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锁》安若薇

1、心锁

　　心锁

　　（原创）

　　心锁

　　（原创）

　　刘晓云第一次在银行见到他的时候，他正拿着那一包裹好的存折安静的站在那儿，农村基层网点的混乱让他喘不过气，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管其他的事情。

　　要不是他在这儿顶替自己的同事在镇政府呆着，他自己也不想再在这里呆更长的时间。

　　纵然他心里再不乐意，再不愿意忍受这里这些人（或者简单点来说农村人）充斥着各种方言的环境，他也要为了自己的未来打算。

　　他不是歧视农村人，只是这些人愚昧和质朴并存的性格让他哭笑不得，自己就像是个在象牙塔呆了很久的书呆子，或者简单一点来讲不通世事的曰夫子（四川话，指不懂得变通之意）一样，从毕业的那种天堂一般的生活回到家乡，就是各种的不适应。

　　刘晓云低下头，自己手上的工资存折就如同小小的希望，随着队伍一点点的向前进，他内心的焦躁也慢慢的平复下来。

　　基层的网点永远都是如此的繁忙，特别是在赶场的时候，走出小镇外，就是拥挤的人潮，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乡亲把小小的网点全部占满，他们有的人手里拿着刚买来的菜，有的人跳着扁担竹篮子里面是自己的小孙孙，人挤人的浪潮有的时候会把刘晓云挤到一边去，肥胖的农村妇女一边剔着牙一边唾沫横飞的算着补贴款到底有多少钱，手里拎着买好菜的老年夫妇静静的站在那儿一言不发。

　　早晨的露水让公路一旁的树木被洗刷的更加苍翠，让刘晓云的脑子里面完全没有心思去想这些。

　　“账号6827，刘晓云！怎么取？是存还是取？”

　　柜员不耐烦的声音从传声筒上面传过来，刘晓云一个激灵就走过去。

　　“哎，来了来了！”他象征性的喊了一声在柜台前。

　　只是他还没有走过去，面前那个苍老的声音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让他感觉到有一阵风从内心传过去，悄无声息。

　　“年轻人，你能不能让我先排一下队？家里面的三个娃娃还等到起在，我一个人又有点弄不来密码，我先取了你再取好不好？”

　　刘晓云内心一紧，他想，自己几千块钱的工资不取出来今儿晚上看电影的钱又没有着落了，自己那个虚荣心极强的女朋友也不知道会怎么数落自己，今天逢场自己所在的办公室的事儿还那么多需要去办，面前这个大爷诚恳的语气让人看着心酸，他浑浊的眼睛没有了生活富足的老人的那种安详和安逸，只是一种挣扎于生活线之上的窘迫和贫困，这祈求的目光，让人丝毫感觉不到面前这个这个人，或者说，这个老年人有任何一点倚老卖老的味道。

　　刘晓云看了看他手上的存折，已经被磨破的没有边儿了，他又看了看后面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头皮发麻，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推脱什么，自动自发的让给老年人，这个老大爷对他报以抱歉却又非常感激的笑容，颤颤巍巍的走上前，从自己那破烂的塑料袋里面拿出存折，油纸包着的存折已经看起来不忍再去多看几眼，一层一层的打开，发霉的纸张，经由这双布满老茧的手递到柜台前，就是漫长的沉默。

　　整个过程都是刘晓云帮忙输入密码和签字（虽然这么做确实不允许）,但是对于他来说帮这个老人，却是不由自主的。

　　因为看到他拿着泛着油光的存折和一脸隐忍的老人，总会想起自己的祖父。

　　在人潮散去之后，刘晓云也准备回家。

　　他想起来，自己也曾经当过柜员，这枯燥而又现实的生活，让他感觉到自己就像是在一个牢笼里面，喘不过气。

　　但这就是最真实的生活，机械刻板，却包含着全部最实际的意义。

　　他也曾经有过金戈铁马的梦想，但是被这些无趣的用户折腾的没有了锐气，每日这样温吞的过着自己的生活，如果没有女友的到来，他想自己可能还是会这样继续沉闷下去吧。

　　走到门口的时候，那个他曾经帮助过的老人突然伸展起自己如同枯树枝一般无趣的面庞，笑着对待他，牵着他的手，唠唠叨叨的一直对他说：“如果有空，去我家坐坐吧，今天谢谢你帮我，我今天取了钱要……”

