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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转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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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后,落瑛出生以来第一次挨了爸妈的打,他自知活该,尽管眼泪一直掉个不停,却硬是没哭出声。
“知道错了没有?”曾盈扔下衣服架子,气得浑身发抖,“落瑛子,你学什么不好,居然学人逃课!你说,今天下午干什么去了?玩儿去了是不是?”
“知错了!爸爸妈妈对不起!”落瑛抽噎着大声说,可一点儿也不后悔,他是逃课了,可不是去玩儿,而是为了小椿。
他不能让别人欺负小椿,他答应过保护小椿的,男子汉就该保护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书上都这么写。
但他不能说出来,爸爸妈妈不认识小椿,万一以为是小椿撺掇他逃课的呢?他不能让爸爸妈妈觉得小椿是个坏孩子,然后讨厌小椿。
小椿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子。
想起小椿今天看见他时震惊的表情,落瑛莫名高兴起来,但那点儿轻快立马被强烈的疼痛驱散了。他咬紧牙关忍受着,默默给自己打气,能替小椿出一口恶气,挨十顿揍也值了。
“爸爸妈妈,你们别打哥哥了。”落樱瑟瑟发抖地站在一边,嘤嘤地哭着,“哥哥没去玩儿,哥哥是去……”
落瑛擦了一把眼泪,慌忙打断她:“我错了,该打。小樱,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快去写作业。”
落樱满眼泪花地咬着嘴唇,憋得小脸都红了,心里简直恨透了那个“小椿”。
要不是小椿,哥哥怎么会挨打?真是太讨厌了!
曾盈打累了骂够了,气还没消,跌坐在沙发上捂着脸,边落泪边说:“我怎么生了这么个东西,要是小花还在……小花什么时候让我这么不省心过?”
落花天搂住她,眼里闪过黯然,无声叹口气:“好了盈盈,别说了。”
“我怎么不能说了?这个小混蛋……这个小混蛋气死我了!”曾盈突然失控地咆哮,“要不是小花没了,我怎么会生这么个王八蛋?比不上小花的一根手指头!我真是后悔……”
落花天将她搂得更紧,皱着眉头低声说:“别瞎说,孩子在呢。”
“他懂什么?”曾盈厌恶地看了落瑛一眼,目光有一瞬间变得陌生而刻薄,“就知道调皮捣蛋惹人生气,没小花一半聪明懂事儿!”
落瑛无意识地瑟缩一下,在她异样的眼神里不敢抬头,满心惶恐。
小花是谁?
“……妈妈?”落瑛怯生生地去抓曾盈的衣角,明明刚才一直挨打都没觉得害怕,这会儿却莫名被曾盈的一个眼神看得惴惴不安——大概孩子天生就有这种细腻的敏感,“我知道错了,您别生气。”
“啪”的一声,曾盈甩开他的小手,眼里是压不住的厌烦:“你知道什么?”她的眼泪再次掉出来,哽咽着将脸埋在落花天肩头,“阿天,我不想要这个小混蛋了,我想我的小花。”
落花天没说话,无声拍拍她的后背。
曾盈那一下没控制力气,落瑛捂住自己火辣辣生疼的小手,狠狠一咬嘴唇,不敢吭声了,心里更深的恐惧却破土而出,迅速织成铺天盖地的藤蔓,将他笼罩得密不透风。
落瑛小声哽咽,第一次小心翼翼地想:“爸爸妈妈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那个下午对满椿来说无比梦幻。
从有记忆以来,没人重视过他,没人会为了他特地去做什么事儿,虽然他在落瑛的追问下把发饰的事儿说了,可从没指望过能得到实际的帮助。
瑛子愿意说“我保护你”已经很好了,他不敢贪心,更不敢奢求什么。
但瑛子来了。
教训完欺负满椿的一群小混蛋后,落瑛藏起来等他放学。满椿又是震惊又是喜悦,一下午的课都没能好好听,干脆鼓起勇气逃掉最后一节课去找落瑛。
落瑛一见他就傻笑:“小椿,你放学啦?”
