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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红颜不是祸水,心机男才是(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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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落着实有些怀疑,自己那天所见的勾践是否出于自己的臆想?
那个所谓对西施“有情”的勾践。
已经十多天了,除了那天刚到越王宫的晚上,匆匆地见了勾践一面之后,这些日子再没见过那位君王。
甚至也没有别人来过问。
如果不是隔三差五地还会有宫女送进来一些说是大王赏赐的珠宝玉石之类的东西,她都不得不怀疑,她和阿渣两人是不是要被遗忘在了这深深宫苑的一角。
甚至是这浩瀚历史烟云中的一角。
只有走在这阴沉森冷的宫殿中,看着身穿淡粉色宫装的宫女们提着宫灯,在青石方阶上走过的身影,或是看着无故找来向自己挑衅的眉眼含妒的美艳宫妃们,才会生出一丝些微的真实感。
她感觉得到,在这个沉闷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宫殿中,那位君王凌厉的双眸,一直在暗暗盯着她,或许一有空隙,那冷峻的眼神就会化作一把剑或者是一块寒冰,把西施,这个过于美丽的女子,一伤到底。
这样的预感终于在某一天得到了初步的证实。
那是个暖风徐徐的早晨,缕缕阳光从殿外透进来,竟使得这素来阴沉的大殿蒙上了曾明晃晃的色彩。
瞿落放下手中的檀木梳时,看到的便是镜子里映出的,一身黑袍的勾践,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样子。
她心下一惊,忙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转身低头行礼。
勾践却是顺势扶起了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原来美人梳妆,竟是这般图景,寡人竟有幸目睹。”
这本应是一句柔情蜜意的话,勾践嘴边的笑容也刚刚好,然而不知为何,瞿落却是硬生生地打了个冷战。
她微抬起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男人。男人的脸瘦削而苍白,刀刻般的眉宇间带着深深的倦容,漆黑如墨的眼眸中仿佛藏着寒冰,与嘴角那抹温柔的笑意是如此的不相称!
“怎么,寡人脸上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夷光竟看得这般久。”勾践似乎察觉到了瞿落的异样,嗓音沉了下来。
瞿落赶忙低下头来,答道:“不,只是……”她心下来不及思索,只好胡乱答道:“夷光见大王脸上似有倦色,不知大王是不是没休息好?”
对方却是半晌没有回应。
直到瞿落忍不住又要抬头打量一番时,才听得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夷光,你果然心思玲珑。”
接下来却是不肯再多说什么了。只随便问了问瞿落近来的饮食起居而已。
目光落在瞿落那一头黑发上,又是笑:“今日寡人无事,夷光,就让寡人来为你梳妆一番,可好?”
瞿落一愣,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刚刚绾好的发髻,视线看向勾践那双竟然有些殷勤期盼的眼眸,心神一晃,轻轻答道:“好。”
于是两人竟真的像一对平民夫妻一般,坐在微暖的阳光下,勾践微倾着身,一手轻抚瞿落那如云的青丝,一手拿着梳子,从发顶一直梳到发梢,动作极尽轻柔。
只可惜勾践的手因为曾经做吴王的马奴长达十年,而长满了粗茧,是以总是不小心挂住瞿落过于柔顺的发,惹得她不时地蹙起眉头。
而每当此时,勾践竟像孩童般惊慌起来,动作笨拙却又更加轻柔了几分。
瞿落不由得发怔。
镜子里勾践的神情她看得分明,那种小心翼翼的神态不可能是装出来的,若不是两人现在身处的是越王宫中富丽堂皇的宫殿,身后还站着一众宫女侍卫,她真的要以为,两人只是普普通通的夫妻,只是勾践和夷光,并无身负国仇家恨的越王与美色惑敌的西施。
然而现实又是那般无情。那时不时地从她面前拂过的象征着王权与地位的黑色衣袍、那纵然有阳光照耀依然冷意难消的宫殿、那在一旁恭恭谨谨地侍奉着茶水的宫女,都在两人之间无声地划下一条鸿沟,隔开了夷光与勾践的距离,硬生生地隔成了西施与越王。
勾践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举动已经快要逾越过那条鸿沟了,在一个侍女走过来为二人换上新的茶水时,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梳子,起身后退了几步,坐在了榻上,摇头笑道:“寡人终是不及夷光的一双巧手,绾的发髻竟不甚齐整。”
瞿落不在意地笑笑:“大王的手是用来指点江山的,于此等小事上不擅长乃是应当。”她对着镜中瞧了瞧,勾践为她绾的发髻虽然不很精致,却也端庄简洁,只是鬓边有几缕碎发没被收拢上去,掉了下来。
她随手在屉中找出一朵簪花,拢了拢碎发,别了上去。
却不知勾践正幽幽地看着她的一系列动作。
“可是,寡人倒是希望,能够经常为夷光你,梳妆打扮。”他的声音低沉:“就像今天这样。”
瞿落手中的动作一顿,她回过头来,目光恰与勾践碰撞,她并未躲避,直直地看过去,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看不透这位君王深潭一般的双眸。
她微敛双眸,声音低低地道:“大王政务如此繁忙,又如何能顾及这等小事呢?”她顿了顿,继续道:“况且,大王有所不知,这等事情,本是寻常百姓中夫妻之间的行为……”
“夷光。”勾践的声音蓦然变大,打断了瞿落的话,他的眸子亮了亮,却又暗淡下来:“如果我天天来为你梳妆,你可愿意?”
