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台]梦平生》玉紫笛

5、第 5 章

　　蓬莱仙境内，仙雾渺渺，鸟语花香，水波微澜，一片平和景色。

　　程钧坐在梨岛树下，面色平静的看着天空，商君柳一席白衣坐在他左边，眉目如画，只是神色不好，淡淡的皱起眉头，难掩忧心。

　　“程钧。”她开口，见程钧并无不悦，才踌躇道：“他们都没来。”

　　程钧目光转向她，眼中淡淡，“恩。”

　　商君柳急道：“你怎如此反应？你以为你还剩下多长时间！若，若再不来，你可就……”

　　“道友莫急，前有狼后有虎，就是大罗神仙，也得要愁些时日。”程钧道。

　　商君柳眉头皱的更深，“我知你心思缜密，但百密终有一疏，更何况你现在修为全无，怎还如此淡定，你什么也不肯与我说，景枢莫名就消失了，那海蜇脱离你的契约占了几个岛，今日还跑过来在我面前叫嚣，外面还有不知深底的歹人，只要走错一步可就是万劫不复之地！这哪里是狼虎？情况分明比这要糟糕百倍！我这些年殚精竭虑，只恐哪天稍有疏忽，你就有了差池，怎么到现在还要说些胡话来唬我？！”

　　她停了停又道：“你只管说……若是，若是真的没法了，我这条命你尽可拿去，这身子被我养了多年，灵力充沛，你若进来纵使魂魄不全，也可性命无忧。”

　　程钧见她越说越沮丧，连忙安慰她道：“我知你是忧我，好意心领了，但也莫说丧气话，若真是到了那山穷水尽之地，我能不准备后路？景枢是我派出去的，至于外面那人，你可放心，我心中有数。”

　　“真的？”

　　“真的。”

　　商君柳松了一口气，“那琴老前辈和剑老前辈怎么还没回来？”

　　程钧略一沉吟，道：“怕是迷路了吧……”

　　商君柳一怔，仔细思索，也觉得可能，“那秦道友，程道友他们为什么没有回来？”

　　程钧摇头。“我不知道，如果没猜错的话，大概是没有找到可以让我活下来的……”

　　“别说丧气话！”商君柳厉声打断，“你怎可，怎可如此认为！”

　　程钧讶道：“啊？”

　　商君柳也知如此行为算是失礼了，她咬着下唇，粉面微红，眼波流转，眉目间的委屈遮掩不住，“大家都为你的事情操心操力，没有人认为你会死……你也不要这么认为了。不然我们就太可怜了！”

　　她说完，也不等程钧回答，身法一转已是驾云离开，程钧望着她的背影，眼中的笑意慢慢消退，转为慎重。

　　晴朗的天空渐渐被乌云所遮，云层越来越厚，不多时就已经落下雨来，程钧站起来，拢紧身上的袍子，只觉得雨水刺骨，冷彻心扉。

　　已经是死路了。

　　再往前走就真的只能全军覆没。

　　他哄商君柳容易的很，但事实却与之相反，没有人不会守约的，当初定下约定，众人只会早到不会晚来，如今这个情况只能说明外面之人厉害无比。

　　数位神君与帝君竟然无一回来，这战果太过可怕。纵使程钧还是陆地神仙的修为也不敢如此托大。

　　他走到不远处的小亭中坐下避雨，外面已是狂风大雨，程钧还在看着天空，似乎能透过这阴暗的天气看透一切。

　　外面会是谁在与那人斗法呢？

　　老魔？

　　云渊？

　　琴老剑老？

　　雷声大作，间杂几声龙鸣吼叫，程钧猛地站起，死死的盯着那处天空。

　　竟然会是，小艾！

　　“程钧！你没事吧！”商君柳瞬息间便来到他的面前，“怎么办？我要不要出去？”

　　“不行，你不能出去。”程钧很快镇静下来，他与商君柳坐在一处，“你如果出去，那就是真的输了。蓬莱仙境没有帝君支撑，两方斗法很快就会坍塌，你先去金鳌岛启动我之前留下的阵法，为那里输送灵力，我去骐骥岛避避。”

　　“好。”商君柳并无异议，双手掐诀，一巨大莲花从他们脚底升起，程钧冲她拱了拱手，便站上莲花，随后，他头顶上有一莲叶为他遮蔽风雨。

　　到了骐骥岛之后，程钧便直接去了主岛中心，将张清麓留下的传送法阵催动，一阵亮光起，张清麓便出现在他的面前。

　　“看清楚了吗？”程钧忙问。

　　张清麓后退一步，捂着自己的脑袋道：“先别说话，让我缓缓。”

