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喽！回到2000年》煌灼

10、不用你管

　　１０

　　盛兰西跑出了家。

　　一路跌跌撞撞地走，一路歇斯底里地哭。

　　她再也安慰不了自己。

　　那是她血缘上最亲的父亲，最亲的哥哥，最亲的妹妹。

　　这些本该是她最亲近的人，原来，根本不在乎她，不在乎她快不快乐。从前的她总是想着，就算她个性不讨喜，不会说好听的话，但她听话一点，对人好一点，总能讨人喜欢一点的吧？

　　他们，也总会对她好一点的吧？

　　但原来，就算人将自己低到尘埃里了，不将你放在眼里的人，依然不会看得见你。

　　上天让她回到这个时候，到底有什么意义？

　　就是想让她重新过一遍那样被压制着、被漠视着、被看轻着的日子？

　　盛兰西茫然地走着，面颊上的水痕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一路上车水马龙。正午的太阳又毒又辣，身上的汗也湿了又干，往复循环。

　　身边的风景和人，都渐渐变得陌生起来。

　　要不，就这么沿路走下去吧……

　　她木木地想着。走到哪，就算是哪，再也不回那个“家”了。

　　以后，就算是捡破烂，翻垃圾堆，乞讨，睡在泥水地里，也好过再回那个“家”。

　　也不觉得害怕。泪已经流干了，整个人都变得麻木起来，包括脸，包括四肢。

　　脚上穿的拖鞋不知道什么时候少了一只，脚底踩在被太阳晒得火辣的柏油路上，渐渐磨出了水泡，是一种极磨人的痛。

　　她也数不清自己已经走了多久。

　　也许，两个小时，也许，三个小时？

　　腿脚都变得沉重而迟钝，好像下一步，就再也抬不起。

　　终于，她跌倒了。过度劳累的肢体反应不及，双手和双膝都重重磕在了粗糙而滚热的地面上。

　　破皮出血的伤口带来了巨量的刺痛，盛兰西挣扎了一下，没能站起身，本以为早就干涸的眼泪疼得再次涌了出来，滴在地上。

　　“你是不是傻啊！这大热天的，趴在地上煎鸡蛋吗？”

　　依稀听到有人毫不客气地说话。盛兰西木木地，还没辨清声音的方向，就被人粗暴地拉了起身。手脚都疼得没了力气，跌跌撞撞地，被半扶半拖了一段距离，然后被放到了树荫下一张长椅上。

　　她这才看清了，将她拎了起来的，是个比她大几岁的少年。十五六岁，长得很高，穿一身灰色的运动服，四肢修长，双眼极有神采。看着她一身的伤，他的眉头皱得死紧，一脸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道：“有什么好哭的？有人欺负你，揍回去就是。揍不了的，就记下来，以后再揍！犯得着和自己过不去？”

　　盛兰西看了他一眼，木木地垂下视线。

　　此时的盛兰西真真是狼狈无比。跑出家时，她套着的是在家穿的蓝色旧拖鞋，上身浅红色的T恤，下身是改短了的棕色肥短裤，都是盛妈从亲戚手上拿来的旧衣。走到现在，两脚的拖鞋都没了。脚底磨出了血泡，双膝、手肘和手掌都是跌在地上磨出的伤，跌得重，伤口就近乎是血肉模糊。绑成了麻花辫的头发散了大半，一身的汗水干了又湿，乱糟糟的。

　　少年满脸都是嫌弃，看到盛兰西神态木然，越发不耐了，但并没有走开。他死死的皱着眉，站在盛兰西旁边盯着她看了片刻，干脆伸过手来，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仔细看了看。问道：“喂，你到底会不会说话？你的脚都这样了，难道不疼？”

　　“不用……不用你管。”

　　盛兰西狠狠地甩开少年的手。

　　她张口说话，她想要表现得凶狠些，结果嗓子早就哑了。一开口，倒好像病了十天半个月似的，没有半点底气。身上擦破皮的位置钻心地疼着。

　　“不用我管？好，我还不想管呢！”少年高高地挑起了眉。看到长椅上坐着的小可怜虫都狼狈成这样了，那表情还是漠不关己的，少年嘴里低骂了一声，转身就走。

　　盛兰西安静地盯着地面。原来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到了一个小公园旁边。这边的长椅是木制的，椅下青草茵茵，如果不是脚底磨出了水泡，踩在草地上一定很舒服。长椅旁就是一株高大的梧桐树，进了秋天，已经落下了一些黄叶来。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也许她可以在这里呆着。晚上，就睡在长椅上。反正，那个家，也没有什么好回的了。

