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乾坤》芊芊雨

14、寻

　　这是一个废弃的建筑，门窗早已被人卸掉，从外面看去，一排排的窗户黑洞洞的，阴暗幽森，像个巨大的怪兽蹲在那，伺时而动，随时准备噬人。
　　这里荒凉阴恐，在这里，就算是白天都很少有人来。我很喜欢这里，我高兴的时候，喜欢在夜里飞奔着穿梭于各个楼层之间，偶尔还会对外面的月亮扮鬼脸，没有人能奈何我，只要我不出去，我就是这里的王。
　　但是他不喜欢，虽然他很少离开这，除了找吃的，其余的时候就坐在那个窗口，我睡觉时，偶尔睁开眼，就看到他很忧伤地望着那个有着刺眼光亮和灼热的世界。
　　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个世界，那里充满着残忍和伤害，我宁愿躲在这个黑暗的，被人遗弃的角落里。
　　他其实也一样，害怕着那个世界，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惊恐地躲进最深最黑的角落，让散落在那里的那些垃圾和别的什么碎屑掩盖着自己。
　　我不知道他怕什么，有时候我真想告诉他，只要不出去，就不会有人伤害你。

　　那一天，他睡了，轮到我倚在没有玻璃的窗户向外望。
　　天上有一轮好大好大的月亮，比我记忆里看到的任何一次都亮。月光先是金色的，慢慢地移到头顶上时，就变得冰一样的白。
　　我望着月亮，觉得脑中一片空白，长久以来的快乐在这一刻突然消失，许多被我遗忘的事情在心底蠢蠢欲动。
　　有一种感觉，只要我想起了就能真正的解脱。
　　我用力摇头，不想，不想，不想，不想。
　　不能想起那些事，那些事很疼，如果我想起来，可能就不再会有这样快乐的日子。
　　我不再看那轮月亮，如果有可能，我宁愿把它挖下来，埋在什么地方，让它永远地埋在黑暗里……
　　我低下头，望着楼下那一片雪白的空地。空地其它地方有着奇形怪状的东西，月光下显示出狰狞的一面，一个塑料袋被风吹到到了空地上，稍做停留，被伫立在空地周围恶魔一样的黑影吓得打了个哆嗦，赶紧顺着风逃跑。
　　我正想笑，突然一阵异常的响动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
　　一个瘦小的人突然从黑影中踉跄地跌了出来，摔倒在满地的月光中，等他挣扎地爬起来，地上多了几个黑色的阴影。
　　黑色的，浓稠的阴影。

　　那里多了几条人影，慢慢地围上那个瘦小的人影。
　　我几乎能看到那瘦小人的仓惶绝望，他绝望地后退，向前伸着双手，似乎要挡住什么，偏偏他什么也挡不住，月光下一道又一道的寒光，月光下溅出一道又一道的阴影……
　　那个瘦小的人无助地卧倒在雪一样的月光里，我能看到他的身体在进行最后的抽搐，然后是静止……
　　后来的几个人抬头望望这个建筑，我悄悄地缩回黑暗里，不敢发出一丝响动。
　　等我再次把往下看的时候，已经没有了那片空地，那里堆积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月华在它们身上不再有雪一样的冰洁，变得惨白恐怖。
　　这种月光让我感到疼，那种软弱无力和绝望的疼，我捂着肚子踉跄而退，退缩的时候踩到一个喝空的啤酒瓶，巨大的动静在空旷中回响，传得很远，很远……

　　他蹭地坐起来，眼睛瞪得老大，只一眨眼，他就在黑暗里消失了，悄然无声，比误闯进来的猫的声音还轻。但是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每次有异常响动时他都会藏在那。
　　于是我就去找他。
　　他果然在那，一个很隐蔽的地方，但是他却没进去，而是呆呆地站在那，傻子一样站在那。
　　我悄悄过去一看，他的藏身之所被占了，那个在空地里被人杀死的瘦小的人以一种僵硬的姿态蜷缩在那，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
　　他被吓傻了，呆呆地站着，过了好久才知道一点一点把僵硬的脖子向一边拧动，我都能听到他脖子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的目光正正地对上我，我看到他漆黑的眸中充满着恐惧。

　　他发出一声不成调的呼喊，连滚带爬，一路上，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东西，我一直等到他闹出的动静消失了，才重新看向那个年轻瘦弱的尸体……

