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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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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穿金裂石的雷声自九天而下,隆隆不绝回响在上洛县的上空。这里的人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天象,胆大之人也是关门闭户,不敢踏出房门;胆小之人早跪在地上,对着老天爷求神拜佛。
萧敏停下手中的鞭子,伸手撩起凌乱秀发,看向天空,秀眉蹙起:“天魔出世了!”
玉罗刹也看向那片天空,之后只是冷淡的垂下眼睫,用剑指着她道:“天魔既出,凭你们的能力带不走他,退!”
他表情冷厉,萧敏自小被人捧到大,还未被人如此冷待过,口中哼了一声,道:“若是不退,你待如何?”
“不退,死!”玉罗刹启唇轻吐,“你不是我对手。”
这场景何其可笑!就在不久前,这便是她对影狐的说辞。萧敏气愤咬唇,眼睛转了一下,忽然笑了:“我承认你厉害,但是,你有那本事制住天魔吗?我敢保证,就算是我萧家族长出马,也未必能在天魔面前全身而退。不如,咱们联手,你只要把天魔借给我们一段时间……”
玉罗刹冷冷打断她:“退,放你走;不退,死!”
萧敏气得跺脚:“你这男人怎的这般不识好歹!好,退就退,我倒要看看你打算怎么收拾天魔留下这烂摊子。”说完她不再迟疑,朝后退了一步,身体凭空消失。
玉罗刹淡然收起剑,皱眉看了看沈府的方向,飞身掠去。
李泰这辈子都没像今天这样抖过,他浑身的肥肉如波浪起伏,就怕身上华贵的布料撑不起那些油脂的重量,不小心就让它们从缝隙中流淌到地上。
华天又是低叹一口气,这人看起来年轻,却真是个爱叹气的人。他低声道:“殿下,你可要抓紧臣的衣服,千万莫要松手了!”
话音刚落,满脸狂状的宁楚仪便纵身扑了上来,直取他身后的李泰。
华天处变不惊,他只是从怀中摸出一方帕子对着他扔了过去。那帕子是雪白绢布裁成的,看起来干净又柔软。帕子在空中旋转,一边整个展开,露出一角上的一朵梅花来,梅花鲜红如血,柔嫩的花瓣像是滚动着的液体,随时都会在空中洒出来。
帕子在空中越转越大,转眼转到了丈许大,那朵鲜红的梅花上花瓣翻滚,像是要透过帕子落下来。待要碰到宁楚仪之时,梅花中猛然发出一道红光,从中跃出一头猛兽,那猛兽相貌甚是威猛,黄身白首,还有一只白色尾巴,看起来像头体型庞大的野猪。那野猪状怪物出现时厅中顿时狂风大作,吹得众人眼睛都几乎睁不开。
华天看着那巨兽,颇有些心疼。那巨兽唤作闻獜,乃是他那据说有天人血统的先人费了不少功夫在凡山收服的上古恶兽,好战,司风。他族中长辈曾反复交代他,不到保命的关键时刻万万不能放出它,就怕这凶兽野性难驯,趁机噬主。然而如今为了李泰,也不得不冒险了。
巨兽踩着狂风借力而上,在空中对着宁楚仪狂吼一声,那声音震撼天地,躲在角落里的沈白飞和沈白凤硬是被生生震出一口血来。然而那点血,在如今这已经成了修罗地狱的大厅中,看起来毫不起眼,无人理会他二人。
那头凶兽挡住了宁楚仪的去路,然而,也只是挡住了片刻而已。宁楚仪轻蔑一笑,只是一脚,便将那头凶兽一脚踢飞。
这一阻一挡的时间,尽管短暂,对于华天来说也够了。他紧紧拉着李泰,伸手丢出一张符纸,符纸在空中冒出大量白烟,将他身后众人都笼罩了进去。待宁楚仪将凶兽踹飞赶过来时,华天一行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跑了!
魏王竟然跑了!
宁楚仪一阵呆然站在厅中,下一刻,他怒吼一声,如发疯的野兽,猛然跃出厅外去追捕!
怎么可能让他们跑掉?
就算是跑,他们又能跑下多远?现在追还来得及!
然而,他没能跑出这个厅。他的身体如同撞在一道透明的墙上,被狠狠弹了回来。
沈府外面不知何时围了一圈道士,道士在整个府外站成了一个八卦。为首的那人不是孔钟铭是谁!
