正是小贝莱格的父亲乌鲁维恩。精灵战士早已听见了动静，手执弓箭，警惕着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
　　高大雄壮的鹿突然间一跃而出，鹿角巨大而美丽，是精灵王的坐骑Airion。
　　乌鲁维恩失声说：“My Lord？”
　　瑟兰迪尔穿着华丽的银袍，戴着森林的鲜花王冠，看上去显然是准备主持竞赛和晚宴，可他英俊的面容被格外沉静的神情所笼罩，他蓝色的眸中透出冷光，低沉威严地命令：“召集你的同伴。”
　　国王带着十几名精灵战士，往森林的西南面疾驰而去。
　　他们的目的地是阿蒙兰斯（Amon Lan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