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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召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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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乾这两日是真的忙,不过他忙的不是朝中事,而是忙着郁闷,忙着派人捉胞弟魏王李泰的痛脚。
他身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照别人看该是天子骄子,万事顺心才是。然而事实到底如何,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他也曾有过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然而这一切,不知从何时起慢慢就变了质。大概是从他丧母之后?想到这些年的过往,他不由黯然心伤。
他自出生起,虽说是恩宠加身,然而慈母早逝,圣人对他寄望甚深,却又不常陪伴,导致他总是感觉孤独、寂寥,然而他是太子,是大唐的储君,怎可流露这种柔弱心绪?所以,他只能忍。
因着圣人在朝中说要广开言路,让群臣勇于直谏,他又打定主意一心要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明君,导致自己被魏征等人明着暗着骂得狗血喷头,也碍着“开明”之君的面子无法反驳,这也导致了他这个太子跟着尝苦果。
他要修缮楼阁,他的辅臣便连番上书痛斥他不知百姓疾苦,骄奢淫逸,非明君之相。他身为太子,不能辜负众臣的一番忠心,好,他忍了!于是他在众臣面前大肆忏悔,放弃修缮之意。
他在自己宫中听曲狎戏乐人,这没问题吧?在自己家中做事,又能碍着谁?却不想这些事情传到了朝堂之上,他的老师与辅臣又找上门来,对他大肆责骂。他身为太子的颜面荡然扫地。尤其是于志宁、孔颖达和张玄素几人,上书一个比一个凶狠,竟然还将他与秦二世相比!
秦二世!秦二世!那是什么东西?那是亡国之君!那是残暴之徒!那几个老东西竟然说他是秦二世!想当年祖父驾崩,父皇守孝时,他奉命监国,圣人与群臣都对他赞誉有加,说他颇识大体,有决断之能,而今只不过是与宫中人狎戏一番,便被比作了秦二世,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然而,他还是忍下来了。因为他是太子!是大唐未来的天子!这些进谏的大臣可都是忠实之士,只能是他这个太子错,而不能是他们错。他们是大唐的肱骨之臣,是圣人寄予厚望的辅臣,万万不能辜负他们的一番苦心。
所以他还是引咎自责,堵住忠臣之口。
一个太子,一个动辄得咎的太子!没有人理解他,没有人!
除了称心!
想到被圣人诛杀的称心,李承乾不由更是心痛。没有人像称心一般柔媚可爱,也没有人如他一般,在他寂寞时安抚他,在他脆弱时会让他伏在膝盖上轻抚他的头,然后用低柔的声音说“这不是你的错,身为太子不是你的错!”
这样知心解语的一个可人儿!
这样体贴讨喜的称心!
他活了这些年,也只遇到了一个称心,然而,圣人还是毫不留情就诛杀了他,派人用刀一把斩下了称心的头不说,还把他叫到御前,劈头盖脸地大肆责骂了一通,全然不顾他最敬重的父亲杀了他最心爱之人的痛楚。
为什么?因为称心是个乐童?因为他是个男儿?
李承乾这次是真的怒了!他不想再忍了!于是他称病不朝,至此已经有三五个月了。
这几个月中,他在东宫为称心建了座灵堂,供了尊塑像,朝夕焚香祭奠,封给称心官爵,因为他曾许诺称心,有朝一日他当了天子,定要分他些权势,出一出前身的恶气。如今称心先他而死,这个承诺却不能空许。
他还让户奴上百人专门研习舞乐,表演给他看。早也看,晚也看,然而他一点也不能满足。
他以为圣人会因他如此,好好反省一番,他要求也不高,只要圣人言语中透露丝毫悔意,说他不该杀了称心便好,然而,等了几个月,他也没有等到,反而只看到圣人更加宠幸李泰那个死胖子。
说到李泰,他更是窝火!
魏王李泰与他是一母同胞,在幼时,他们还是有点兄弟情宜的,然而一切从他幼时的那场重病后就改变了。
因为幼时的那场病,李承乾落下了脚疾,也不至于很明显,只是走路的时候能见出跛来,然而,这对于一个太子来说,已是致命伤。
跛脚之人,岂能接任帝王?
而在他处于水深火热之时,李泰却开始崭露头角。
身为嫡次子的李泰,从小就善属文,多艺能,圣人向来很是喜欢他。因为李泰喜欢文学,圣人便下令从贞观十年起,准李泰在魏王府开设文学馆,任他自行延揽天下名士。
众朝臣立刻嗅出了风向变了,李承乾也立刻坐立不安起来。因为谁都知道,当年还是秦王时候的圣人,便也是通过设立文学馆,招揽了一众人才,树立声望,之后才靠着众臣拥护,在玄武门杀死太子李建成,最终登上了天子宝座。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李承乾本以为一切都只是错觉,希望圣人能给他一个心安,然而,事情没有变好,一切都朝着坏的方向而去。
因为李泰体型肥胖,圣人怕他上朝辛苦,专门赐了他一顶软轿。其他众皇子,谁能有这荣宠?便是他李承乾脚上不便,圣人也未曾如此体谅他!