“天魔闯阵了,收!”孔钟铭感觉到府内传来的冲撞,随手甩了下拂尘,宣了声无量寿佛,一声令下,众道士立刻选了位置坐定,开始念起咒来。
一句句咒语化作条条锁链,向着沈府里的宁楚仪奔去。
宁楚仪大怒,在府内不停冲撞,那些锁链在他身前被逼停,两方势力开始相抗。
沈白凤挣扎着起身,看着眼前的诡异场景,面色已经麻木。
他与沈白飞二人恨极,眼看魏王便要身死当场,却不想被那华天施法救走。今日若不是李泰,他沈家又如何会落得家破人亡的地步?想到此他当真恨极,恨不得抓着李泰将他挫骨扬灰才好!
然而,李泰跑了!
现在又该如何?
他看着整疯狂和院外道士抵抗的宁楚仪,心中一片清明,看他现在的样子,他定然有什么地方不正常!直觉告诉他,他现在最好不要上得前去,否则怕是会万劫不复。
“聚!再聚!”孔钟铭见咒法化成的锁链迟迟不能缚住宁楚仪,心底不免有些着急。他这法阵极耗功法,然天魔看起来法力充沛,毫无力竭迹象,这样对抗下去,是他必败无疑。若是败在天魔手里,恐怕他们全部都没有好死。然而现在要抽身而退已经太晚了!帮主交代的事情,便是死也得做完,否则……
想到此,他用拂尘在面前画了个圈,道:“环聚。”众道士口中咒语顿时念得更大声,重重锁链将整个沈府都包围起来,有两道锁链缠上宁楚仪的身体,欲将他束缚起来,这顿时极大地激怒了宁楚仪。他怒吼一声,双臂一震,锁链便断了开去。
两个道士一口血喷出来,倒在地上。
孔钟铭一愣,大喝:“不可分心!再来!”
沈白羽不知为何又返回,看到这阵势满脸惊疑:“你们这是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他一路穿过众道士围成的人墙,朝里面冲去,一个道士停手拦住他:“里面有天魔出世,天魔主杀,杀人不问青红皂白,你不可进去!”
“什么?”沈白羽一惊,“不行,我得进去,我兄弟还在里面。”
“回去!”孔钟铭不耐烦一甩拂尘,一道诡异之力将沈白羽托了出去,“今日天魔必须被困在里面,若是放他出来,这人间便要生灵涂炭。”
“放开我!我兄弟还在里面,让我进去带他们出来!”沈白羽狂喊,奈何被孔钟铭施了法定在地上,动弹不得。
两人对话被沈白凤二人听得一清二楚,两人想到宁楚仪的癫狂之状,心底也是暗暗惊讶,为自己的处境担忧起来。
外面的咒法锁链又紧紧束缚过来,宁楚仪暴怒不已,出不去这大厅,便拿这大厅撒气,一番拳打脚踢下去,门柱也断了,墙上也多了几个洞出来。他猩红眸子一转,看到窝在角落里的沈白凤与沈白飞,脸色狰狞,一把扑了过来,全然不顾旧情,一拳打开护着沈白凤的沈白飞,将眼前的旧友提了起来。
“莫伤我兄弟!”沈白飞伏在地上鲜血狂吐,咯血咯得撕心裂肺。
“沈公,你可要认清楚了人再动手。”沈白凤抓着他的手,看着他癫狂的神色,费力喘着气,“难道是忘了你我旧日情意了吗?”
宁楚仪龇牙,眸子全是嗜血欲望。
“宁公是忘记了,今日是来参加我寿辰的吗?”沈白凤做垂死挣扎。
宁楚仪低哑嘶吼,将他高高提起,张嘴一口咬在他锁骨下方,硬生生撕咬下一块肉来。沈白凤忍不住短促惨叫一声,然而很快硬气地忍住。
宁楚仪嘴里尝到血腥味,如尝到了甜头的恶狼,对那滋味有些念念不舍起来。他凑到沈白凤的伤口上,咕嘟嘟狂饮起来。
沈白凤一阵头脑发晕,手上使力,双手交叠砸向宁楚仪,却丝毫不见效果。
“让我进去!我兄弟还在里面!”府外的沈白羽大怒,喊得嗓子都渗出血丝来。
宁楚仪尝了满口的鲜血,表情稍微缓和一点,看着脸色苍白得鬼一样的沈白凤,他龇牙狞笑,伸手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抵在墙上。沈白凤顿时满脸通红,手脚并用挣扎起来。
“不准伤我兄弟!”身后的沈白飞扑上来抱住他的双臂,将他朝后拉去。
宁楚仪正在享受虐杀的乐趣,被这一阻拦,又是怒上心头,伸手一根一根掰开沈白飞的手指,因为对方箍得太紧,死活不松手,他残忍一笑,手上使力,将沈白飞手指一根一根掰断开来。
清脆的骨裂声让沈白飞脸上痛到几乎变形,沈白凤双眼已经翻白,听到这声音,眼角流下泪水。
终于,沈白飞还是被宁楚仪掰开了手,他被一脚踢飞,狠狠砸在墙上滑了下来。瘫在地上的身体看起来已经毫无活气。
沈白凤痛苦地哼两声,脸色涨的猪肝紫,眼看便要气绝身亡,宁楚仪忽然停了手,那一瞬间,他的眼神清醒了片刻,然而,那时间太短暂了,他再次将呼吸还未平复的沈白凤掐着脖子抵在墙上,开始一点点夺走他的呼吸,享受虐杀的乐趣。
府外的沈白羽喊得筋疲力尽,孔钟铭充耳不闻,只要再稍许时间,他将这些咒印都刻到沈府的宅子上,便能将天魔暂时困在这里,之后等帮主来了亲自处理便可。
眼看咒文即将合拢,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风一样从他身边刮过,一把将他的法阵打散开去。
众道士被黑影冲得东倒西歪,口中咒文停了,然而他们反映很快,立刻爬起身来,结起圆阵阻挡忽然而来的入侵者。
沈白羽来不及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刚得自由便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冲进了沈府。
满地的鲜血和尸体没有震撼到他,满厅浓郁的血腥味没有震撼到他,他全部的目光都投注在疯狂的宁楚仪身上,投注在他手中濒死的沈白凤身上。
“不许伤我兄弟!”沈白羽第一次在人前使出功夫,也是唯一的一次!