　　他离开了，离开这个住了好久的废弃建筑，我一连等了好几天，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坐在他经常坐的地方，呆呆地看着外面的世界，他能去哪？那个世界充满着危险，充满着伤害，他就是从那里逃到这的，只有这里才安全，他为什么不回来？
　　我伸出手，把手沐浴在灼热的阳光下，很疼，像火烧的感觉。
　　我赶紧缩回手。
　　瞧，真的只有黑暗才适合我。
　　可是……我想去找他，把他带回来，我们一起渡过了那么多日子，我实在不想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来到这个建筑里唯一的一面破镜子前，伸出手，抹到上面的灰尘，看着镜中的我----很脏呢，都忘了我干净时的模样了。

　　终于走出那个庇护我的场所，心里突然感觉到一阵恐怖，像是离开了长久以来的庇护，那种茫然和无措，令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前进，还是后退？
　　我想了又想，犹豫了又犹豫，最后咬破嘴唇，向前迈了小小的一步……

　　每天晚上我都在已经变得陌生的世界里找他，我不敢到光亮的地方，只能在黑暗中的角落寻找，我知道，他跟我一样，不敢到光亮的地方。
　　那天我终于看到了他，但是我没敢动，因为他的身边有好几个人，正把他死死地按在地上，然后一阵金属撞击，他被拉扯着拽起来，塞进一辆白色蓝横的车里。
　　我呆呆地看着他被急驶的车带走，想追，脚却怎么也迈不动，想叫，嗓子里软绵成一团，怎么也叫不出声。
　　我失魂落魄地走到他刚才被摁倒的地方，蹲下身子，轻轻地抚摸那块地面。
　　一道刺眼的灯光射过来，我呆呆地抬起头，然后飞了起来……

　　等我再次清醒，呆呆地望着四周的一切，天还没亮，但是这里却围了好几个人和好几辆车，我看着一辆白底蓝横的车，悄悄地溜了进去。
　　我躲在车座底下，听着一个大嗓门在叫："不可能，这人已经死了好几天？不可能！"
　　然后一个人喘着粗气上了车，用力关上车门。另外一个人用力拍着车窗，这个人摇下窗户，对外面吆喝："我那里刚抓了一个逃犯，还等着审问，没空管你们这些闲事！"说罢开车疾驶。

　　他从车里走后，我也想法离开了车子，躲在一个阴暗无人的地方。
　　我一直见不到他，不知道他们把他关在哪，只能跟着那个开车带我来的人，看看他能不能把我带到他身边。
　　可是我不能老跟着那个人，那个人身上有股煞气，离近了我会感觉很难受。
　　可是见不到他我更难受。

　　终于有一天，我跟着这个人重新上了他的车，跟着他来到一个地方，看到了他。
　　他被关在一个铁栅栏后面，手上脚上全是铁链，消瘦得几乎让我认不出他。
　　旁边全是人，我想叫他，可是怎么也发不出声，最后，我看着那个开车的人，用力扑了过去……

　　他终于抬起了头，惊讶的看着我，我用力伸出一只手，告诉他，死并不可怕，死了其实是一种解脱，一种重生，我告诉他，我在那个建筑里等他，等他回来。
　　我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已经不能够了，那个开车人身上的煞气把我弹出来，重重地撞在墙上，撞在一个掉了护罩的闸刀盒上。

　　蓝紫色的火花飞溅，大家惊慌失措，他也一样，呆呆地看着我，看着在我身上燃烧的电火蛇。
　　我很疼，那种久违了的，已经遗忘很久的往事突然从心里涌现……
　　他大声地叫着我的名字，我微笑了，我想起了他，他也看到了我……

　　我想起我们上学的日子，想起我们一起长大的日子。
　　想起了他的女朋友被人调戏，我们一起去报仇，结果被打得很惨。
　　想起了他一怒之下不听我劝混□□，狠狠地报复了那些打我们的人，我去劝他，被他的老大看上，结果深陷黑潭，几次逃脱，最终惹恼了他的老大，我当着他的面被捅死，他呆呆地看着我的的样子。

　　他大声地哭起来："你别走，你们快拉电闸啊……我给你报了仇……我把他们都杀了……你等着我……我也很快就来了……你原谅我……你等着我……"
　　他的脸在我面前渐渐地模糊，但是我很快活，我终于想起了一切……我一直跟着他，其实是心有不甘，若不是他，我不会落到那个变态手里，若不是他，我也不会惨遭横死……
　　我拼尽全力睁大了眼睛看他，他哭得满面是泪，一片狼藉……
　　这一刻，我心里的怨消失了，留下的只有共同成长时美好的回忆。
　　我伸出手，叫着他的名字，告诉他其实我已经原谅了他……
　　我看到我的手指尖在蓝紫电火间变得虚无，知道我马上就要消失，真正的消失……

　　那一瞬间，我看到他身子向后仰，然后狠狠地一头撞向铁栅栏，血色和白色的东西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