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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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整天，顾铮格外沉默。
放在桌角的习题册甚至从始至终都没有被他翻开。
他就那样安静地坐在座位上，自顾自地出着神，不打扰任何人，也拒绝任何人打扰。
就连一向情商堪忧的袁明，都很快发现顾铮的不对劲。
因为在平时，他的课于顾铮而言，只是有点噪音的自习课而已。
事实上，早在开学之初，顾铮就已经在自学大学数学的内容。所以他不需要跟着袁明重新学习高一阶段的数学课程，而袁明，也不在意顾铮是否在听课。
对于成绩好的学生，袁明一向宽容。
但是在今天的数学课上，顾铮非但没有低头做题，反而一直专心地看着黑板，像在认真听袁明讲课。
为此，袁明甚至有点紧张。
一会儿分神想着，难得顾铮听课，他作为老师，可不能让对方失望。
一会儿又安慰自己，顾铮既然肯听课，一定是因为自己讲课的内容，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
袁明就这样一边讲课，一边紧张的胡思乱想着，直到他发现，顾铮其实在走神。
而顾铮的专心，其实只表现在盯着黑板上方那句“生前何必久睡，死后必定长眠”的班训上。
少年漆黑的眸子里，空洞，无神，不会因为袁明的板书增多移动目光，也不因为袁明的靠近而回神。
适逢放学的铃声响起，袁明刚好站在顾铮身边，见后者对自己的到来，依然无动于衷，挫败之余，又松了一口气。
被天才儿童盯着讲课，真考验心理素质啊！
袁明抬眼去看顾铮身边的乐初，“乐初，你跟我来下办公室。”
这句说完，顾铮倒是意外地抬头看了袁明一眼。
但也只有一眼，那淡淡的目光扫过袁明憨厚圆润的大脸时，更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袁明被他那格外寡淡的一眼看得心里一怔，再细看，却见顾铮已经收回目光，转而望向窗外。
袁明：“……”
总是被自己的学生彻底的无视，是不是不太好？
袁明如是想着，偏头看一眼乖乖跟在自己身后的乐初，又阿Q附体地微笑起来。
嗯，还是小乐初比较可爱！
两人逆着走廊里放学的人流，一前一后地走进办公室，袁明先是喝了几口茶水顺喉。
待嗓子的干涩缓解后，这才边翻找着手边的档案盒，边同乐初聊起来。
“顾铮今天是怎么了？看着状态很不对劲。”
“不知道，”乐初摇摇头，看着袁明憨厚的侧脸，踌躇几秒，才继续道：“早读前，他爸爸来找过他，顾铮出去了一下下，再回来，就变成这样了。”
袁明“啊”了一声，不知想到什么，手下顿了一顿，复又继续，“是这样啊。”
乐初等了片刻，却见袁明丝毫没有说下去的欲望，不禁有点着急，“老师？”
“哎？”袁明应声抬头，刚好对上乐初满是希冀的双眼，秒懂。
“哎，”他抓抓短发，似是不知如何开口，“顾铮的事情，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之前年级组长私下叮嘱过我多关心他一点，好像是因为……他父母都不大在他身边。”
“啊？”
乐初一怔，忽地想起顾铮今早那句语气不大确定的“他可能是我爸”来。
所以，同桌记不住父亲的模样，不仅是因为脸盲，还有可能是因为对方根本不常在他身边的缘故吗？
“那他一个人要怎么生活啊？”
乐初垂下眉眼，两只手无意识地纠缠在一起，脑海里兀地闪过顾铮生病时，苍白的侧脸。
心底渐渐泛起一点点心疼。
难怪，他上次发烧，自己都不知道，也不爱吃早饭，低血糖都不在意。
唉。
同桌，你好惨啊。
袁明看着乐初在一旁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小姑娘也不知想到什么，稚嫩可爱的小脸上竟渐渐呈现出一种超出她年龄的深沉感。
看得袁明不禁一乐：“你胡思乱想什么呢？顾铮父母不在他身边，肯定也会请人来照顾他的啊。”
乐初一噎，刚要反驳，请人怎么能和父母一样呢？
就听袁明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听说他家里有矿，想照顾他的人都要排着队来吧。”
乐初：“……”
好吧，是她狭隘了。