　　程钧在一旁等了一会。

　　张清麓摇摇头，他现在浑身湿透，狼狈不堪，额前几缕头发粘在脸上，哪还有平日风华气度。稍微甩了甩身上的水，才开口道：“那人把老魔前辈收了。”

　　程钧猛地看他，“……老魔？”

　　张清麓道：“嗯，他的修为比之前的你还要高出不少，他与老魔打了一架。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将老魔制服，期间龙女想将老魔救出，方法用错，被伤了脊柱。我不敢离的太近，只听见他将老魔收进法宝之后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盯着程钧的眼睛，“‘程钧，这个赌，到底是我赢了。’你与他打了什么赌？”

　　打赌……

　　程钧皱起眉头，仔细思索半刻道：“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等等……”

　　他露出讶然的表情，“难道是……”

　　张清麓何等人物，略一思索就已明白，神色一动，道：“如果真是这样，我们这边只剩下三人，要怎么对付？”

　　“什么怎么对付……只能拼了，拼个鱼死网破，拼个你死我活，或许还能拼出一丝生机……”

　　程钧看着张清麓，房间内幽幽的灯光倒映在他的瞳孔里，仿佛两团火焰。

　　张清麓笑了起来，他朝程钧伸出手，道：“我同你一起。”

　　※

　　秦越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他抬起头，头顶是黑黢黢的，他四周看看，所有人都围了过来，表情各不相同，但眼中都有着要灼烧人的火焰。

　　他看不见自己的，想必也差不多。

　　秦越笑了起来，“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出去了就活不下来，留在这的反倒有一线生机。”

　　程钰嗤道：“像狗一样摇尾乞怜的活？”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还带笑意，一点也看不出刚才的愤慨。

　　随后气氛又沉默下来，尹生云懒洋洋的靠在陆令萱的肩头，轻声道：“师姐。”

　　“我在。”陆令萱温声道。

　　“师姐。”

　　“我在。”

　　“师姐师姐师姐。”尹生云突然抱住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陆令萱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背，“你们往日都瞒着我，这次很好，把一切都开诚布公的与我谈，谈清楚了，我就更不会丢下你们。死若不能一起死，生又何谈生。”

　　“师姐……”

　　管离开口，“丹阁主生，这一次是我们……”

　　“我已经不是陆丹阁了。”陆令萱打断他，她很少会有这么强硬的时候，“我是陆令萱。”

　　管离无言，停了半晌，从袖中抽出琴笛，缓缓的吹了起来。

　　笛声细细，悠扬婉转。琴老见此呵呵一笑，便也坐地将自己的元琴拿了出来。

　　飒一声，一道金戈铁马声浩浩汤汤奔涌而来。

　　完全不相合的两道音乐竟然意外的融洽，仿佛天生如此。让人热血澎湃又舒服至极，仿佛策马于草原之上，又征服滔天巨浪。称为天籁也不过如此了。

　　众人恢复起刚才的安静，静静的去听这两位音修大家的乐曲。

　　“时间到了。”云渊开口。

　　这奇怪的法宝露出些微的一条缝。

　　老魔笑道：“各位，大显神通的时候到了！”

　　※

　　事情不会如预料这般美好，程铮静静的站在云海之上，双目赤红，表情狰狞又恐怖。

　　他的脚下，是被众人用鲜血铺过来的道路。

　　“程钧。”在他对面那人带着微微笑意，模样清俊，姿态端庄，“你输了。”

　　程钧微微敛下眼，他的小妹是最先死去的那一个，其次是谁？是陆令萱还是尹生云？在这个战场上，元神道君如同一只蚂蚁。

　　“我没输。”他说。

　　“你输了。”那人的手指一指，还在奋战的云渊便立刻飞了出去撞在石壁之上。

　　碾压。

　　实力的碾压。

　　“那日你登天台，我本想饶你一命，是你开口要与我打赌，如今怎么又不认账？以为能博一线生机？你也是活了几千年的人了，没有实力，空谈野心，幼稚至极。”那人歪了歪头，再次动手，张清麓被一掌压在海底，没有了动静。

　　程钧没有动，他深知自己要死在这里。

　　不止是他，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

　　眼前这个人，并没有留下他们的原因。

　　在这种情况下，所有的计谋已经没有用了，老魔在他脚下吐了一口血，“程钧，你小子发什么呆！还不快跑！”

