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罗》寒寒

7、06

　　韦罗心情复杂地看着熟睡中的妮蒂亚，发现她又瘦了不少。
　　妮蒂亚一向浅眠，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令她马上跳起来。而现在她之所以如此沉默，是因为烈焰被她吓坏了，只好小人地在她的牛奶中加入安眠药，以确保她能够「安睡」。
　　然而……
　　她正皱着眉，眼角有两滴水珠正好滚落。韦罗上前，伸手摸摸枕头，是湿的……她在睡梦中哭泣。
　　哭甚么呢？韦罗想着这个问题。如果他能够进入她的梦去看看就好了！那么，他就能够看清楚，到底是甚么在一直围困住他们亲爱的小妹妹。
　　可惜，他不可以。
　　「妮蒂亚，怎样才能够帮助你？请你……告诉我。你到底要甚么呢？艾卡夫人的身份，还是离开艾卡家族的自由？你可以坦白告诉我们，我们一定会全力替你实现的。」
　　韦罗的语气充满少有的苦恼。这些年来，他总是独来独往，从不为身边任何一个故事驻足。但这个比他小四岁的妹妹，却彻彻底底的把他难倒了。
　　「你可以收回你的仁慈了。韦罗•艾卡先生。」
　　韦罗一惊，出于直觉地看向声源——床上。
　　妮蒂亚居然已经清醒！
　　「妮蒂亚……」
　　妮蒂亚从床上坐起来，淡笑：
　　「你该告诉烈先生，安眠药对已经失眠成习惯的人来说，功用是会减半的，因为这些人的身体早已习惯了安眠药的药性。」
　　「呃……唔……是，我会……告诉烈焰。」韦罗觉得他已经满头冷汗。
　　妮蒂亚收起微笑，静静躺回床上、拉好棉被，背对着韦罗：
　　「韦罗，你可以离开了。我说了，你可以收起你的仁慈。我不要……艾卡夫人的身份，也不会强求离开家族的自由，我会一直留在台湾，让你们知道我的情况，但，请你们别再过问我的事，好吗？」
　　韦罗瞪着妮蒂亚的背影，过了好久，他才长长的一叹，步向房门，顺道为妮蒂亚轻轻把门关上。
　　「我要的是——你的心……」
　　泪水决了堤，妮蒂亚只能哑着嗓子低喊出这痛苦的呼唤，却再也无力转身面对人生的挫败……
　　◎　　◎　　◎
　　「唔……」
　　该死！那该死的烈焰为何要把韦罗安排在二楼的客房？又为甚么把韦罗丢到走廊最尽头的客房去自生自灭？该死的花瓶摆设！该死的原木地板！该死的烈焰！该死的……哦，不！韦罗不能该死……
　　在跌倒六次、摔破两个琉璃花瓶后，妮蒂亚总算摸到了韦罗房门前。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抬手摸了摸确定面前是门不是墙后，妮蒂亚轻轻敲了几下。
　　一秒、两秒、三秒……「谁呀？」
　　「妮蒂亚。」
　　房门「伊呀」一声被拉开，妮蒂亚听到韦罗的惊呼，却看不到他惊恐的表情。
　　「我的老天……妮蒂亚！你的房间不是在三楼吗？你一个人独自跑下来？」韦罗仔细检查妮蒂亚的四肢，确定那些都只是皮外伤后，他这才小小心心地把妮蒂亚扶到床边的沙发上坐好。
　　「好吧！这么晚了，妮蒂亚，你找我有事？」
　　妮蒂亚低头，默然拉扯着自己睡袍的带子：「我睡不着。」
　　「老天！」韦罗拍了拍额头，「亲爱的妮蒂亚，你已经二十六岁了，不再是那个六岁的小丫头；你不再需要一个『人形抱枕』了。你明白吗？」
　　妮蒂亚显然没有理会他的话。因为她抬起头：
　　「韦罗，我们能谈谈吗？」
　　这还差不多！韦罗无声一叹，暗中向上帝告解了一会，哀求上帝别再给他任何「刺激」。
　　「能。那，小妹呀，你到底想『谈』些甚么呢？」
　　不是他这个哥哥不疼妹妹啦！事实就是，自从妮蒂亚十九岁开始当模特儿以来，这个妹妹就变得越来越冷漠，连哥哥姐姐也不太搭理了，也曾令韦罗捶心顿足了一番，直怨自己为何笨得把妮蒂亚这颗稀世明珠放进时装界。现在，妮蒂亚二十六岁了！为何却突然想要跟他「谈谈」？
　　「我们……」妮蒂亚暗自揉揉摔痛了的手腕，「能否算是未婚夫妻？」
　　韦罗一笑：「当然算啊！忘了吗？你十五岁就已经是我的未婚妻了。丫头呀，你是不是春心动，想嫁人了？那没问题，我这就吩咐老爸他们准备婚礼去，等我们回到维也纳，就能够直接去教堂了。」
　　妮蒂亚摇头。「我不明白。夫妻，到底要做甚么？」
　　有点怀疑，但韦罗仍然选择回答；虽然他不敢相信妮蒂亚竟如此单纯！
