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灵的命运》蜀夕

11、终章 在结局的结局

　　吉恩29年，
　　维塔艾特纳收到了老朋友的来信。
　　信中只有一句话：“我最后的朋友，你所求的是什么？”
　　随信寄来一面大镜子，镶嵌着宝石的华贵的全身镜。维塔艾特纳认得它，那是他和兰斯合作的最后一件东西，可惜没有完成。
　　他同样认得那枚镶嵌在镜子最上方的紫色宝石，那之于魔法师就像哲人石之于炼金师。它一直镶嵌于兰斯的圣器——他的法杖上，那是魔法师的象征。
　　他掀开了盖在镜子上的黑布。
　　在黑暗里，他清晰地看见了镜子里的大海，星空，以及人鱼。
　　那一刹那，他想起了她的名字，那名字就在他的唇边等待他，等待他念出它的这一刻——
　　爱莎。

　　吉恩30年，
　　维塔艾特纳见到了他幸存的最后一位曾一同出生入死过的故交。
　　克兰坐在黄金的座椅上，面容慈祥，深陷的眼睛带着一丝疲倦看着他。
　　他想，他的眼中应该也有相同的疲倦。
　　这位九十九岁的老人头发和胡须花白，脸上堆满皱纹，但依旧坐得笔直，带着神的威严。维塔艾特纳依稀记得他年轻的时候，那记忆模糊不清。
　　“我一直在等你。”老人微笑着说，“你总算来了。”
　　他让所有人退下，在空旷的大厅里，没有神，只有两个人。
　　“有些话我只能对你说了，”他说，苍老与疲倦在一瞬间浮上表层，“我在等一个异教徒，一个故友，一个老者，一个圣使。”
　　“我的一生都献给了神，现在我要向神忏悔我的猜疑，同时问你一个问题。”他抬起头，深深地望着维塔艾特纳：“神灵眼中的我们，究竟是什么。”
　　维塔艾特纳看见他眼中更深更深的东西，仿佛看见了自己。他永远年轻的皮囊下的灵魂……已经苍老了，老得不能再老，却依旧苟延残喘地活着。
　　“我曾见证过你的出生。”维塔艾特纳说，“人们说你是神的使者。”
　　九十九年前，一颗耀眼的星星滑过辽阔的蒙利平原的上空，有天使唱着赞歌，一个孩子在那个夜晚诞生了。
　　“我路过你的家门外，看见你的母亲抱着你唱摇篮曲，你在她怀中哭泣”他接着说，“那时摩根也在，她从你母亲的手中接过你，为你在指尖变出白兔，你立刻破涕为笑。那时你只是一个会流泪和欢笑的凡人。”
　　命运总是难以预测。
　　年轻的克兰就肩负着神的使者的重任，他四处传教，拯救深陷于苦难中的可怜人。他时刻倾听着神的声音，遵从神的旨意。
　　九十九年前，他在摩根的怀中，是个无害的婴儿，后来，他烧死了她，神色时刻保持着神的使者，千万教徒的精神领袖应有的威严庄重。
　　他安然无恙地离开了神殿，神最虔诚的教徒在他的身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不久后他听见有人惊慌失措地大喊：“主教归天了！”
　　别了，他最后的朋友。维塔艾特纳加快了脚步。
　　他知道他要去哪，他想去哪，他还欠着一个承诺——
　　星辰海。

　　猜疑的种子在占星师说出预言的那个夜晚就种下，或许在更早以前。种下它的手同时种下了其他的一切，冷眼旁观着它们生根发芽。
　　亚伯拉罕的一个学生传来了智者的遗言：“忍耐、顺从、探索。”
　　斯塔盖泽是在占星塔上逝世的，临终时一点也没有了占星师的神秘与稳重，他跳起来大喊大叫，像个疯子。
　　他大喊：“是我！是我！我就是命运！哈哈！我们如此可悲！”
　　他预言了命运，这个预言也被命运计算在内。

　　这个世界上他无法明白的事情太多太多，例如生命、善恶、信仰、例如爱，例如人鱼眼中时常流露出的，无法遮掩的悲伤。
　　他曾有机会理解。
　　在看见失去孩子的母亲眼底的愤怒哀痛时，在看见人们为了各自国家的利益浴血时，在看见虔诚的教徒挨个为亡灵祈祷时，在与摩根干杯时，在吻住人鱼冰凉的嘴唇时。
　　那冰凉的温度在他唇上复苏。
　　那是人鱼的泪水，一滴一滴，打落在他的脸上。
　　在那一瞬，他明白了人鱼眼中满溢的悲伤，在他们相遇的那一刻，在她缓缓说起那个故事的那一刻。
　　“你愿意，把你的心给我么？”
　　他的匕首洞穿了她的胸膛，握住匕首的确是他的手。人鱼看着他，目光温柔而哀伤，露出一个笑容。她在晨曦中变成泡沫，与星辰海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刻在他的灵魂里，一直看进了他的灵魂深处，唇边挂着一句未能说出口的话语。
　　那天之后，维塔艾特纳再也无法看见星星。
　　百年以后，他站在此地，带着苍老的灵魂和不老的身躯，看着星辰海的海水。他原本的心在百年前将匕首刺入爱莎胸膛的时候就已经死去。
　　那时他睁大的眼睛里有温热的液体涌出。
　　此时他总算明白他所求的是什么。
　　“爱莎……在命运面前，我们都如此软弱，只有你如此勇敢……你早就已经看见了命运。”维塔艾特纳一步一步走入大海，他眯眼看着遥远的东方，“日出了。”
　　海水温柔地环绕着他。
　　在最后一刻，人鱼的眼睛里没有恨意，仿佛在如释重负地接受既定的命运。鲜血从她的胸膛里冒出，冰冷冰冷的，如她指尖的温度，如同这海水的温度。
　　他知道爱莎来迎接他了，她一直在等待，等了百年。如今他们不需要双腿也能去往远方，随着浪潮走遍世界。
　　他们一起去。
　　我承诺过，从起初到最后，我不会忘记你。
　　命运最后给了他一个归宿。
　　传说中的最后一位圣使，不死的炼金师在晨曦里化为泡沫。传说时代就此结束，新的时代缓缓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