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第十章 寒楚一游 ...

  •   转眼到了春末夏初,天气转暖,这天,瑞成王和诸葛沧海到了寒楚寺。寒楚寺在南州东南,立于寒山之上,位于心湖之畔,风景秀丽,是南州最大的寺庙,也是离朝赫赫有名的寺院之一。寒楚寺住持尊号无尘大师,也是位德高望重之人,在江湖中的名望和影响力,不下于盟主凤一鸾和冰寒殿主秦书画,瑞成王二十年前来南州之时,曾和无尘大师有过几面之缘,这次他重到南州,已经做好了常住听雨阁的准备,便择了一日到寒楚寺,拜访多年故交,两人互相行礼之后,无尘便亲自带瑞成王到了后山风景秀丽之处,有弟子取了茶具过来,无尘摆手让他下去,亲自斟茶递给慕容焯成。
      慕容焯成见那茶叶碧绿青翠,还未喝时,阵阵清香便已经袭来,已让人心旷神怡,待喝入口中,更觉清香盈口,唇齿留香,心神顿时清爽起来,不由赞道:“真是好茶。”
      无尘显然也很享受,这老和尚数十年里不悲不喜,脸上早像带了副面具一样,此时满足的表情更显难得,听到瑞成王的夸赞笑道:“的确是好茶,若不是王爷到此,老衲可是舍不得拿出来待客的。”
      慕容焯成大笑,再喝一口,果真是好茶,堪比当年缓归带回去的碧雪,忍不住问:“大师这茶是自己种的,还是别处买的,本王也让人去买些回来。”
      无尘摇头道:“不是种的,也不是买的,这是老衲的一个忘年小友前几日带过来的,叫一溪月,名字可是也雅致?”
      慕容焯成连连点头,诸葛沧海也笑道:“大师,您那小友那还有这茶吗,看我们王爷喜欢的样子,沧海去替王爷讨些来。”
      慕容焯成和无尘都笑起来,无尘道:“这也不难,等他再来时老衲问问便是。”
      慕容焯成笑道:“大师,沧海说笑呢,本王怎能夺人所爱,这样好的茶,除了大师,恐怕他也不会随意送人。”
      无尘却摇头笑着:“王爷不必在意,那孩子虽年纪小,但脾性最是温和亲善,且向来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若是真有,送了王爷也没什么。”
      慕容焯成和诸葛沧海听他言语之间似是对那忘年小友很是钦佩喜爱,不由多问了几句,无尘也不避讳,指着周围几片竹子笑着:“王爷看这几处竹子,这些都是他年少时来寺里亲手所种,现今几年过去,也已长大,他少时最爱这竹,这些年虽是我们见的少了,但每次来时,都会陪老衲在此坐坐,抚琴对弈,吟诗作画,对座饮茶,老衲便也觉得是人生一大乐事。”
      在青山之上,碧水之畔,竹林之中,抚琴下棋,吟诗作画,饮茶喝酒,真是神仙做的事,慕容焯成眼前似是浮现出白衣翩翩的少年身影,广袖漫卷,衣袂翩然,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是何等的潇洒俊逸。
      只是那身影为何如此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然而只是片刻间,便已变了一人,站在他面前的是那个熟悉的黑衣身影,低眉敛目,温和柔顺。
      慕容焯成哑然,自己竟然将无尘口中的小友想象成了当日在听雨阁九皋楼顶看到的少年身影,若是没有当年的恩怨纠葛,那孩子过的,也该是那样潇洒的日子吧。他想到这些年和缓归的相处,心内又是一痛,眼中便有痛苦之色,无尘正觉奇怪,忽听诸葛沧海不屑地道:“大师,我家里也有个孩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武功精湛鲜有人敌,不知比大师那小友如何,正好他现在他也在南州,下次带他来和大师见见,大师肯定也会喜欢他的。”
      无尘见他俨然就是个显摆自家孩子的父亲,只觉好笑,摇头道:“这个老衲可做不了主,那孩子虽是年轻,但是老衲忘年之友,不是自家晚辈,怎能指使他做事,不过贵府小王爷若是无事,也可过来转转,若二人真有缘,相交一场也未可知。”
      诸葛沧海显摆了一通,这才满意,又道:“大师,我家这孩子可是又乖又听话,您那小友可别欺负了他去。”
      无尘笑道:“老衲还要嘱咐诸葛侍卫呢,老衲这小友自幼失怙,身世凄苦,性子最是淡然,不愿与人争斗,贵府小王爷是金枝玉叶千金贵体,若是无意间得罪了小王爷,还望王爷和诸葛侍卫不要见怪。”