他弯腰,在宁平举的尸身边上抽出一把横刀,是宁平举之前打算送给他的那把。他举着横刀,直接砍向宁楚仪掐着沈白凤脖子的那只右手。
宁楚仪眼中疯色更胜,他随手将沈白凤抛向空中,然后,他身子一闪,凭空出现在沈白羽面前,手指轻飘飘一夹,架住了沈白羽的刀,然后手指一转,沈白羽松手,刀落在了宁楚仪的手里,又是眨眼的功夫,宁楚仪把那把刀送进了沈白羽的胸口。
正对着心脏,分毫不差。
沈白羽死得不算痛苦,他看着宁楚仪,甚至没说完一句话。
“不要……伤……我……兄弟……”
痛苦的是沈白凤,他眼看着宁楚仪动手杀了他的兄长,杀了他温和秀雅的二哥!
宁楚仪在不久前的痛苦,如今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宁楚仪!宁楚仪!放开我二哥!”沈白凤觉得自己也要疯了,他狠狠落在地上,不顾身上的疼痛,以卑微的姿势在地上爬行,朝着地上的沈白羽而去。
宁楚仪拔出刀,刀尖还滴着血,映着沈白羽死白的脸色,场景诡异的可怕。沈白羽如破败的棉絮落在地上,秀美的眼睛无神地张着,死不瞑目。
“二哥,二哥!”沈白凤爬了过来,将他抱在怀中。
宁楚仪居高临下看着,欣赏他痛苦的表情,眼神带着残虐,举起刀柄,舔着刀刃上的血。
沈白羽的血,依旧带着微凉的温度。
沈白凤抱着沈白羽,想哭却哭不出来。
宁楚仪站在他面前,舌尖舔干净最后一滴血,然后高高举起了刀,瞄准他的脖子。
孔钟铭依旧试图把阵结起来。
“何人闯阵?你可知若是放走了天魔,这天下便要……”
子硕一把踢开他,挥袖斩断那些锁链。“天下怎样,与我何干?我只要他……”如同之前不怕死的沈白羽一般,他冲了进去,正好拦住宁楚仪落下的刀。
“楚仪,听话,把刀放下。这人是你的好友,你若是杀了他,会后悔终身。”子硕架住刀刃,尽量用柔和的声音劝告。
被人捏住刀,宁楚仪喉咙里发出不悦的低吼。那纯粹是野兽的吼声,浑然不似人类。
“楚仪,就算这天下人都要害你,我也绝对不会,听话,把刀放下,跟我走。”子硕眸子越发温柔,浑身散发浓郁芳香。
甜腻的冷香钻入宁楚仪的鼻端,令他不适地打了个寒噤。一瞬间,他的眸子又清明了片刻,然而很快又被疯狂占据。
“楚仪,还记得我教给你的宁心静气诀吗?你跟我一起念一遍?”子硕不动声色脚下步步逼近。他脚步动得很慢,深怕自己的步伐快了,便会激怒他。
宁楚仪不回答,他在和鼻端的异香对抗,这香味,让他非常不舒服!他抗拒这个味道,然而又忍不住贪婪地吸取更多。是什么香味?不是寻常的香,像是燃烧灵魂发出的味道……
他身躯猛然一震,手中的刀蓦然抽回,转而架到子硕的脖子上。
“楚仪,你是不记得了吗?我是子硕……”子硕脸上露出无法言喻的笑容,魔魅,诱惑,声音也柔得吓人,不管是他美不胜收的绿眸,还是那张好看到过分的容颜,或者是那头直如垂瀑的黑发,每一处都散发着诱惑的气息。
宁楚仪眼神一阵迷乱,拿着刀的手也颤抖起来。
“楚仪,还记得幼时我抱着你去放风筝吗?那日,也是这般大的风……”子硕语气如同梦呓,“是我亲手替你糊的风筝,你说你喜欢的很……”
一阵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宁楚仪神情迷茫起来。
“还记得你说过的吗?听说洛阳牡丹甲天下,你一直说想去洛阳看牡丹,你看,我这不就来接你一起去洛阳?我带你去看牡丹,你把刀收起来跟我走。”
子硕的身形已经无比接近,眼看一个伸手就能挥落宁楚仪架在他脖子上的那把刀。然而,宁楚仪脸上忽然露出狠戾神色,手上用力,薄刃切入子硕的脖子。
预想中的血粼粼画面并没有发生,刀刃割入子硕的颈子,如同切一块春笋般顺利。切口干净,利索。
宁楚仪神情再次恍惚起来,子硕不顾伤口,趁胜追击。
“楚仪,你不是说要与我一起离开上洛吗?为何我叫你,你不答应我?”子硕声音像是带了委屈,“你是要毁约吗?”