而给了李承乾致命一击的,是李泰编纂完《括地志》后,不止赏赐给魏王的钱财难以计数,远远超过了他这个太子,还下令李泰入居武德殿,以便于参奉往来。若非魏征与褚遂良等臣子竭力反对,说不定他这个东宫早换了人居住。
李承乾彻底绝望了,他现在已经明白了,他与李泰,已然不共戴天!
而李泰夺嫡之意,也早如司马昭之心,路人可见了。
这些年,朝中早已分成了两派,一派仍然还惦记着他这个太子,另外一派,在朝中替李泰穿针引线,重金贿赂权贵,全然称赞李泰贤明,力主将魏王扶上皇位。
李承乾如何不急?
再加上是李泰在圣人面前乱吹风才害死了称心,新仇旧恨,李承乾如今是恨不得将李泰那一身肥膘千刀万剐,全部片下来剁碎了喂狗。
然而李泰好歹是个亲王,而且他不曾犯错,是以李承乾抓不到他的痛脚,就只能寻思来阴的。
只是他没想到,他还没动手,李泰却先按捺不住了。
他更想不到的是,李泰竟然用的是这种见不得人的阴招!他竟寻了异能之士,放了“使鬼”去城外追杀于他,若不是孙景昊恰巧路过……
对于孙景昊,李承乾是心存怀疑的。怎么就那么巧,正好使鬼出现之时,他也就恰好路过了呢?然而现在正是他迫切需要人才之时,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不确定孙景昊的来历,他是不打算用他的。所以他将他晾在汉王府中,命叔叔李元昌代为监视,等他手下之人查清他的来历,再决定将他安身在何处。
只是还没等到手下之人回报,那些“使鬼”又再次出现了。
而且此回出现,更是嚣张,竟然是在清晨现身的。
当时他正走在从看望儿子李象回房的路上,一个黑影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打晕了在前引路的太监,对着他狠狠扑来。
若非他在回来后便命人去天风阁请了个护身符戴在身上,现在他已然没命了。
之后一个穿着衣服的影子跳上了房檐,转眼便消失不见。命人追捕下去,始终没找到线索,只有个宫女说那影子朝着宫外跑去了。
太子在东宫遭刺,简直是岂有此理!然而抓不到证据,他就没法找李泰对质。
李承乾将此事压了下去,气闷地在东宫坐了半天,这才想到之前救他性命的孙景昊。
这等人才,不正是他此刻需要的吗?
天风阁那边,都是他父亲的人,他们不站在任何一个皇子的边上,靠他们护卫保身还行,然而若想靠他们做事……
他心思一沉,计上心来,于是立刻唤人去汉王府,要将孙景昊带进宫来。
而李元昌之前得知的,便是太子在东宫遇刺这件事。
“殿下放心,太子安然无恙。”那传话的侍卫见李元昌面色大变,立刻出声安抚,“太子殿下有令,要带前日来的那位孙景昊进宫去。”
李元昌点点头,看向身边的宁楚仪,见他一脸疑惑,于是卸去心中防卫,对他道:“宫中有令,太子殿下要召见你。”
“什么?”宁楚仪满脸怀疑,“太子殿下要见我?可是我不认识太子是谁啊。”
李元昌由不得他拒绝,脸上神秘一笑,道:“认识不认识,你去见了就知道了。”
宁楚仪脸上为难:“可是我还要去天风阁……”
李元昌忍不住了,道:“去天风阁哪里比得上跟着太子有前途?”
“李记室说得不错。”宁楚仪恍然大悟,“那稍等,我去换件衣服,穿这个去见太子殿下未免寒碜……”
李元昌嘴角抽搐,直接伸手拉着他上马,道:“还等什么?现在就走了!”
这个愣头青,太子召见,岂能容得久等?这副呆傻的模样,当真能替太子做好事?
他抽下马臀,当先一马而去。宁楚仪也翻身上马,嘴角露出意义未明的笑。
一个黑影在一边的屋檐上贴着墙滑下,顺着马腿钻入他的袖中。宁楚仪手指轻捏,袖中一道若有若无得黑焰闪过,瞬间消失不见。
汉王府的屋檐上,惊魂铃叮当响了一下,又立刻隐去声音。守门的护卫抬头看了一眼,又把头低了下去,口中呢喃一句:“这抽风的破铃铛。”
清脆的马蹄声响起,宁楚仪策马,紧跟在李元昌的身后,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