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罗》寒寒

4、03

　　一年前维也纳艾卡家

　　妮蒂亚静静地躺在床上，等着接受上帝的裁判。
　　「妮蒂亚小姐……你准备好要听检验结果了吗？」
　　她能拒绝吗？妮蒂亚微笑，点头。
　　宁顿医生拿出公文袋中的检验报告，暗暗地叹息。
　　「妮蒂亚小姐，根据我们的研究，证实小姐的视网膜有脱落的迹象。我们判定为『Purtscher氏综合症』，又名『远距创伤性视网膜血管病』。妮蒂亚小姐，你最近头部一定受过伤，对吗？」
　　「我两星期前出了车祸，轻微脑震荡。」
　　宁顿脸色凝重。
　　「主治医师未免过于轻率。没错，那的确只是轻微脑震荡，但受伤时颅内压突然增高，我们认为脑脊液经视神经中央血管周围淋巴间隙，达到视网膜血管的淋巴间隙，引起血管破裂和淋巴漏。小姐一定从受伤后开始，视力就一直减弱了，对吧？我想与黄斑部受伤有关，这是黄斑区浆液性视网膜脱离。」
　　妮蒂亚听得一头雾水。
　　「宁顿医生，请原谅我并非眼科专才。」
　　「小姐当然不是。如果是的话，受伤当日那位失职的医生早就该吊销牌照，被丢进监牢里去吃饭了。我用最简单的说法来讲——小姐，你即将失明。」
　　「无法补救？」
　　宁顿为妮蒂亚淡漠的口吻皱眉。
　　「如果早一个星期，可能还能救回的！可是……两星期了，我自问没有这个能力。小姐，你该让韦文少爷、韦罗少爷和薇拉小姐知道的。如果能够找到一位顶尖的眼科专业医生替小姐开刀，也许还有痊愈的机会。」
　　妮蒂亚显然并没有理会那些有关兄姐们的说话，她只听到了最后那两句。
　　「成功率呢？」
　　这个顽固的女孩！宁顿气得口气有些冲：
　　「由我来，不瞒你，只有两成。但由菲尔•肯特来，会有六成。不过，我想你不会去找菲尔先生吧！你向来不怎么想活。」事实上就算有菲尔•肯特，也不过只剩三成的成功率。
　　妮蒂亚给了一个教宁顿差点吐血的答案。
　　「宁顿医生，你真不愧为艾卡家族的家庭医生了。我的确不会找菲尔•肯特，因为我相信宁顿医生对于『六成』这个数字，一定用了非常正式的『模糊计算法』。」
　　这气死人的丫头！她就是要这样看轻自己的命吗？
　　宁顿压住怒气，企图先跑为妙。现在当然是通风报信要紧！可是，他忘了妮蒂亚认识他，也有近二十年了。
　　「宁顿医生，」妮蒂亚唤住正要转身的宁顿，「希望你明白我说到做到。等你带着他们来的时候，很可能已经看不到我了。」
　　这是威胁！可是……见鬼的！他竟然真的打消了去找人来帮忙的念头！
　　这丫头是真的甚么事都做得出来啊！
　　◎　　◎　　◎
　　三天后，时天接到派出所的电话，去了××医院一趟。
　　「时先生，很抱歉麻烦了你。时日小姐是路人在一条小巷里发现的。我们在时小姐的皮包里找到证件、近一万块美元现金、八张信用卡，以及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时先生你的地址。时小姐一直昏迷，而且头部的伤也颇为严重。时先生，我想请问，你是否认识这位时小姐？」
　　「当然。」时天凝视着病床上一动也不动的女孩，心中不无讶异。
　　警察甲眉开眼笑。
　　「那，时先生，就你所知，时日小姐是否曾与甚么人结仇？」
　　时天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难道没有人认出床上的伤者，正是那世界级名模Nydia Aker？不过……应该不会有人知道她艾卡家族小小姐的身份。时天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妮蒂亚一直都沿用着「时日」这个名字。只是……艾卡家族怎么会放任她独自来台湾？无论如何，有人要置妮蒂亚于死地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她就是维也纳艾卡家族的妮蒂亚•艾卡，你们不知道？奉劝各位长官，你们最好尽快把她送回去，否则只怕艾卡家族不会轻易罢休。」
