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三十八度》米青

2、心与胃的距离不过一拳

　　会议室的人都走了，今天的会议上午非常顺利，谁知道下午客户临场换将，来了个难缠的人物，尽在细节上纠缠，本来早该散场的会议平白多拖了好几个小时。
　　我倒无所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坐在我身旁的楠姐属于拖家带口一族，咬牙切齿的恨不得将对面的客户生吞活剥就好。
　　回想起当时楠姐的表情，我就忍不住想笑。将客户提出的细节问题修改好，抬起头来，会议室落地窗外已经一片紫蓝暮色。突然觉得有些心慌，这样一下空闲下来，那窗外的夜色涌入，像暗色的火焰从心的中央缓慢的向四周吞噬。
　　收拾好一切从公司走出来上了电梯，看着电梯间跳动的红色数字，我猛然想起辛骆晨要约我一起吃晚饭，已经快八点了，估计那位风流公子早已忘了这个约会。自嘲的笑了笑，决定还是去吃肥记的堡仔饭，想起汤汁淋在热饭上发出咝咝的声音，香气四溢热气腾腾，我开始觉得有些饿了。
　　街灯都亮了起来，我站在大厦坪里，半眯着眼看灯火阑珊，这个城市显得有些梦幻，当初决定留在这里，就是因为喜欢上这里的夜晚，不会太热闹也不会太寂静，当所有的灯火点燃，我就像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夏小雨——”
　　我从梦幻中醒来，抬头便看见钻石龟斜靠在他的奥迪车旁，手中的香烟腾起的云雾令他的脸看起来少了些风流，多了些温存。我摇了摇头，这个城市到了夜晚莫非连人都会变样，随即微笑着走过去。
　　数了数地上的烟蒂，一、二、三……加上他手上的一共五根，我诧异的抬头看他，他皱眉道：“不用奇怪，我等你很久了，你们公司就只有你一个人做事吗？”
　　我也皱了皱眉说：“我不奇怪你等我，我奇怪，你抽烟不要命的吗？”
　　他挑了下眉，熄灭了手里的烟，拉开车门道：“上车。”
　　我退开一步摇了摇头，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用眼光询问我，我突然想笑，回答：“我并没答应跟你一起吃晚餐。”
　　实在忍不住，又低头垂眉偷笑。眼角余光突然扫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笑意僵住，我只觉得心脏被人狠狠一抓。
　　是他？是他么？莫不是眼花看错了，我深吸一口气，低头冲进车里，辛骆晨有些奇怪的看着我，我只觉得一口气哽在胸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要请我吃晚饭么？”见辛骆晨还看着我，我有些虚弱的说。
　　直到车子发动，我都不敢回头，不论是不是他，都过去了，我斜靠在车椅上默默的跟自己说，都已经过去了。
　　“你的脸色不太好。”
　　听不太出辛骆晨的语气是疑问还是陈述。我有些恍惚的回答：“可能太累了，昨晚开通宵，今天又一直很紧张。”
　　他没有说话，我并没注意这位风流公子今天非常安静，微垂下眼帘有些抱歉的说：“辛骆晨，你的歉意我接受了。能不能直接送我回家，下次我再请你吃饭。”
　　辛骆晨似乎打开了车窗，窗外的风夹带着浓浓的夜色钻进车里挑起我鬓角的发丝，仿佛微凉的手指触摸我脸颊的肌肤，有些麻痒。我侧过脸去，有些倦软的抬手抹了抹，竟是一手湿润，上次流泪是什么时候？我有些模糊的想……
　　“小丫头片子，年纪一点点，哪里有那么多难过的事情值得流泪？”奶奶走进房间，强行将我的脸对着她，我默不作声，任由泪水在脸上奔腾。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光线里能看到蒙蒙飞舞的灰尘，我甚至能感觉到它们轻轻落在奶奶的皱纹里，她用粗糙的手指用力的摸去我脸上的泪水，终于叹了口气说：“从你住到这里，就没见你的脸干过，也不哭出声，这样很伤身的。你要是实在难过，就大声地哭出来，呼天抢地的哭一场，把怨气都撒在老天身上，罗，就这样……”
　　奶奶用力往床塌上一拍，做了个哭天抢地的样子，满脸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个似乎刻薄、倔犟、有些不通人情的老人原来这样可爱，转瞬又想起此刻只得这个与我无亲无故的老人来安慰我的伤心难过，心里一酸，再也忍不住扑到她的怀中痛哭出声：“奶奶，我痛，我真的很痛——”
　　经历过那场呼天抢地的痛哭，我学会了掩埋，将我的过去全部掩埋，在这个城市我重新活过来，并多了一位至亲的人，我的奶奶。
　　“夏小雨……。”
　　我茫然的抬起头，辛骆晨的脸隐在夜色里，只一双眼睛幽深明亮：“……到了。”
　　我唔了一声，有些昏沉沉的推开车门，走进苑子，上楼梯，开锁进门，直到缩进沙发，我才发现他竟然一直跟着我进了门，我有些奇怪，问：“你怎么上来了？”
　　“你的脸色不太好。”
　　我仍然没听出他的语气是疑问还是陈述，只觉得接近心脏的地方越来越痛，额角开始冒出涔涔的汗。才突然想起今天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原来并不是心痛而是胃痛。我有些想笑，抬起脸来跟他说：“今天忘了吃东西，胃有些不舒服。不过没关系，老毛病了，待会找些食物来啃啃，它就安稳了。”
　　我摁着胸口垂下头，周围一片安静，辛骆晨似乎走了。
　　突然很想很想奶奶，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我咬唇犹豫，还是不要，这个时间，不知道她那边是几点。奶奶如果在家，现在一定跑厨房去做一碗热腾腾的甜酒冲蛋，然后我俩一起抢着喝，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开始微笑。
　　就在我痛得昏昏沉沉的时候，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压在我的额头上，我舒服的呻吟一声：“奶奶，好痛。”
　　“痛还会笑，起来喝完这碗白粥，再把这两颗药吃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
　　我一惊，弹坐起来：“辛骆晨，你还没走？”
　　蜷坐在沙发上，捧着碗一口气将碗里细腻腻、香喷喷的白粥喝完，感觉好多了。吧嗒着嘴，我问：“你竟然会做白粥？做的白粥居然还这么好吃？”
　　他坐在地板上，嘴角一抿，又现出那个好看的酒窝：“为什么我不会做白粥？你喝那么快，不觉得烫吗？”
　　我侧头仔细想了想，惊呼：“啊呀，真的好烫。”又笑嘻嘻的看着他：“能不能麻烦你再给我倒杯凉白开。”
　　他盯着我，半晌，双眼一眯，露出一个迷死人不陪命的笑容，从地上一跃而起，大步走了出去。
　　我愣愣的看着他：“喂，厨房在那边。”
　　他背对着我挥了挥手，关上大门时我听到他说：“喝温开水，别喝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