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锦绣》毛小北

5、洗三（下）

　　第二天一大早，文锦绣穿了鹅黄色绫衣，茜红色妆花杭绸的齐胸襦裙，裙子滚了一寸来宽的西番莲襕边，外头套了嫩绿色素面杭绢褙子。梳了双螺髻，只带了朵婴儿拳头大的大红色芍药绢花，一排珍珠流苏在鬓角晃动，端庄中透出一丝明媚。又在胸前挂了羊脂玉长命锁、红珊瑚串珠、五蝠如意赤银鱼噤步，显得整个人活泼起来。

　　打扮停当，文锦绣嘱咐青杏和青葡带好打赏的金银锞子，就去了芳正院。

　　不想小李氏也在，她穿着粉色柿芾纹绸衣，葱绿色绣缠枝花棕裙，套了姜黄色遍地金褙子。梳了堕马髻，戴着南珠头箍，并两枚赤金嵌红宝石石榴花簪，耳上的青金石坠子晃荡出优美的弧度。娴静又不失贵气。

　　文锦绣向李氏问过好，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由一笑，明白了彼此的心思。她们这是要给罗氏做面子。

　　三人一起用完早膳，去了呈枫轩看过罗氏，就去了垂花门迎客。

　　不出所料，最先来的是罗家的夫人，那是罗氏的母亲，带着罗氏的三个嫂嫂。个个穿金戴银，气势逼人。

　　罗夫人一进门，就亲昵的挽了李氏的手道：“亲家太太，真是许久不见了！”然后问起罗氏的情况来。小李氏带着文锦绣忙招呼了罗家的大奶奶、二奶奶和三奶奶，夸赞三人：“…气度就是不一样…不像我们文家小门小户！”

　　罗氏的三个嫂嫂听了都含蓄的笑，罗大奶奶更是几不可见的颔了颔首，矜持道：“文大奶奶见笑了，文家怎么可能是小门小户…”瞧见文锦绣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惊艳，热情道：“这是我们大姑奶奶的小姑子罢！可真是漂亮！”

　　文锦绣笑着应和；“也是大奶奶眼神儿好！家里人可只瞧着我厚颜无知了！”这话说的，又不贬低自己，又夸了罗大奶奶，俏皮的模样引得场间的人都笑了起来。

　　李氏便让身边的南妈妈带着罗家女眷去看文二奶奶罗氏。

　　然后和文家同样做丝绸生意的唐家、做瓷器生意的邓家、四太太周氏的娘家周家、李氏的娘家李家的女眷都陆陆续续到来。

　　一群人去呈枫轩看过罗氏，就去了呈枫轩旁边的春聚院喝茶聊天。

　　四太太周氏的大嫂周夫人就扫了花厅里的一群人，好像发现了什么，就问周氏：“怎么三房没有来人？”

　　周氏看了嫂嫂一眼，状似无意，可流转的眼波妩媚动人，看的周夫人心头一跳：“谁知道呢？”

　　周夫人皱眉，若有所指的说：“不论如何，你和姑爷都是小的，上头又文老太爷，什么事不过是跟了哥哥和嫂嫂的步子罢了！”意思是出了什么事让长房担责任就是了。

　　四太太不以为然，道：“多谢嫂嫂关心，文家的事自有长辈做主，我和老爷会看着办的！”意思是你一个外人就不要插手了。

　　周夫人不由气结。好心当做驴肝肺！转过头继续和一边的李夫人寒暄。

　　这李夫人却是小李氏的母亲。大太太李氏娘家现在由李氏的弟媳当家，李氏的弟弟为李老夫人把姐姐嫁给文家很是不满，连带着不许妻子来文家走动，不把文家当亲戚。今天来的还是李老夫人。

　　说起来花厅里身份最高的就是李氏的母亲了。李老太爷累官至知府，李老夫人有六品诰命在身，虽然大儿子读书不行，但年仅十二的小儿子却是读书的种子，已然考中了秀才。

　　一群太太便围着李老夫人，奉承道：“再过两年李家可就是‘一门三进士了’！”李老夫人只是慈祥的笑，并不答话。

　　看的周夫人不由撇了撇嘴。李家大爷不过是个同进士，二爷虽然年轻，却还只是秀才，什么时候中举还不一定呢！也好意思说什么‘一门三进士’！面上带了几分不屑。

　　四太太周氏看了不由皱眉，这个嫂嫂，眼皮子也太浅了些！

　　在呈枫轩的罗夫人就问女儿：“…身子可还好？”又问文家：“…有没有给你脸色看？”