　　这番话成功让在场几个警察脸色苍白地告辞。时天在心底暗笑，却又不禁有点担忧。
　　以艾卡家族对妮蒂亚的重视，他们根本不可能放她一人于危险中。那么……看来，妮蒂亚是偷偷溜来台湾的。
　　这七年来无波无浪的生活，又要再起风云了吗？
　　时天坚持自己不是担心妮蒂亚会被人暗杀掉，更不是害怕放妮蒂亚一人在医院会出事，他只是、只是……
　　算了吧！虽然死鸭子有嘴硬的权利，但骗得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况且他连「别人」也骗不了呀！看那些医生护士们暧昧的眼神，分明就是把他和妮蒂亚视为男女朋友了。
　　天知道他只是妮蒂亚的……唉，罢。再多作辩驳，也改变不了他不忍离去的事实。
　　于是，当妮蒂亚•艾卡醒来时，她看见的是伏在她床边打瞌睡的时天。
　　他睡得多么熟……不愧是父亲的血脉，一样睡得毫无戒心。他的多疑，是由艰苦的生活养出来的——一如她的冷漠。
　　也许……也许，她真的不应再扰乱他的生活了。曾经，她盼望着冰释前嫌的一天赶快到来；曾经，她渴望着他能够喊她一声「妹妹」；曾经，她幻想着时光倒流到父亲在世时，哥哥和爸爸、妈妈一家三口幸幸福福地生活，一同期待着她的出生……但，面对现在的时天，她不再有期望。
　　从进艾卡家族那一刻起，她已失去了当回「时日」的资格。世上的确没有永远的秘密，但知道真相后的时天可能会想要回一个名叫时日的妹妹，却不见得能够接受一个名叫妮蒂亚•艾卡的世家千金。
　　她的冷漠早已湮灭了本性的柔顺，她不再是时日！
　　所以时天也不再是她的兄长，不再是那个恨她、怨她的兄长……
　　大着胆子伸出手，妮蒂亚轻轻抚上时天的脸。那浓眉、那挺鼻……无庸置疑，时天像极了他们的先父。而她自己，反而比较像母亲。此刻他正闭着眼，但妮蒂亚相信，他一定有一双幽深墨黑的星眸，而不是她遗传自母亲的浅棕色。
　　他们是同父同母的兄妹，却没多少地方长得相像。是不是因为他们前生结下的缘不够深？
　　「你……醒了。」
　　妮蒂亚猛然收回手，怔怔地看着正盯着她的时天。
　　的确，她没有猜错，他的瞳色的确好黑、好黑。
　　天……现在是甚么时候呀？她竟还在想着这个！
　　「你昏迷了五天，我是两天前被派出所找来的，因为你的皮包里有一张写着我地址的字条。」
　　妮蒂亚沉默。她记得自己在别墅门前说过甚么！就是为了那句话，所以时天才会守在医院……他在等她醒来给他一个答案，是吗？
　　「妮蒂亚，」时天不容她逃避。「现在，我想先弄清楚一些事情。那天在我家门外，你说『你只是想来见我们最后一面』，这是甚么意思？」
　　他一向没病没痛的，连伤风感冒也很少感染，而祖父虽年纪老迈，但仍算老当益壮；他实在不明白甚么叫做「最后一面」。
　　来了……来了！妮蒂亚脸一白，不敢回答。
　　「你回答我呀！」时天催促道。看她的脸多苍白，她分明是心里有鬼！
　　他是关心，还是防备？妮蒂亚被时天紧张得少有的语气吓了一跳。茫然地抬头看着他的眼……哈！答案是后者！他正用他那双美丽的眼睛凝视着她，眼里充满着怀疑和戒慎。
　　他防她，就像她会随时摧毁他的世界般防她。
　　为甚么？因为她「艾卡家族小小姐」的身份，令她有足够的能力毁去他的一切？还是他从来就相信着祖父的说辞，始终深信她只是母亲和继父「通奸」而出生的孽种？
　　「无所谓了……」
　　没有人信任她，也没有人想要她的信任。一个充满谎言的世界，而她是一切罪恶的源头。
　　她已经失去一切了，还需要介怀身上的罪名又多加了一条或十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