　　「夫妻嘛，就是两个身处不同世界的人要拉在一起生活。妻子是娶来疼的，所以你一旦嫁了给我，只要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无拘无束地去做你想做的事，这样就已经很好了。而且如果你愿意像以前一样，跟着我到处去看这世界，那就更加完美了。我们会是一对神仙眷属，直到我们老去。然后我们会收养一子一女，把他们教育成小韦罗和小妮蒂亚。最后我先走一步，他们会好好照顾你。到你也到天堂去跟我作伴时，也许那两个小家伙会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跟我们一样来个『兄妹变夫妇』。」啊，多么美满的将来……
　　「不。」妮蒂亚中断韦罗的沉醉。
　　韦罗猛然回神，讶然地看着妮蒂亚：「不？为甚么不？妮蒂亚，你——是不是有了心仪的人？」
　　妮蒂亚不出声。面对她的沉默，韦罗直觉地认为自己猜对了。当然啦！小妹有了心动的对象，他这个哥哥是该高兴的，而他的确「很高兴」没错。可是……为何他却有一种很想跑去把那个「无名氏先生」当沙包揍一顿的欲望？哦！不要得不要得，他真的是疯了……
　　「妮蒂亚，如果你不想嫁我，我是不会勉强你的，当然也包括不让任何人干涉你的决定。」经过心里一番转折，韦罗的语气显得小心翼翼。
　　妮蒂亚的响应是脱下身上的睡袍，而她身上穿著一套十分保守的睡衣；上面印有Hello Kitty的图案——这就是薇拉的品味了。
　　韦罗一愣，连忙往后退开三大步，惊愕地瞪着一脸桃红的妮蒂亚。
　　「你——你……」天啊！他！韦罗•艾卡！竟然说话结巴。
　　妮蒂亚缓缓地摇着头，彷佛想摇去甚么。
　　「不，韦罗，你骗我？或许，是连你也不知道？夫妻不是这样的，妻子可以娶来疼，也可以娶来踢进冷宫。又或者，对你来说，『女朋友』跟『妻子』互不相干，并且两者并不抵触的？不，你错了，大错特错！作为一个爱你的女朋友，她无法毫不心疼地看着另一个女人占住『妻子』的身份；作为一个爱你的妻子，她也无法不怨不恨地安守她的冷宫，每天想象着丈夫怀中抱着另一个女人而不发疯……不，韦罗，你错了、错了……」
　　她……发生了甚么事？
　　「妮蒂亚……你——是不是爱上了有妇之夫？」
　　妮蒂亚一愣，随即大笑出声，并且笑出了眼泪。
　　「……有…妇——之夫？韦罗，亏你想得出。我爱上的人并没有妻子，但他刚刚正跟我解释着他的妻子的作用：一条米虫，一个与朋友没甚么差别的『妻子』。他告诉我，他的妻子能够得到他的重视和疼宠，却终生得不到他的爱。可是，他却要我嫁给他当妻子，当那个永远进不了他心的妻子……我该哭，还是该笑？或者我该一死明志？我的爱竟廉价到这种地步……」
　　韦罗一震，竟被床柱绊到，跌坐在床上。他瞪着眼前这个不像妮蒂亚的妮蒂亚……
　　「妮蒂亚……」
　　韦罗话还未说完，妮蒂亚却已疯了似地冲上前，一把将他推倒在床上，然后很努力地想压住他忘了挣扎的四肢。
　　这……这算是甚么情况呀！韦罗哭笑不得地瞪着伏在自己身上的妮蒂亚，第一次不知该如何反应。妮蒂亚以为自己能压住他吗？他只要坐起身来，她就会掉到地板上去，而且马上长高两寸！——因为头上的肿块。
　　天……
　　妮蒂亚她在干甚么？！她……她在努力想解开他的衬衫钮扣！最重要的是，妮蒂亚在他发呆时已褪下了她自己身上的睡衣！
　　韦罗闭上眼睛，开始求各方神佛千万要保佑他——他想，他知道妮蒂亚想做甚么了！
　　「……妮蒂亚，你知道你正在做甚么？」
　　妮蒂亚的响应是吻上他的唇。
　　天……韦罗开始有点头昏了……不过，她好象很紧张——她抓住他肩膀的手，正热得在冒汗！出于直觉地抬手抚向妮蒂亚的额，韦罗发现妮蒂亚全身都很冰，却冒着汗……是冷汗呢！
　　「你会后悔的……」韦罗仍在挣扎。
　　「不会。我们一起沉沦吧！就这一夜。到明天，我会自己扛起所有的罪孽，独自面对神的审判——永恒的黑暗或一瞬的极痛……」
　　沉沦？明天？罪孽？审判？韦罗再也想不起这些是甚么！他只知道，它们淹没了他最后的理智……
　　◎　　◎　　◎
　　第二天清晨，妮蒂亚在模糊中感觉到韦罗离开了床。她很想睁开眼，但早上起床时的低血压毛病却折磨着她。隐隐约约中，她听到韦罗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妮蒂亚，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