　　罗氏就不好意思道：“…都对我很好！婆婆嫂嫂还有小姑…..给我做面子！”把洗三礼的布置和罗夫人说了“是我不争气…没能给相公生个儿子…我说要纳妾…相公和婆婆…都拒绝了！”十分感激。

　　罗夫人就放下心来，安慰她道：“你还年轻，把身子养好了，再生儿子就是了！你婆婆生了四个儿子，无异生子，自然看重嫡出！”

　　罗氏却把在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都打发了出去，低声跟母亲道：“相公说…祖父…要分家！却把大头给了三房….相公却不好过问这件事….我们都不明白…想问问母亲…”

　　罗夫人却十分随意，抚了罗氏的额头道：“你别操心这么多了，好好调养身子…别的不说…你祖父明白着呢！你公公是长子，又是嫡子，怎么会吃亏？和你四伯母嫂嫂小姑多亲近…三房就别管了，丢给你公公婆婆就是了…要不是看文家这些个人还算明理，我和你爹怎么会把你嫁到文家？”

　　……

　　李氏请了大家在春聚堂观洗三礼。乳母抱了笙姐儿出来，大家都夸“长得真漂亮！”“有福气！”“可真精神！”

　　待洗三礼用的锡盆拿出来时，春聚堂的气氛就滞了滞。在场的不是商贾女眷就是官宦女眷，那个没有个几分眼光？那盆上的天马狮子白鸽都精细饱满，毛发更是纤毫毕现，充满了异域风情。罗家的女眷笑意中就多了几分满意。

　　这时候偏偏文锦绣又站出来说：“让大家见笑了！大家也知道我们文家如今大不如前，我可是从祖父库房里寻了好久才寻了这么个锡盆来给我们笙姐儿洗三！可把我祖父给心疼死了！”一席话把在场的说的哑口无言。

　　只有李老夫人、李夫人和罗夫人掩了嘴笑。李老夫人指了文锦绣更是道：“你个泼皮，得了便宜还卖乖！”一时间院子里的气氛才重新快活起来。在场的女眷纷纷不约而同的和身边交好的太太打了个眼色，也不知道寻思些什么。

　　待接生婆给笙姐儿洗过三。李氏率先往盆里扔了个如意云纹的金锞子，看着有八分的祥子，接生婆笑的更畅快了，按规矩，盆里的钱，是归她的。

　　然后小李氏往盆里扔了六分的金锞子，文锦绣往盆里扔了四分的小金鱼，在场的女眷陆陆续续的往盆里扔了银锞子、玉器、铜钱等物。

　　“哟！这么热闹！看来我来晚了！”人未至声先至，接着，文三太太就从门口走了进来。

　　她穿着宝蓝色如意纹团花上衣，石青色妆花麻姑献寿棕裙，套了桃红色遍地金绣缠枝花珍珠纽褙子。梳着牡丹髻，带着翠花，簪着金钗。虽然穿的富贵，看着却有些俗气。发黄的脸色中透着一丝灰败，眼中含怒，语调更是阴阳怪气。

　　在场的太太们便露出看好戏的神色来。李夫人、罗夫人等则皱了眉。

　　小李氏头一次觉得这个三伯母如此不知好歹，当着众人的面，丢的可是文家的脸面。于是上前一步道：“还不算晚，三伯母想来是来看我侄女的？”然后对李氏道：“在这折腾了一上午，娘先带各位夫人太太去用膳罢！”准备自己拦下何氏。

　　李氏欣慰，却另有法子：“这里有你小辈什么事？你三伯母来自然是有事商量我！你还不带了各位夫人太太们去用膳！”示意小李氏招呼在场的女眷。

　　小李氏知道自己扯皮肯定扯不过三太太，只能吃亏。就笑着带了丫鬟绕过何氏走在了前头，李夫人跟上。大家看李夫人走了，神色中不掩失望的跟了上去。周氏却留了下来。

　　文锦绣眉头一挑，也没有挪动脚，见周氏看了过来，挤眉弄眼的露出几分讨好的笑。

　　周氏明了，一挑眉，转头看向了何氏。

　　何氏气的额头青筋直跳。上前质问李氏：“大嫂今日真是大喜啊！怎么没叫弟妹我呢？难道我还能吃了你孙女不成？”说着咯咯的笑了起来，文锦绣听得牙齿打颤：“也是，绍哥儿成婚这么久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不像我们秦哥儿，已有了长子不说，林氏又怀上了！”讥讽罗氏是不下蛋的母鸡。