　　“跑？你们能跑到哪里？”那人轻轻笑了起来，他看向程钧道：“他们这一切变故都是你造成的，你将我引来，诱我入局，就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个结果？亦或是，你对自己太自信了？”

　　“我错了。”程钧突然道：“错的离谱。”

　　“哦？”

　　“放屁！程钧你在胡说什么！我可从来对跟着你后悔过！”老魔叫嚣。“我无条件支持你的所有决定，我……”

　　那人眯了眯眼，轻飘飘将手指一动，老魔再说不了下一个字。

　　程钧见此，突然笑了起来，他将双手展开，步履平缓的走向那人。

　　那人道：“你这是活腻了，想自杀？”

　　他的手扭曲成了一个奇怪的样子，程钧周围的海面不断爆炸，巨大的浪花几乎要将他冲走，老魔看出一点门道，念着法诀，将袖中白骨一点点传过去，为他护住周围。

　　“我早该想到，即是我与你打赌，你就不能杀我。”

　　程钧走的越近，那人就越惊慌，他一步步后退，最后退无可退就被逼到了天上，他俯视着程钧，手中法术已于刚才不同，海面结上厚厚的一层冰，老魔的身子几乎被冰霜覆盖，但他还有一点力气，所用的白骨还在源源不断的为程钧铺路。

　　程钧也不好受，他的身体本来就是凡人之躯，脆弱无比，先是海浪冲刷又是冰冻万里，他现在只觉得自己难受异常，头脑发晕，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全力。突然，他觉得自己身体轻快了一些，一个熟悉声音在耳边道：“别回头。”

　　是秦越。

　　他刚才被一掌斩成两截，神魂俱断，此时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回来。

　　“南海有一种珠，漆黑如夜，藏于深谷蚌中，千年难遇，常人食之，长生不老，道士食之，凝魂聚灵。”秦越低声道：“本来想给你用的，没想到我先用上了。”

　　他伸出一掌，放在程钧身后，“走吧。”

　　这么说完，他便将残存的一点力量全注入到程钧的身体里。

　　并不是孤注一掷，只是希望他最后走的时候会舒服一点。

　　能一起死，秦越很开心。

　　老魔呸了一口，将口中的血吐出，轻轻催动法宝，垫在程钧脚下，此时还活着的似乎只剩他与秦越程钧，望了一圈四周，到处残肢断臂，心里一沉，就是当年跟隐老打也没这么狼狈。

　　左右活不过明天，他心一横，硬是拼尽全力将程钧送到天上，而后再无力气，只得软趴趴的倒在地上。

　　程钧站在那人面前，不惧不怒，面沉入水，径自走到他面前，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刀，手起刀落，手法干脆利落的将那人的头颅砍掉。

　　咔擦。

　　如镜面碎掉的声音一般，程钧睁开眼睛，周围一片白雾，唯有眼前之人清晰无比。

　　前尘往事，都清晰无比。

　　“上人。”程钧站起身，恭敬的行了礼。

　　对面那上人面容年轻，但发须皆白，自由一番风度华彩。他皱着眉头，上上下下看了程钧半晌，道：“你赢了。”

　　程钧不语。

　　这根本轮不到他说话，当初与这上人打赌，也是存了侥幸。

　　“你叫什么来着？”上人故意问。

　　“程钧。”程钧拱手道。

　　“你倒是好计策，你与我赌的是，你一无所有时，众人是否会有背叛，只要有一人背叛，那就是我赢了，如果没有，你就赢了，赢得奖励是众人一起登天台。可是梦中，你的人被我杀了不少啊！”

　　程钧道：“他们直到死时，都没想抛下我独活，这般至诚至真之人便是我上辈子修的福气才能遇到……”

　　那上人不想听程钧炫耀，一挥手，一道蜿蜒曲折的天梯从他脚下一直延伸到底下，“此乃天梯，十万八千丈，去把你的人叫来，不准投机取巧，给我一步步走上来。谁上来，谁登天，明白吗？”

　　程钧恭敬道：“是。”

　　上人哼了一声，似乎对自己输掉甚是不满，不过他既然应了赌局，也没想过反悔。

　　程钧从天台上下来，程铮雷劫已经渡完，晋为合道帝君，见他来，连忙迎上去，道：“大哥。”

　　张清麓看着他身后的天梯，眉头一挑，道：“事成了？”

　　“恩。”程钧点头，“让众位都过来一聚，稍息片刻，随我一起，登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