宁楚仪按着头,好像又有奇怪的画面跑进了脑海里,这人是谁?为何要一直对着他喋喋不休?他好像见过这人,是谁呢?
啊!他想起来了,这人不就是影狐吗?那个在他上次出来时耗尽一条尾巴的力量终于将我关起来的人……
是他!他还敢站到他面前!
杀!宁楚仪红了眼,刀刃高高举起,力图砍断子硕的脖子。
然而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太近了,近到他根本没想到子硕会不顾死活地扑上来,将他狠狠陇在怀中。
宁楚仪大怒,狂吼着死命挣扎。他太愤怒,这人怎么敢这样制住他!他剧烈扭动,希望从子硕的怀中脱身。
周围的空间好像扭曲了。沈白凤紧紧抱着已经没有了活气的沈白羽,面无表情抬起脸,看到周围的空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捏扁了,来回晃动不停。一阵眩晕袭来,天翻地转,他再也支持不住,昏了过去,倒下伏在沈白羽的胸膛上。天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雪白的,一边的角落里,红梅花瓣鲜活欲滴。他忍不住伸手,试了好几次,终于抓到了它……然后是无边的黑暗。
宁楚仪扔在死命挣扎,周围的空间被扭曲得不像话,忽然,一道艳极的火苗从不知名的地方升起,很快,便在厅中形成了燎原大火。大火蔓延到地上死人的身上,很快传来烧焦的味道。
“楚仪,你曾问我,如何才能彻底化为人。今天,我就告诉你……”子硕眼神紧紧凝视他,启唇道:“影狐,我是你内心的影子。你的心越强大,越冷硬,越残暴……我就会随着你更强大……因为,我曾经是你的心魔,我与你的内心相辅相成。而在今天,我便可以借由你取回我所有的力量了……”
孔钟铭狼狈站好,依旧寄望于靠自己的法阵能困住天魔,大不了两人一起被锁在里面,对杀人不眨眼的天魔留什么慈悲心!
然而,还没等他张嘴,一阵奇怪的诵经声传来,那声音不似中原门派,仔细一看,竟然是整整两对高鼻子深目的胡人,他们嘴里念着奇怪的咒文,也如孔钟铭他们一般,也将这宅子包围起来,是祆教的教徒,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轰!一大蓬颜如绯樱的火焰自沈府冲天拔起,祆教众人都露出狂喜之色,嘴里的咒念得更大声,唯恐有落后之人。
火焰合着咒术声狂蹈,孔钟铭惊疑不定地看着热度逼人的火焰,不敢靠近分毫。
这又是怎么回事?祆教教徒来做什么?这个问题,没有人回答他。
厅里,宁楚仪还在激烈挣扎,想挣脱子硕的怀抱。
子硕看向天空,天空上的乌云还在激烈翻滚着,而地上盛开着一簇簇的火焰。火焰之下,血流成河。这一条血色的河流中,无数的光点伴随着火焰纷纷涌入子硕的体内。这个过程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兴许是有外界咒法的支持,子硕的力量空前强大起来。
“好了,楚仪,我来带你走吧。”
子硕右臂一扬,身后巨大的披风瞬间涨大,铺天盖地朝着两人盖下来,下一刻,两人如熔化在地上,瞬间不见了踪影。
两人离开后,地上的大火瞬间爬上沈白凤的背脊,他彻底陷身在火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