      自那之后,瑞成王便常来寒楚寺和无尘大师聊天,这一日他来迟了些,午后方到,小沙弥已经对他们很熟悉了,径直将他和诸葛沧海领到了后山,无尘大师正坐在树下休息,身边坐了个素衣少年,却是一大早离开听雨阁的缓归,慕容焯成不料在这里见到他,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无尘大师今天脸色不是很好,带着病容,看见慕容焯成他们过来,欠身致歉道:“老衲抱恙在身,不能行礼,王爷莫怪。”
      慕容焯成还礼完毕,便去看缓归,无尘是何等玲珑人物,一见便已明了,不由笑道:“原来那日诸葛侍卫所说的小王爷便是恕儿,老衲真是愚钝。”
      慕容焯成勉强笑了笑,想跟缓归说几句话,缓归却像是没看到他们,认真给无尘沏了茶奉过去,温声道:“大师病中,这茶虽略苦,功效却强,大师尝尝。”
      无尘欣然饮下,赞道:“恕儿带来的果真都是好茶。”复又难得打趣道:“多喝几杯这茶,许是连药都不用喝了。”缓归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眼中愧色更深,“大师……”
      无尘拍拍他的手,含笑安慰着:“不过是偶感风寒,过一阵就好了。”
      缓归摇头,深深自责道:“都是因为恕儿,大师一身修为化为乌有,大师身子一直硬朗,近年却总是抱病,都怪恕儿……”
      “恕儿”无尘温和地打断缓归的话,慈爱地微笑,“真是傻孩子,又说这些傻话,上天仁慈,让严先生又能寻到一株冰堇,我都已年近百岁,这一身功力留之何用?却可惜你那一身天下无双的武艺,老衲无能,挽回不得,唉。”
      他连声哀叹自责,缓归却淡然微笑,道:“恕儿本已是地府之人,赖严先生和大师之力得全,能留得性命,已是大幸,怎敢再奢求太多。都是恕儿连累了先生和大师,却要大师自责,先生和大师恩德,恕儿今生怕是无以回报。”
      无尘见他眼中内疚更深,摇头道:“恕儿,能养成冰堇,救你性命,看你如今安享平乐,是我平生最无憾之事,以后切不要再为此伤神,伤神则伤身,知道了吗?”
      缓归敛目点头,无尘知道他平生不愿受人恩惠,更不愿旁人受他连累,他心思沉重,定然不会过早释怀,也只能再抚慰几句,之后拉过缓归手腕,手指搭在上面,细细诊起脉来。无尘医术高超,和严彻不相上下,当年他和严彻合力救了缓归性命,之后虽有严彻时时照料,但每次缓归上山,或是无尘到听雨阁去,也都要再诊查一番,缓归已经习惯,摊开手腕任无尘诊查,无尘脸上没什么太大动容,缓归更是神色从容,已经被他们遗忘在一旁的瑞成王却是如立针毡,一脸紧张地盯着无尘的脸,唯恐他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等无尘放下手来,说了个“还好”,慕容焯成才长舒一口气,却又听无尘叹道:“这些日子调养得还算好,但你身子亏损太重,一定要按时服药,听严先生的话,不能再劳心劳神,也不可再妄自逞强,可记住了?”
      他说着说着,不由自主瞄了一眼慕容焯成,慕容焯成的心早已揪到一起,情不自禁脱口跟着道:“大师说的是,恕儿,一定要听大师的话。”
      缓归置若罔闻,只对着无尘大师乖巧点头,又说了一会话,山风骤起,眼见要下雨,无尘忙催促缓归回去,又连声嘱咐道:“这几日想来风雨不会小,怕是你又要受苦,回去就在温泉那住下,每日浸泡,睡觉时也要用药热敷,不能大意。”
      缓归一一应了,这才下山,慕容焯成也无心再留在这,跟诸葛沧海二人也下了山,山脚下小白早已准备好马车,扶缓归上去,回头一看,慕容焯成主仆两人对着满天牛毛细雨,一脸发愁——原来他二人早早出门,沿着心湖之畔一路走到寒楚寺,本想再散步回去,谁成想遇到这大雨天,也不好留在这里打扰无尘,主仆俩面面相觑,都犯了愁。
      小白挠挠头,探头到车里,见缓归根本没注意到这事,他一吐舌头,瞄了慕容焯成一眼,心道:“活该。”他上车之前,故意让车夫一提缰绳,让马蹄踏过慕容焯成跟前,故意装作自言自语地说:“也该让有的人尝尝在雨里挨浇的滋味。”不等慕容焯成反应过来,又道:“不过这站着有什么意思,也该跪一跪,最好跪上几天,也好能知道雨里罚跪是什么感受。”
      慕容焯成脸色一变,诸葛沧海一抹脸上雨水,心道,谁说这小子忠厚老实来着,简直胡说八道,他瞪眼去看小白,反唇相讥道:“总比被罚蹲马步的好。”
      小白最讨厌蹲马步,听雨阁上下都知道,所以他一犯了错,楚中瀚和卿诺等都要罚他蹲马步,一听诸葛沧海提起,小白涨红了脸,就要反驳,忽听马车里缓归叫他,他忙伸头进去:“公子,怎么了?”