满椿差点儿又哭了——这次不是委屈也不是愤怒,更不是恐惧,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哭。
约莫是从没想过有人会对他这么好吧。
最后他忍住了没哭,紧紧抱了落瑛一会儿,拉着落瑛的小手溜出学校。
两人一起回家,满椿第一次体会到了路上追逐打闹的快乐——他从来都只有看着别人默默羡慕的份儿。
瑛子还请他吃了泡芙,甜甜的,像瑛子一样。
第二天,满椿一大早出门了,冒着迟到的风险在家楼下一直等落瑛。他不知道自己想对瑛子说什么,只是本能地想见一见对方。
于是他看到了一个眼睛红肿的落瑛,一看就知道哭过,并且时间不短。落瑛小心地卷起校服袖子,胳膊上赫然是一道被打出来的印子。
满椿呼吸窒住了,蹲在花坛后面,一时忘了走出去。
“都怪那个讨厌的小椿!”落樱一见哥哥身上的印子,眼眶就红了,“爸爸妈妈会打你的,哥哥不要保护小椿!”
满椿呆住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意识到落瑛为什么挨打,心顿时揪成了一团。
瑛子被爸爸妈妈打了——因为他。
满椿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到的学校,他走进教室时,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地叫起来:“哇,满椿迟到了!”
原来已经是早读时间了。
满椿下意识想低头缩脖,默默走回座位,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落瑛红肿的双眼。
瑛子以为他是女孩子,说要保护他一辈子,难道他就真的打算当个“女孩子”,柔弱地等着瑛子保护吗?
然后呢?看着瑛子因为他而挨打?
满椿深吸一口气,捏紧的拳头微微颤抖,那一瞬间对自身的愤怒和厌恶,终于盖过了刻在骨子里的那层软弱。
他和瑛子一样,他也是男孩子,为什么他就不能多像瑛子一点儿呢?他这么差劲儿,凭什么让瑛子喜欢?
这时,一只脚出现在他前方,明显准备将他绊个大马趴。满椿抬头,对上了伸脚人的眼睛。
男生满不在乎地冲他咧嘴一笑,是那种满怀恶意的笑,带着不屑和嘲弄。满椿知道刚才那句唯恐天下不乱的话是他说的,稍稍一犹豫,身体却先于脑子行动,一脚踩在了那个男生的脚背上。
满椿脑袋一片空白。
男生“嗷”地叫了一嗓子,猛然站起来:“你找死是不是?”
满椿停止脚步,强迫自己抬头,眼神不能乱飘,直直地和对方对视。
“有事儿么?”他握拳忍住颤抖,不自觉模仿落瑛的腔调——是那种平淡又无所谓的调调,从一个小孩儿嘴里说出来,简直拽出了逼格,“没事儿麻烦让让。”
男生一愣。
满椿长得眉清目秀,乍一看甚至挺像女孩子,眼睛很大,却总像受惊的绵羊一样盛满惊惶,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柔弱”。可一旦他眼神不飘了,惊惶也随之清扫一空,眼睛原本的形状反而更清晰地显露出来。
睫毛很长,眼珠子极黑,在洁白的肌肤衬托下,几乎有点儿“深邃”了,像两口幽幽的深井。
见男生不说话,满椿径自走回自己的位置,努力像瑛子习惯的那样抬头挺胸,目不斜视——他早就觉得了,瑛子无论站坐姿势都特别好看,走起路来更是甩别人几条街。
直到坐下能出书,满椿才顾得上悄悄擦掉手心的冷汗,强装镇定地跟着读书。
前面有女生小声议论:“满椿今天怎么了?脑子坏掉啦?”
