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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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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平举永远无法忘记十五年前那个月色惨白的夜晚,月光铺在他们逃亡的路上,冰冷如霜。顾郎怀里抱着年幼的宁楚仪,带着他们师兄弟几人骑着快马,一路踏碎万点白芒。
当时他们已经在路上逃亡了大半个月,除了要躲避来自秦/王府的追兵,更要应对那隐藏在黑暗中伺机下毒手的通源阁。
他们师兄弟几个都是顾郎收养的孤儿,于他们而言,顾郎虽然名义上是他们的主子,实则他们敬他如师如父。对于宁楚仪的真实身份,顾郎也曾透露过,他们师兄弟几个对此也是心知肚明。
之前按照顾郎的打算,李建成身为嫡子,且为人敦厚,尽管李世民功高盖世,一直威胁着他的地位,然这世间权势最大的人,也就是皇帝李渊,乃是坚决站在建成一边的,若无意外,他定能顺利继位。
之后迎来太平盛世,他们只需在京城,在太子的翼护下,熬到宁楚仪成年,危机便可去了大半。可是谁也不曾想到,被逼急了眼的李世民居然猝不及防就对自己的兄长下了毒手。
李建成和李元吉于玄武门授首,李渊被逼退位,太子府与齐王府上上下下近三千口,几乎被全数诛灭,他们只来得及在匆忙中带着年幼的宁楚仪踏上逃亡之路。
原本他们只需要应付来自朝廷的追兵便可,谁知半路却杀出了通源阁。
通源阁是顾郎的死敌,当初顾郎就是在他们手中抢来的宁楚仪。之前他们一直躲在皇城,通源阁不知他们下落,任他们风平浪静过了几年,如今,他们落难,通源阁不知何处得到的消息,正好落井下石。
他们一路逃到了辰州,在顾郎的带领下来到一处偏僻之所。之前在齐王府,宁楚仪受了重伤,几乎濒死,顾郎为了护着他,损了自身元气甚多,一路上为了替他续命,顾郎日渐憔悴。最终他们在一阴气森森密林边下了马。
顾郎交代他们几个护着宁楚仪继续逃亡,而他……
想到往事,宁平举满面怒气,手中握紧了锤柄低吼道:“我道通源阁怎会对我等行踪那般清楚,原来是你在通风报信。那日,是你将通源阁的人马引到了那处鬼障林,若不是你,顾郎怎会……”
容儿脸色冷淡,嘴角轻嘲道:“不错,那日顾郎与通源阁人马苦战几宿,最终命丧于阁主剑下,而你们一心护着的承鸾却被鬼障林里的妖魔鬼怪给活活拖了进去……”她苦笑道,“当日,通源阁的人杀了所有人,却独独留下我,你会怀疑我,理所应当……”她叹了口气,“只是,这世界上,便是任何人会背叛承鸾,我却绝不会。”
“你鬼话连篇!”宁平举怒道,“若不是你引来的敌人,他们又怎会一路对我们的行踪了若指掌?若不是顾郎……”
“若不是顾郎寻了承鸾的替身,在半路将你们藏了起来,你们和承鸾也要一起殉葬,对吗?”容儿笑道,“我一开始也想不通,那日我是亲眼见着承鸾被拖进了鬼障林,现在却见他活生生的在你的庇护下好好活着。”她无视宁平举震惊不已的脸色,逼近他几步道,“是,我早就认出来了,见到宁郎的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了,他就是承鸾,他就是我找了十几年的承鸾。”
她一双剪水美目盯着宁平举,“我绝对不会认错的,不管是隔了多少年,不管是他换了名字,改了模样,身处何地,在何人庇护下,我都能认出他……因为,他是我的亲弟弟,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说,承鸾对我而言这么重要,我怎么可能会背叛他?”
宁平举咬牙:“华容,你自小就满嘴空话,今日任是你说破了嘴,也别想我会信你的花言巧语!你今日有胆站在这里,就得为你的背叛付出代价。纳命来!”他双手握捶,便要扑上来,华容怀中琵琶一抡,便要幻出武器回防,忽然,一股阴冷骤然透过门缝冲了进来,炉中呼呼燃烧的炉火晃了几下,顿时黯淡下去。
一道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在屋外响起,宁平举忽然收了锤,双手垂下,如被检阅士兵般,毕恭毕敬地站着,似是在恭候某人。
华容放下琵琶,顺着宁平举的眼光看向门边。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道高瘦然肩膀宽阔的影子滑了进来。那影子厚重,肃穆,在进门的一瞬带走了屋里所有的光线。华容的眼睛大大地睁着,她什么都看不见,只看到那双世上最上等的祖母绿,莹莹烁烁,如冬夜寒星般凝视着她。
半晌,她颤抖着开口:“顾郎,是你,对不对?”