      缓归掀开车窗上的帘子,向外看了一眼,道:“外边雨大,请王爷和诸葛叔叔进来。”
      小白没想到自己一句挖苦反而让慕容焯成两人因祸得福,十分不情愿,但缓归说话他又不能不听,于是没好气地让慕容焯成和诸葛沧海上了车,慕容焯成心里一暖,正要说话,缓归先跟他们点头示意,之后问:“王爷要去哪里?让小白先送你们过去。”
      慕容焯成一愣,他再看缓归的眼睛,那里边根本没有他想象中的不忍,那语气也客气得让他心头一堵,他忽然明白,缓归一开始没有理会他们,不是因为他故意为之,而是因为他真的压根就没注意他们,而现在让他们上车,也不是因为不忍心父亲在雨中挨浇,而仅仅是因为客气和心善——就像如果刚才站在雨中的是两个陌生人,他也会如此,只是因为举手之劳。
      慕容焯成默默擦着脸上的雨水,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嗓眼。
      缓归却根本没看到他的表情,他有些累了,一上车便闭上了眼,只是右手习惯性地保持着戒备的姿势——他这些年里都是如此,即使睡着,也是时刻提防,保护自己,保护别人。
      只是,慕容焯成刚刚知道,如今这姿势,也只是习惯而已,他面前的少年,一身惊艳绝伦的武功已经化为乌有,他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才换来的武艺,就这样失去了,他却还能笑得那样释然,那样让人心痛。
      只不过是忘年之交,无尘大师可以耗费一生修为换取小友的一条命,而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却是他一生苦痛的罪魁祸首。
      车声粼粼,缓归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安静地倚着,像是睡着了,慕容焯成伸出手,想摸摸他苍白的脸颊,手到半空,又缩了回去,怔怔看着缓归的脸,自从和缓归重逢后,他还是第一次和缓归这样近距离地接触,猛然间好像想到那一年锦都的上元佳节,回瑞成王府的马车里,那清瘦的少年在他怀里睡着,他这些年每次想到,心里都是又苦又甜,忽然间却又是更早的时光,冬日寒风凛冽,驶向冰寒殿的马车里,幼小的孩童蜷缩在角落里,眼神怯怯地看着他,见他没有责怪和打骂,便悄悄地向他身边挪了挪,却又不敢离得太近,在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便停下,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叫他父王,他没有理会,却也没有责骂,那孩子便已满足,他不经意间侧头,看到的便是那抱着膝盖,孤独睡着的小小身影,刺得他心口一阵阵地疼痛。
      慕容焯成怔怔望着缓归,一时忘了是何年何日,缓归靠着车壁,睡得并不踏实,雨里的寒气浸入关节,又冷又疼,恍然间像是他仍是那个幼小的孩子,穿着单薄的衣衫,站在冰寒殿的白雪皑皑的山顶上,看着父亲伟岸的身影越走越远,将他一个人抛弃在冰冷黑暗的地狱里。那伴着血和泪的几年里,那杂乱疾驰的车轮声总是在他梦里反复地出现,不像是要送他走,却像是有人要接他回家,在他耳边温柔地呼唤:“恕儿,恕儿……”
      缓归按着胸口,挣扎着睁开眼,入目是慕容焯成焦急担心的眼神,他怔了怔,环顾四周,这才发觉自己是做了梦。慕容焯成见他醒来才松口气,连忙问:“恕儿,怎么了,不舒服吗?”
      小白原本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在外头和车夫说话,听到里边动静忙跳进来,“公子,你怎么了?”
      缓归吁了口气,摇摇头:“没什么。”但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还是泄露了此刻的不适,小白着急地催促车夫:“再快点。”又抓来毯子裹到缓归身上,半是埋怨半是心疼地啰嗦:“都说了这几天天气不好,您还非要今天来看无尘大师,这雨一下,身上又要疼了,等过两天严先生回来了,又该责怪了。”
      缓归听他啰嗦得头疼,把眼一闭装睡,小白翻个白眼,又催车夫:“快点,能不能再快一点啊!!”
      车夫鞭子甩得直响,等到了听雨阁,已经天黑,雨也下得越来越下,空气里都是湿气和寒气,缓归回到屋里便觉浑身疼痛难忍,起不来床,陌回等早已准备了药浴,缓归泡了一阵,又敷了药在各处关节,才感觉好一点,昏昏沉沉睡着了。慕容焯成和郁文萝守在门口,看众人忙来忙去,他们丝毫插不上手,也不知缓归到底怎样,终于能得空拽住一人,却是邱璇月,两人也顾不得别的,忙问怎样了,邱璇月一脸不耐,道了个“寒气入体”就要走,忽听郁文萝手足无措地低声自语:“怎么会这样?”,邱璇月一股火窜上来,回头怒道:“怎么会这样?你们还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不问问你们都做了什么?”她丝毫不顾慕容焯成和郁文萝的脸色,大声斥责:“你们长年累月跪在寒地里、一跪就是几天试试看?你们服下蚀心之毒和清辉试试看?你们在那小破屋里住上十几年试试看?他那一身的伤一身的病都是拜谁所赐?你们有脸在这赖着不走就罢了,怎么还有脸问怎么会这样?”她自幼贵为公主千娇百宠,哪里管别人是什么心情,一股火发泄出来后摔门就走,全然不顾慕容焯成和郁文萝一个脸色惨白、一个泪眼婆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章 寒楚一游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