　　熟悉的乡音，让刘晓云没来由的辛酸。

　　愚昧，顺从，他们就这样平静的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毫不怨天尤人。

　　刘晓云听着老人的唠叨，心中一动。

　　----他知道这个老人，是村里著名的孤寡老人，自己在这个片区负责的时候也曾经帮扶过他。

　　去看看吧。

　　他的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刘晓云希望自己是个善良的男孩，虽然女友都觉得自己有些父爱过度泛滥到毫无心机，但是或许就是这样的一个老人温暖的目光，让曾经做过柜员的他不由自主的想要看看。

　　他想了解那布满皱褶的存着背后的生活，或许过去自己的粗暴和不耐烦态度，他们就是这样顺从的接受，没有一丝怨言。

　　城乡公交车开过来，秃噜秃噜的散发着浓郁的尾气。整个车就像是一个塞满了肉的罐头，摇摇晃晃的驶向远方，刘晓云跟着老人上了车，暮色之下，夕阳之中，整个山脉就像是染上了一层淡薄而又温暖的金色，湿润的雾气还未散去，窗外有着郁郁葱葱的森林，以及雨水淋湿了以后的植物甜美的香气。

　　老人开始不断的絮叨。生活的不如意，过去的灰暗，现在略显平淡的生活和无人照看的凄凉，他就像是一颗苍老的树，就这样静静的立在那里，无人关心也无人过问。

　　刘晓云想张口安慰几句，但看着老人如同枯树枝一样平静的面容，张张嘴巴，又沉默了。

　　老年人总是这样的，想要做一些事情，却又像是孩子一样，期待着别人的帮助，但是又躲在暗处，把经过的那些回忆妥善的收藏，一直到刘晓云的出现，或许让老人想起了自己的孩子，两个人只是偶尔说着话，突然的就像是一对熟识很久的父子一般。

　　刘晓云记得自己下车的时候，整个村子里的人温暖而又热情的笑容，如果是换作过去的自己，肯定会不耐烦的扭头拒绝和他们交流，但是现在自己却有了十分的耐心。

　　老人还在絮叨着什么，刘晓云看着暗处留着的那些还没摘好久蔫了的菜，不由自主的走到锅的一边，就像是训练好的机器人一样，开始炒菜做饭。

　　他还是不忍心看到老人就这样饿着肚子，似乎为他做饭都成了自己习惯性的一件事情。

　　老人看着这个看起来很陌生的年轻人熟练的在厨房上切菜，给自己做菜，浑浊的眼睛里面有了一些希望的光。

　　其实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会信任一个年轻人，赶场的人都知道，在一个非常热闹的场镇商，除了乌泱泱的人群什么都没有，而在一个极其不起眼的网点，遇到一个愿意帮助自己的人，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看起来不像亲属的一老一小，就这样在夕阳的光芒里静静的呆着，从远处看去，就像是一副褪色而又苍老的油画，从构图到着色都染满了岁月的风霜。

　　刘晓云总会想起自己的爷爷，在乡镇中学读书的自己，一心想要冲出大山，一直到了高考之前都在拼命的做题，而年迈苍老的爷爷总是把做好的馒头干粮酸菜豆瓣酱之类的一点点塞满他的书包，而卖糖果糕点赚来的零钱叠的整整齐齐，放在钱包边上，等着自己孙子的装备。

　　老人甚至连银行卡都不会用，就学会了发短信，每次刘晓云到了学校，老人就会用干枯如同树枝的手指发一条短信，确认他到了没有，等到自己孙子简单的回答了一句：“好”

　　老人才放心。

　　或许让刘晓云停留下来的，就是这个不会取钱的老人浑浊的眼睛，和自己的爷爷实在是太像了吧。

　　就这样，靠着在集市上买菜和糖果糕点的爷爷一块钱一块钱的积累，刘晓云最终考上了一所当地著名的财经大学，也成为了村里少数的重点大学生。

　　他走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在送行。

　　这座以打工流动人口为最大人口基数的集镇，在农忙的时候人声鼎沸，在农闲的时候就门可罗雀，刘晓云现在都记得，他走的时候，乡镇公交车突突突的声音，如同嘶哑的放牛老人无力地歌谣，就这样寂寞的飘散到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