黑影没有开口,仍是那般望着她。
华容轻轻走近几步,又胆怯退缩,她低柔开口道:“当初,我放你离开通源阁,你曾应承我,你一定会保护好承鸾,你会用自己的性命去保护他。我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你!而你,也是那么做的……”
黑影长长的袍角无风动了几下,如光影穿梭变幻。
“我不怪你……我只是很高兴,你和承鸾都还活着……”
“顾郎,她是叛徒!请您下令,只要您给个示意,我就立刻杀了这个叛徒,为你,为我死去的两个师兄报仇!”宁平举如怒目金刚,眼睛死死盯着华容,就等黑影的示意。
黑影只是淡淡摆摆手。
“为何?顾郎!这是为何?”宁平举不解,他不明白,顾郎如何能如此淡定平和地应对敌人。
“因为顾郎知道,我绝不是叛徒。”华容淡淡道,“有些事情,尔等凡人怎会明白!”她终于走到了黑影的面前,眼前的此人是如此的高大,她必须仰着颈子才能与他对视。
“我知道是你,顾郎。你为何要将自己包裹的这般严实?”她伸出纤纤玉手,如玉洁白的手指落在了黑影的面罩上,“这下面,可还是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我还能否得见一面?”
顾郎垂下眼睫,似是默许。
华容深呼一口气,良久方下定决心,伸手揭开了那面罩。面罩落下,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狠狠退了几步。
“顾郎,你!”华容捂着嘴,语调都颤抖起来,那面罩下……那面罩下……竟是……
宁平举别过了脸,表情愤愤却又带着茫然。
显然,顾郎已经原谅了华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原谅这个叛徒?
顾郎淡定蒙上面罩,挥了挥手招呼宁平举。宁平举无奈上前,见他打了几个手势,虽是不甘,仍旧点头应了下来。
“只是,顾郎,若是二郎发现了破绽……”
华容终于回过神,听到他的问题,不由嗤笑一声,道“你以为他真的是一无所知?”
宁平举回头,怒瞪她:“你这话是何意?”
“你当二郎真的那般天真单纯,以为我身份普通?”华容叹气,“我在两年前叛出了通源阁,重伤之际,乃是一假母鸨儿收留了我。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我答应替她杀了狠心将她卖入窑子的负心人。前几日,我刚得了手,还以为上洛这种小地方,这种案子会成为悬案,却没想到前去探案是承鸾,更没想到,他竟然只一照面便看出是我杀的人。”
“那是自然,二郎聪慧,你那点小聪明,怎会逃过他的法眼!”宁平举语气中不无得意。这些年与宁楚仪相依为命,他们早已感情深厚,胜似亲兄弟。
“可惜,我认出了他,他却忘记了我。”华容低低叹息,“为了接近他,我逼迫李阿郎上门来为你许下亲事……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现在你我可是义兄妹,大郎万万不可用那副表情瞪着我,容儿实在是怕得很。”
宁平举狠狠瞪着她,恨不得上前撕烂她那张看似娇弱实则狠毒的脸。
华容掩嘴娇笑,道:“大郎,你以为二郎真的是因为被我以死相逼才带我回来的?”
“二郎心软,你拿自己的生死威胁他,即便是知道你心思歹毒,另有它意,他也不会狠心拒绝!”
“是啊,二郎聪颖,看事情清楚透彻。他会带我回来,倒不是因为心软,他是早就看透我来历不正,这般逼迫于他定是有打算。与其放我在暗处对他伺机而动,不如把我看在身边就近监视来的安全。”华容幽幽道,“他对我的身份早已心知肚明,只是在等着我先发作而已……”
顾郎眼中带笑,点了点头。
“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我虽然不知道为何二郎会将前尘往事都忘记了,他不记得我,我也有办法在他面前解释。”华容弯腰抱起了琵琶,“总之,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轻易离开了。咱们现在可是义兄妹,大郎,收起你那凶恶眼神,记得要当个好兄长啊。”
宁平举几乎把牙咬碎:“你分明比二郎年纪要大,现在偏偏要当他妹妹,装什么嫩!”
华容笑了,顾郎眼中也带上笑意,华容正要说话,顾郎忽然挥手,示意他们噤声,下一刻,黑影一闪,房中光线恢复,门口的顾郎已经不见踪影。
华容脸色凝重上前,为何走的这般匆忙?难道是二郎出事了?
城外,身形趔趄的蒙面人正欲上前扛起浑身酸麻的宁楚仪将他带走,忽然一道女子声音传来:“我若是你,我一定不会去动他。”
蒙面人一惊,抬头看向声音发来之处,只见不远处的城墙上,一男装丽人正悠悠然坐在城墙上,一头如云秀发也未束起,任由它在风中摇摆。
那女子手中正一上一下抛着枚枣子,见蒙面人朝她看去,先是冲他灿然一笑,露出一口玉洁白牙,道:“我猜,你要么是通源阁的,要么是孙郎部下。”
蒙面人闭唇不语,一脸警戒看着她。
那丽人随手将枣子一抛,不远处“啊”的一声,一道黑影摔下城墙,那丽人看着蒙面人吃惊的神色笑了笑,展身跃下城墙,没几个起伏就到了他正前两丈处。
“若是通源阁的人,现在怕早已动手了,那边偷听的那个,估计也早遭了你的毒手。然你现在按兵不动,我就肯定了,你定然是孙郎部下。我说的,对也不对?”
蒙面人额头冷汗渗出,这女子是什么来头?竟然见面第一眼便道出了他的来路。她是何方神圣?
“妾身姓梁,称我梁七姐便可。今日这人,你不能带走。”那丽人道。
“主命难为,七姐请行个方便。”蒙面人沉声道。
梁七姐叹口气,道:“不是我不行方便,我这般劝你,可是为了你好。”
蒙面人不解,只见梁七姐努了努下巴,蒙面人朝四处一看,顿时吓白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