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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昭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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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伯昭琴,可师傅说那是已经是一个死人的名字了。
      现在活着的是紫竹,那个可堪称中原武林第一杀手组织花间排名第三的紫竹姑娘。
      我的记忆开始于十六岁春末的某个晴天,师傅以一种极尽怜惜的眼神看着我。
      她伸出细腻如玉的手,笑着问我:“好孩子,要不要跟我走?”
      我至今记得那个明媚的春日,杏花纷纷下落。那水乡街角的阳光黏稠的仿佛是一道永远无法逃脱的大网。
      那,是伯昭琴一生的落幕,同样也是紫竹一生的开端。

      随师傅回到花间的日子里,几乎每一夜我都会陷落在那光怪陆离的梦境。
      梦中月下依稀有那么一个身影,他静静的吹箫,神色惘然,而我却终究记不得了他容颜。
      只是,每次梦醒我才知道我所听到的分明不是箫声,那是一阵清幽的笛声。恍如醍醐灌顶又更像三月的春风拂柳,伴我无数次的午夜梦回。
      窗外月华如练,笛声绕梁分不清究竟是醒了还是在梦中。
      我曾问过师傅,是否也曾在晚上听到过笛声。每每这时,师傅那面具般的温婉笑容就会出现一丝细细的裂纹。
      师傅曾告诉我,我所习练的絮风舞是轻功之无上大法。凡练此功者必先抛却本身武功修为,且修炼愈加深入,忘记前尘便越多,直至过往的一切都将如烟消弭在流年之中不留痕迹。自此,终一生,无爱无恨,无悲无喜。
      我不知道无爱无恨是怎么一回事,因为我几乎不记得十六岁前的任何事。而自十六岁以后,所有的事我都可以淡漠地不闻不问。
      ……我不再午夜梦回,那笛声也再未响起。一切往事仿佛黄粱一梦,又或者在与不在也许于我都不曾那么重要。

      扬州伯氏镖局伯彦之独女,善琴,十六岁时,伯氏一门为江南第一杀手组织残箫阁所灭,自此无讯,素传其已故亡于那夜伯府大火之中,尸骨无存。

      那么轻轻然的一句话,便是一生。那么一张张薄纸掩盖下的哀楚又还有谁会在意,我涩涩的苦笑,又或者又一个七年后紫竹这个名字同样也会这样记载在重重卷宗里,不见天日。
      十六岁前的一切,我皆看淡。
      十六岁以后,这世上我唯在乎师傅一人。
      而现在我终于什么也不剩下了。
      三月的雨细密落下,窗前紫竹又发新枝。

      我犹记得师傅死的那夜,雪不眠不休的下了整整一夜,如鹅毛,如扯絮。
      那夜,她断断续续的弹着同一首曲子,那般凄艳哀楚,仿佛拼尽一生的希望。
      她依旧笑的那般恬雅脱俗,可眼泪却如断线一般的掉落。
      她说,琴儿,希望你以后不会怨我。
      她说,无爱无恨,我试了一生,可是我真的做不到。
      她说,还好,只要死了,死了就可以不用忘记他。
      她说,如果活着他再也不愿见我,那么是不是只要死他就会原谅我?
      最后她说,对不起。
      我不知道她要说给谁听,只能拍着她手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像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记挂而不可原谅的呢?
      也是在那时我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师傅总是练不成絮风舞的顶重,一次次的走火入魔,一次次的咳血伤身。
      原来并非不能练成,而是因为有一个人在她心中远比绝世武功,远比她自己的性命来的重要。
      师傅死了,至死她也没有等到她所想要等的那个人。
      她眼里泪犹未干,曾经细腻修长的手指被琴弦伤得满目疮痍。
      而我终究失去了我最后在乎的一个人。
      我以为我会痛,却发现曾几何时失去对我也并不是不可以一笑而过的。
      如果那样被伤得彻底就叫做爱的话,我宁愿此生无爱无恨。

      师傅死后,花间的主人花纤葬了她,我接替师傅成为花间司掌阁中资料的三姑娘。
      自此,紫竹名扬天下。
      江湖传闻总是来的可笑,他们盛传,花间三姑娘杀人时何等冷酷无情,武功是如何的独步天下。
      我只是好笑,我不会半点武功,手上也不曾沾染丝毫鲜血。
      我只管收集情报,那些无法摆在台面上的,隐晦而肮脏的一切。
      又或者那些隐秘于道貌岸然的江湖人而言,比刀光剑影来的更要可怕。于是紫竹一名,是修罗的化身。
      师傅死后的两年,我练成了絮风舞第八重,也是那天我听到八年来我不曾再听到的笛声。
      花纤告诉我,那个吹笛的人叫翎,而他,才是花间真正的主人。自此,我便听他命令便是。
      我忽然想起师傅临死时的眼泪,那月下吹笛的白衣人,孤傲绝尘得仿佛不该属于这尘世。他属于黑夜,那幽深的无法望见灯火星盏的黑夜唯那一袭白衣皓然,悠悠飘浮于天地之间。
      他看着我,笑容美得醉生梦死,他问我,能否帮我奏一曲琴?
      我淡淡的看着他,半晌,轻挑起琴弦。
      那,是师傅临死时反反复复弹奏的曲子。我执拗的相信眼前的男子就是师傅所等的人,我也执拗的相信师傅是想把这曲子弹给他听的。
      那指尖流淌的琴音,仿佛千里孤雁迷茫于大漠黄沙,东海之上鲛人对月流泪,千里雪飘下冰上雪莲孤寂绽放。
      有一双手轻按住我弄琴的手,他看我的眼里满是疼惜,却恍然而逝。
      他说,你这副样子还要多久才能练成絮风舞顶重?
      他说,帮我杀个人吧,我给你三个月时间。
      那样随意慵懒的仿佛只不过笑谈风月,而我没有拒绝的余地。
      说到底,我还是一个卒子。
      月隐在凄苍的夜色之中,所有的过往被那年复一年的春雨洗刷,褪色。

      “对了,那个人的名字叫做——萧残月。”

      一个名字从他唇畔逸出,我下意识地怔住,心生生的痛彻。
      记忆里那个蓝色的背影仿佛从漫天烟尘中走来毫不褪色,让我多年来佯装的淡漠一夕崩塌。
      师傅,你看。
      你说只要习练了絮风舞就永远感觉不到痛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即便过去了七年,那么一个人却依旧,依旧还在心里面。

      月下白衣男子依旧笑容优雅。
      他继续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应该认识。不过也是,灭了你伯氏满门的人怎么会忘记呢。
      “如果是絮风舞也不过如此,那么就杀了他毁灭他的一切。不能忘记,就亲手毁灭。”他眸中光华流转,如璀璨星河,缓缓地一字一句道。
      “那样子,应该也可以助你练就絮风舞顶重。”
      他转身,衣袂飘飞,尽是绝代风华。
      花纤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也终究离开。
      月影皎皎,春意正浓。
      那样灭顶的疲惫忽地窜上心间,恩怨原来终是要有个了结,即便选择遗忘,你我都逃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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