袁明终于从档案盒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文件，是一份乐初的学籍档案。
乐初是初中部直升本校高中部的学生，学籍档案里的记录很详细，包括她初中阶段每学期末的各科考试成绩，奖惩情况，及班主任评语，都一一记录在案。
初中三年，小姑娘成绩好，乖巧听话，除了因为身体不好经常缺课外，从不惹事。她几乎是每个老师心中，最省心最喜欢的那类学生。
袁明也不例外，他今天找乐初来，其实也没啥大事，就只是随口问一句，“乐初，你家庭成员关系的列表里，为什么都空着？是忘了填吗？”
初时，乐初低着头，没说话。
袁明仍翻看着手上的学籍册，越看越觉得乐初这个学生各方面都让人省心。
他乐呵呵地笑着，照旧对身边人的变化一无所觉。
“我原本打算去问你初中班主任的，但是她好像休产假去了，一时也联系不上。这周年级组又要求各班把新生的学籍信息全部归档，录入电脑，我想着还是直接问你比较快。”
未几，他翻看完乐初的学籍册，不再说话，办公室里也随之一静。
突至的安静，来得莫名又奇怪。
也让袁明终于后知后觉出乐初好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低着头，径自沉默着。
他刚刚，是不是说错了话？
“乐初，”袁明抓抓头发，窘迫之余，更觉心虚，不禁把声音放到最轻，“是不是……不大好说？”
乐初又默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没有不能说。”
她抬头，认真看着袁明。
后者见乐初声音如常，眼眶也没有红，悄悄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秒，就听小姑娘温软的声音，慢慢地对他说：“因为以前有老师说过家庭成员是要填爸爸妈妈的信息，所以，我没有填。”
袁明：！！！
“我没有爸爸妈妈了。”乐初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夹杂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还是坚持着，慢慢说：“我填上外公和外婆的名字，可以吗？”
袁明张张嘴，努力把那句“你爸妈怎么了”的追问吞下去，略微僵硬地点点头，“当然。”
乐初点头应好，乖乖在家庭成员的信息的表格里，填上外公外婆的名字，写完，交还给袁明，“老师，还有其他事吗？”
“没……”
袁明摇摇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这个让人心疼的小姑娘。他总觉得不论自己说什么，在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和虚伪。
所以，他只是长叹一口气，起身想要拍一拍乐初的肩，以示鼓励。
但是手伸到一半，袁明却忽觉有一道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身上，犹如锋芒在背。
他手下一顿，回头，就见顾铮站在办公室的门外。
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多余的情绪，让人猜不出他究竟来了多久。
少年见袁明看向自己，也不觉意外，他神色坦荡地走进门来，长腿迈过，几步就走到乐初身边。然后站定，伸手，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手腕，淡淡的目光分给袁明一眼，微微颔首，便算打过招呼，旋即牵着乐初离开。
顾铮来去匆匆，全程没说一句话。
但那一身逼人的气质，却又犹如实质般，压得袁明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两人走出办公室，袁明才彻底长出一口气。远远看着两人并肩而行的背影，再次后知后觉出一种心酸。
为什么他们班的学生，越是长得单纯好看的，越是家庭境况复杂呢？
他这个做人家班主任，真的心好累啊！
顾铮带着乐初去了操场。
他在教室里一直等到全班的人都离开，也不见乐初回来，想着答应了她放学要一起跑步，便干脆拎了两人的书包去办公室门外等。
顾铮来时，刚巧听到乐初说：“他一个人要怎么生活啊？”
她绵软的声音，糯糯的，透着一点苦恼和担忧。
顾铮倚在门外，想象着她此刻脸上会出现的表情，却发现，乐初在他的脑海里，依然是一团模糊的影子。