　　文锦秦十七岁，妻子林氏是何氏娘家的姻亲。原老太爷为文锦秦相中了一户读书人家的女儿，可何氏觉得李氏周氏都是出自所谓‘耕读人家’，平日里不甚瞧起自己。自己儿子再娶个读书人家的女儿，以后不是还要让儿媳妇瞧不起？便商量三老爷娶了林家的女儿。

　　李氏不说话，面露容忍。文锦绣却大喇喇的道：“也不知道是不是隔壁老王的儿子！”还要再说，看着李氏眼刀杀了过来，马上闭了嘴。

　　何氏气的指了文锦绣的鼻子：“你——”还没说话，周氏上前拍下她的手，笑道：“三嫂别生气！大嫂添孙女再是喜事，也没有你三房的喜事大！听说三嫂你又添了个儿子，三叔这次回家准备带回来？真真是让人羡慕！”语气中不乏幸灾乐祸。

　　李氏生了四子一女，周氏生了二子一女，何氏却只有一子一女。

　　文锦绣总算知道这几天何氏为什么“病了”。原来是知道三老爷在杭州养了外室生了儿子，还准备带回来。

　　何氏脸都绿了。

　　李氏波澜不惊，显然早就知道此事。慢悠悠道：“前几日三弟妹不是病了么？我寻思着怕请了何太太来，三弟妹还要强打着精神招待娘家人，总是不美。况且三弟妹病着，整个育香院都沉闷的很，正好我们笙姐儿洗三，让大家沾沾喜气。不想三弟妹又多了个儿子，改日一定好好道喜！”

　　这话说的可十分恶毒。不仅说三房晦气，嘲笑何氏连丈夫都留不住，外室生了儿子准备带回来才知道。

　　周氏所有所思。李氏在文家一向宽和大度，文锦绣没想到她娘还有这样的一面！她不由想起了昨日的谈话…试探老太爷么…老太爷可不是那么好试探的吧！文锦绣很了解自己的祖父。

　　李氏却没再理何氏，和周氏打了个眼色，带着文锦绣和一大群丫鬟婆子，就出了春聚堂。

　　这边小李氏带着众多女眷来到雨润堂。桌上或是插了迎春、或是插了鸢尾的花瓶，嫩黄、蓝紫的颜色映着灿若烟霞的粉色桌围，华美异常。更有穿了青绿色比甲的丫鬟婆子井然有序的穿梭其间，头上或簪了金簪，或戴了绢花，布菜安箸动作行云流水。不像一般的商贾之家，倒有几分簪缨世族的沉淀和大气。

　　罗夫人不由更满意了，连赞道：“大太太真是治家有方！”小李氏打趣道：“我婆婆不在，您这样夸她她可听不见！”说的大家都笑起来，就有丫鬟过来引了众人入座。

　　周夫人眼中闪过几分羡慕。没想到文家这么有钱！穷文富武，周家走得武举的路子，虽说有钱，可和文家一比就差的远了。可想着文家是商贾，自己却是正经的仕宦之家，比起文家来高了不止一点半点，也就释然了。

　　文锦绣和李氏周氏出了春聚堂，文锦绣想了想便道：“要不我去看望祖父？这样的喜日子，他老人家却是孤孤单单的…”想再去探探文老太爷的情况。

　　虽然她对文家分家的事不甚关心，可那天听文老太爷的口气，还关系到自己的亲事，并且是文老太爷计划中很重要的一环！儿女结亲家族联姻并不奇怪，就算这样，文锦绣也不想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被动的嫁了过去！

　　这是孝顺，李氏不好阻拦，便道：“多陪你祖父说说话，想吃什么跟厨房说！”

　　文锦绣向李氏和周氏行了礼，便带了青杏和青葡往立鹤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