另一个女生噗嗤偷笑:“估计是。”
他脑子没坏,满椿心里清楚,他只是喜欢瑛子而已。
所以他要保护好自己,不能总让瑛子保护他,更不能让瑛子再挨打。
他也想保护瑛子。
很快,满椿发现“改变”也不是那么难,只要假装不害怕,别人反而会害怕他;只要不躲躲闪闪,别人反而会避开他的视线,不敢和他对看。
这个世界毕竟还是怂货多,欺软怕硬是常态,小学生也不例外。
真正自信到无所畏惧的能有几个?
经历过几次大小不一的“反抗”后,满椿迅速明白了这个“真理”。他用了大半个学期,将欺负他的人全揍了一遍——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儿,因为临近期末他又被请家长了。
满椿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被金银打时心里没什么大波澜,只是木然站着,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红,一滴眼泪也没有。
反而是他旁边的男孩儿急了——就是曾经拿发饰欺负过满椿的一个小混蛋,大名王杰涛,后来被满椿打怕了,虽然没再找事儿,但一直和满椿不对付。
直到这次王杰涛和别人闹矛盾,满椿和他“并肩作战”了一回。
满椿完全是莫名其妙被牵扯进去的,他拿着水瓶好端端路过,一个人突然冲出来撞了他,正好瓶盖没拧紧,热水稀里哗啦地洒了对方一身。
那人烫得嗷嗷叫,愤怒地跟满椿算账——他的小伙伴当时正堵着王杰涛,听见这边的动静,立马调转枪头来找满椿的麻烦。
王杰涛大概有点儿缺心眼,看见这一出不仅没趁机跑掉,反而有些不爽,主动凑上来瞎掺和。两个人一起把小团体揍了一顿,王杰涛自认和满椿“共患难”了,一厢情愿地拿他当兄弟。
眼见“兄弟”被亲妈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王杰涛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阿姨,你怎么能打满椿呢?是那些人先找我和满椿麻烦的,我们只是……”
可惜话没说完,他自己的亲爸亲妈就来了,王杰涛被扯着耳朵拽走,一时自顾不暇,暂时帮不了满椿诉说冤屈。
满椿从惊讶中回过神,忽然觉得有些滑稽可笑,看见金银余怒未消的脸,那点儿小小的笑意又如同冰天雪地里的微末火星,转瞬即逝。
当天下午,满椿被领回家“反省思过”。
离开学校前,王杰涛趁着自己爸妈不注意,悄悄溜到满椿身边,小声问:“你怎么样?真的一个字也不对你妈妈解释啊?”
金银大步走在前头,也不管满椿跟不跟得上,转眼间就和他拉开了好几米的距离。满椿奇怪地看了王杰涛一眼,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和这货关系这么好了。
解释有什么用?满椿皱眉:“关你屁事。”
王杰涛眼睛一瞪,瞄了眼前面的金银,到底没敢大声说话:“你会不会说人话了?你知道为什么你这么欠揍不?”
满椿知道,是因为他不会好好说话——他也不想跟这些人好好说话。
“算了,你爱咋咋地。”王杰涛气闷地说,溜走前还是没忍住对满椿竖了个大拇指,“你够酷。”
酷个屁,满椿面无表情地想,傻逼玩意儿。
这股“够酷”的气势一到落瑛面前,就维持不下去了——这次金银是自己搭车过来的,一出校门直接走了,没等满椿。满椿在校门口呆站片刻,默默自己走回家。
然后他在小区门口遇到了落瑛。
听见那一声惊喜的“小椿”,满椿强装了大半个学期的“冷酷”瞬间土崩瓦解,直接跑过去一把抱住落瑛。
“瑛子。”他抽抽鼻子,小声喊。
落樱看了眼自己被放开的手,不开心地皱皱眉头。
落瑛拉开满椿,盯着他脏兮兮的校服:“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满椿连忙说,一个字也不敢对落瑛透露,怕他一声不吭又逃课,“我自己不小心摔了。”
他生怕落瑛还要再问,紧张得出了一身薄汗,赶紧转移话题:“瑛子,我……”
“嗯?”
“……我想你了。”满椿脸一红,小声说。