他记得她短发齐耳，发丝细软，摸上去时，会挠着手心，有点痒。
她皮肤很白，脸上有一点婴儿肥，不胖，很好看。
她笑起来时，会露出一对梨涡和一点小虎牙尖儿，看上去活泼乖巧。
她个头只到自己的锁骨上下，算上头发，也只能勉强碰到自己的衣领。所以她靠着自己时，连肩膀都够不到。很矮，但是小小的一只，很可爱
她身上有一种淡淡的奶香味，初时他以为那是她衣兜里钙片的味道。但后来发现，并不是。
她说话声音很软，甜甜的，一说话就会笑，奶萌奶萌的，有点像刚出生不久的小奶猫。
顾铮垂下眉眼，心里有点挫败。
他记得这么多关于乐初的信息，却还是无法拼凑出她的模样。
人人都说他是天才，可他其实就是个半残吧？
顾铮自嘲地想着，目光扫过腕表上的时间，正思考着要不要直接进去提醒袁明时间不早，当趁早放人。
却忽然听见乐初说：“我没有爸爸妈妈了。”
女孩子的声音有点低，像是在极力地克制着什么，微微有点颤抖。
但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晰，“我填上外公和外婆的名字，可以吗？”
难怪，他从没听过她提起父母。
如此，他们——其实是一样的吧？
有那么一瞬间，顾铮脑海里的乐初，忽然就清晰了许多。
不论她脸上是什么表情，此时此刻，他都确信，她在哭。
所以，他走上前，带她走，带她去操场，去奔跑发泄。
直到耗尽彼此最后的力气。
顾铮喘着粗气和乐初一起并排躺在操场中间的草皮上。
乐初也在喘，但女孩子的声音含蓄很多。
两人齐齐望着落日的方向，久久不曾言语。
一方天地，只有彼此的心跳，震荡着尘埃，落在耳畔，格外清晰。
须臾，顾铮忽然开口，“乐初，你有梦想吗？”
“梦想？”
乐初认真地想了想，曾经她其实很希望自己可以快点长大，但是后来做了那个噩梦之后，她反倒不希望自己那么快地长大了。
最是无忧少年时，还是做小孩子比较快乐！
“不知道。”乐初诚实地摇摇头，“你呢？”
“我想快点长大。”
顾铮看着远方晚霞漫天的日落，语气坚定，认真，“我想早一点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他说着，自嘲地一笑，“我不喜欢现在总是对很多事情无能为力的我。”
比如家人，比如……你。
乐初听着顾铮沉沉的声音，默了许久，才试探着问他：“所以，你才参加竞赛？”
“是，”顾铮毫不避讳地说，“取得全国竞赛第一，就可以提前获得保送大学的资格，成为大学生，是我掌握自己命运的第一步。”
这话说起来，实在狂妄又现实。
但乐初却觉得，这才是真实的顾铮。
当所有人都把他看成天才神童，以为他参加各种竞赛是兴趣所致，是独孤求败时，他自己的心里，其实并没有过多的诉求。
他只是选择通过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早日达到自己的目标。
仅此，而已。
那天后来，顾铮还说过一些什么，乐初都不大记得。
但许是今天的顾铮太过反常，以至于乐初的梦里都是顾铮的影子。
他说：“乐初，下周起，我放学要去竞赛补课班，就不能陪你跑步了，你和秦乔一起，可以叫上周荇，回家注意安全。”
他还说：“乐初，袁明说的不对，我家里没有矿，但是如果你喜欢，我可以试一试。”
说这话时，少年仰面躺在草地上，双臂伸展着，俯瞰像是一个即将收拢的拥抱。
好看的唇勾勒出一个平和温柔的笑，但那辨不清意味的目光里，却有着成竹在胸的志在必得。
他看着她，仿佛在说——欢迎你，来到我的世界。
他的世界？
竞赛？力学？圆周率？
不不不，算了吧。
乐初胡乱地摆摆手，下一秒，梦里俊朗温和的少年，忽然冷下脸，凉飕飕地甩她一眼，满是警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
乐初被那一眼，吓得一个激灵，求生欲一秒爆发，乖觉地笑道：“我，我什么都没说。”
梦里的少年重新恢复笑脸。
乐初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但是想起顾铮那一本本好像永远也写不完的竞赛习题册，心颤之余，略觉生无可恋。
真要命。
她其实只想健健康康，长命百岁而已。
竞赛生那种累身累脑的人生，真的不适合她哎！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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