　　那少年走出了几十米，又一脸怒气地走了回来。
　　“喂！你不是准备在这里坐到死吧？”

　　盛兰西抬起头看着他。她微微愣了愣，多看几眼，才觉得这个人长得真好。而她自己……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不自然地将腿往椅子下缩了缩。

　　少年也看到了盛兰西的动作。他仍然是一脸的嫌弃，但却没有说出什么嫌弃的话。再开口，语气放软了些，问道：“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家？”盛兰西摇摇头，轻声道：“没啦，我不回去了。”

　　盛兰西这样的回答，自然是不可能让少年满意的。不耐烦的喷了几口气，直接将盛兰西抱起就走。也就轻轻六七十斤的份量，他皱了皱眉。

　　盛兰西吓了一跳，立刻挣扎了起来，从来没有人这样抱过她。

　　少年不耐的斥道：“别动，再动我就将你扔到水沟里。”

　　“你要带我去哪？我哪也不去！”盛兰西的声音都慌得尖利了。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嗤道：“慌什么，你看看自己，长得又瘦又小又不好看，卖也卖不了几个钱，我还能怎么了你。”

　　盛兰西简直气坏了，越发挣扎着要下地，嘴里冷冷地回敬：“我长得好不好看不劳你评价，也不管你事！放我下去！快放我下去！”

　　“唷，刚才不还有气无力的吗，这又有力气吵架了。”少年高高地挑着眉，盛兰西越是生气，他倒是越发慢条斯理了起来。他抱着盛兰西走出公园门口，旁边还真是一条不大不小的水沟，于是他手上抖了抖，作势要将盛兰西扔下去，吓得盛兰西手忙脚乱地揪住了他胸口的衣服。

　　公园外就是一条车水马龙的大马路。少年抱着盛兰西走了一段，两人一直在对吵，骑着自行车、摩托车经过的人都扭头看他们。

　　“啧，你怎么比沙袋还重，扛不动了。”少年将盛兰西放了下来，他干净整齐的运动服上被蹭上了星星点点的血污。他先是把盛兰西放在了路边的花坛上，然后在她前面蹲了下来，侧头道：“喂，趴我背上。”

　　他就那么稳稳地蹲了下来。盛兰西愣愣地看着，慢慢地摇了摇头，道：“我不要。你走吧，不用你管我。”

　　“我让你趴上来。”少年就好象没有听到盛兰西的话，语气格外地不耐烦。

　　盛兰西没有动。她看得出来，他的心肠不坏的。也许是要带她去包扎吧，但非亲非故的，她用什么理由来接受对方的好呢。

　　少年蹲了一阵，盛兰西没听他的话。他站起身狠狠地瞪了盛兰西一眼，说：“别动，就在这里等着。”

　　盛兰西看着他跑远了，没多久回来，一个五羊牌的甜筒被递到盛兰西跟前，还冒着丝丝的冷气。

　　原来他是去买甜筒了……买给她？五羊牌的甜筒，是现在最好的牌子，卖得最贵。小时候她没有吃过，从没有人买给她吃。她看见盛知雅和朋友们一起吃过。她自己即使有钱，也不会去买。到长大了，自己也买过几回，味道也就是普普通通而已。她仰头看着，他还是那副格外不耐烦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要转身走了，但他并没有。

　　“吃。”

　　“我不要。”她摇头。

　　“吃。”

　　“不要。”

　　“吃！”少年的表情越发凶了。

　　盛兰西默默地将甜筒接了。

　　才在冰柜里拿出来的东西，入手凉丝丝的，纸壳子上已经凝了一层水汽。她笨拙地撕开纸壳，甜筒的奶油是雪白雪白的，最上面是一层黑色的巧克力碎。咬一口，凉丝丝、甜腻腻的味道在牙齿间弥漫开来。

　　“你不是连这个都没吃过吧。”

　　盛兰西想了想，说：“我吃过。”

　　他没再说什么，将盛兰西撕下来的纸碎接了过去，然后再次蹲了下来，道：“趴我背上。我带你去找我姨婆。”看见盛兰西还是没有听话的意思，他皱眉道：“趴我背上！吃你的就行。快点。”

　　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吃了人家的嘴软，盛兰西还是让少年把她背起来了，也没问他要带她找姨婆去做什么，在哪里，有多远。两人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趴在少年的背上，手上抓着凉丝丝的甜筒，吃了一口又一口。身上蹭破的地方好像也不那么疼了。

　　第一次有人给她买甜筒。

　　她说：“喂……谢谢你。”

　　背上的衣服无声无息就洇湿了一些。少年“啧”了一声，将盛兰西往背上托了托，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