瞿落心里一惊。
她没想到勾践竟会问出这样一句话。“天天为你梳妆”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暗示,勾践想和自己成为夫妻?
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如果西施成了越王的王后,又怎么会去吴国当夫差的美人儿?越国的脸面还往哪儿搁?
可勾践如果真有这样的想法,凭借他手中的王权,任他说什么,西施都不能反抗,又何须问这么一嘴?
这么思来想去,心里竟成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索性装成一副惊慌怯懦的样子,张着嘴却愣是不言语。
勾践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半晌,才道:“寡人刚才只是无心的一句话,并无深意,夷光你思索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些。”他的语气变得生冷僵硬,竟与刚才的情形完全不同。
瞿落忙想要开口解释什么,却又听得勾践道:“寡人有些累了,先行回去,改日再来看你。”
瞿落忙起身恭送,便见勾践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十分的匆忙,像是在躲着什么一般。
她对着勾践匆忙的背影沉思了好久,突然对这次的任务有些迷茫起来。
哪知勾践日后竟来得更加频繁了些。
甚至那日的不快就像是没发生过一样,他的脸上竟时常带着温和的笑意,与之前那个阴郁的勾践截然不同。
每日来时,送来的珠宝玉石更是纷繁缭乱,让她目不暇接,勾践还令她戴上那些过于华美的头饰,穿上同样华贵的衣裙,在他面前翩然而舞。
一时,她又觉得自己像个得宠的妃子似的。
可变故就在这诡异的“柔情”中顿生。
那日,勾践如同一阵风般从外面跨进来,横眉冷竖,脸上的苍白之色更甚,那双几日来都仿佛浸润了阳光一般的眼眸,又像是冻结了几层冰一般,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都禁不住瑟缩起来。
瞿落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不敢吱声。
勾践兀自坐在榻上沉默了许久,然后看着瞿落,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竟是冷冷笑道:“看来范大夫确实是所言不虚。”
他起身,猛地伸手扣住瞿落纤瘦的下巴,另一只手紧紧扳住她的肩膀:“我竟不知,原来这么些年未见,夷光姑娘早已练就了一番魅惑人的本领,是以才出落得如此令人心动。”
他的目光阴毒,有如粹着毒汁一般,手上力道奇大,瞿落只感到自己的下巴仿佛要被捏碎了一般,周身也快要冻结在勾践的目光之中。
她丝毫不怀疑,勾践的那只手是想扣住她的脖颈的!
可下一刻,勾践又立即松了手,仿佛像是耗费了所有力气一般,颓丧地坐回了床榻。
瞿落冷不防地被勾践一推,差点摔倒在地,幸而及时扶住了身后的桌椅,便弓着腰抚着心口砰砰乱跳的心脏。
勾践见此,脸上的仓皇之色一闪而过,语气也变得无比的颓丧:“夷光姑娘,寡人刚刚……情绪有些激动……”
他说着,又挣扎着坐起——仿佛是一个落水的人从猛浪中挣扎起来一般——走到瞿落身旁,用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背脊,似是在安抚。
有一种诡异的不和谐感。
瞿落回头,盯着勾践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里面恍然藏着另一个灵魂——另一个叫嚣着跋扈着挣扎着的灵魂。
她觉得自己快要被勾践弄疯了——夹在时而阴沉时而温柔的勾践之间。
她真想把那些什么虐渣计划远远地丢在一边,然后好尽快逃离这个男人的视线之外,去吴国也好,去苎萝村也好,总好过受着这个男人目光的凌迟。
她不止一次地这样祈祷过,却从来没有实现。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